温翁先在桌上给我们表演了魔术三仙归洞:两只倒扣的碗,三粒花生米,一根筷子,他分明将三粒花生米扣在其中一只碗底,可揭开时,却空无一物,花生米到了另一只碗底;如此反复,反正总能出人意料,你永远猜不到花生米在哪只碗底。
“这就是传统武术的精髓!”温翁说,“也是内功的一个应用方面,他石大春能学会?”
龙主席看呆了,啧啧连声:“就是就是,大开眼界啊!”
忽然,他反应过来,望着温翁:“温老师,可这不是魔术吗?”
“对,这确是魔术!”温翁煞有介事地说,“可这要求极快的速度,光有速度还不行,还得有内力;唯有内力,才能不动声色地掩人耳目,所以非一般人能成为魔术师。凡夫俗子练十年八年未必能成,可有深厚内功的人,指日可成。”
最后总结说:“所以人们说,所有的魔术师都是武林高手,就是此理。”
我想笑,可巧,这个魔术我练过,只练了两天,就能成功骗过女朋友;当然我不能笑。趁他们谈得不亦乐乎时,我偷偷拿出手机,在桌下查了查“所有的魔术师都是武林高手”这句话的出处,很可惜,没查到,想必是温翁自己的名言吧。
反过来说,所有的武林高手都是魔术师,倒有几分可靠。
但龙主席被迷得五迷三道,我无所谓,跟着附和就是,“又学到了。”
眨眨眼,掩饰着自己的谎言。
“传统武术,古时皆为杀人技,战争必需,”温翁将倒扣的三只碗翻起,“若非如此,郑成功如何能赶跑荷兰人,戚继光如何能完胜倭寇,成吉思汗又如何能横扫欧亚大陆?历史证实,中国传统武术是至高无上的。历经千年,发展至今,传统武术只能更强。”
顿了顿,又说:“现代的东西,都不如古代的,武术亦如此,越是历史悠久,越是强大,这是定理。现代搏击术才发展了几天,敢和传统武术比?现代科技的机器人,不都败给了奥特曼吗?奥特曼正是代表着远古原力。”
没来由地,我的鼻子也像白斌那样吭了一声。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画面:身着唐装的秃脑袋温翁,一记天雷滚滚拳将全副武装的奥特曼打向外太空……
“这点我认同,这里边有学问!”龙主席单手作刀状,比划着,“古代的东西确比现代的强得多,我没练过武,但我会作诗,现代人做的那叫诗?无病呻吟,苟延残喘,滑众取宠,狗屁不通!古诗我都能看懂,现代人作诗,我一句不懂,从前以为我欣赏能力有限,刚听了温老师的话才蓦然醒悟,是那诗根本不叫诗!”
转向我,“你说对不,小鄂?”
我赶忙说:“诚如你所言,格律诗词才算真文学,我又学到了。”
心想,看来内刊发表古诗词的比重要继续加大,现代诗每期保留一两首就足够。
谈了半天文学,半天武术,一文一武的两个人,很快成了推心置腹的知己,相见恨晚,我则是他们友谊的见证者。
“龙主席,”在文学和武术的话题接近尾声时,温翁转入下一话题,“你们文联应该和电视台来往密切吧。”
“那没说的,电台电视台,和我们虽不是一个系统,也算一个领域。”龙主席说。
“那我有个不情之请。”
“温老师请说。”
“这个——”温翁似有难言之隐。
“温老师尽管说,你可是我的偶像呢!本来想投入到你门下学功夫,奈何岁月不饶人,年龄不允许了!能帮温老师办点事,我之荣幸啊!”
沉默半晌,温翁缓缓地说:“网络是个是非之地,是现代人的产物,全然没有规矩,满屏都是喷子,键盘侠,不懂尊师重教,不崇尚权威,没有体面,毫无底线,不成体统,像你我这种不善口舌之能的老实人,不适宜在网上生存,还是比较适合传统媒体。”
“那我明白了,”龙主席说,“温老师想让我们当地的电视台给你做些报道是吗?”
“可以吗?”温翁的眉头舒展开了。
“当然没问题!”龙主席拍拍胸脯,又将手作刀状,郑重地说,“我和电台电视台的领导都是老相识,这个面子他们还是肯给的,包在我身上!”
“谢谢龙主席!”温翁拱了拱手。
“温老师不必客气,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况且,举手之劳的事。”龙主席说,“只是,你为什么不让你们这里的电视台报道,而舍近求远呢?”
温翁沉吟片刻,说:“你知道的,传统媒体的传播效率远不如网络,所以我只能见庙就烧香。我们当地的电视台肯定要上,我都上过大电视台呢,想必你们都看过吧。照以前,我是不会屈尊自己上你们那里的小电视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与网络对着干,就得见缝插针。”
“对对对,哈哈,”龙主席笑道,“我们传统力量就得有挑战邪恶的态度和决心!”
我纳闷了,网络怎么变成邪恶的了?
但没表示什么。
“我还要打,要为自己正名!”输了比赛了温翁,仍豪气满怀,不过打架的借口不再是为传统武术正名了,“输给石大春,我是有意为之,可看出真相的,世上没几人,所以我还要打,要打出真相。”
“打石大春吗?”龙主席问。
“不打他,他没有内功根底,我担心会打死他。”温翁说,“我要打其他三绝。”
“好,依你的身份,正该打最强的!”
“是啊,可也麻烦,”温翁颇为难,“打西雨牛卫华的话,他们会说我欺负老人,牛卫华毕竟比我大将近三十岁;打北电孙秀的话,他们又会说我欺负女人,舆论的力量,可比传统武术和现代搏击的力量加起来都大啊,唉!”
龙主席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其实,”温翁接着说,“在传统武术界,越老越能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不都是老人吗?女人未必不如男人能打,小龙女,林朝英,天山童姥,不都是女人吗?又有‘欲练神功,引刀自宫’的说法,干嘛要把男人变成女人?就是说明女人的天资比男人更适合练武。可惜那些吃瓜群众不懂这些,唉,我只能打东风屠德才了。”
“嗯,有道理,石大春也要先打屠德才。”龙主席沉吟道,“要不,咱们先坐山观虎斗,看看石大春和屠德才狗咬狗的结果再做定夺?”
“也好。”温翁点点头。
这顿饭,本是温翁请客,可临到结账时,龙主席说什么也不让温翁破费,温翁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去结了账,把发票整整齐齐地塞进钱包里,并在笔记本上记好账,心想有了这笔账,恐怕你难以维持你“艰苦朴素”的形象了。
第二天,我们返回当地。
龙主席果然是士为知己者死,一回到当地,就联系了电视台的熟人,为给温翁做报道奔波去了。但奔波的结果似乎不尽人意,回到文联办公室时,龙主席垂头丧气,萎靡不振,我敲了半天门,他才颓废地说了句“进来”。
进了办公室,我把填好的几张报销单放在龙主席的桌上,往前推了推。
龙主席拿起,大致翻了翻,眉头皱紧了。
“有这么多吗?”抬头瞟我一眼,貌似不信。
我眨眨眼,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饭店的餐单,就是和温翁吃的那顿饭;温翁显然不缺钱,出手大方,名贵海鲜上了好几道,只是最后由我结了账。龙主席本人很节俭,一般出差花费都不高,吃饭住店一切从简,所以这顿饭钱占了很大一部分。
“这部分别报了,我出吧。”龙主席看完餐单,“咱们文联是个清水衙门,没那么多钱。”
扯掉其中一张报销单,揉成团,扔进纸篓,又拿出自己的钱包,从中数出一沓钱给我。
这事闹的,我没接钱,说:“龙主席,这钱哪能让你出呢?既然这样,那就我出吧。”
我不是大方,而是了解龙主席的作风。
果然,龙主席站起来,默不作声地将数好的钱硬塞进我手里,又坐回到座位上,拿起笔,逐张核对剩下的报销单,看一张,签个字,忽然又停住了,问:“住宿怎么多一晚?”
我眨眨眼,解释:“不是多一晚,是第一天我们开了两间房。”
“为什么?”
“龙主席,”我陪着笑说,“你忘了?你当时正生着气呢,把我和白斌赶出了房间,我们没处去,就又开了一间。后来我去退,人家说晚上开不成钟点房,退不成。”
我和龙主席出差,从来只要一间房,这是最让我讨厌的地方;不过也有好处,可以多和领导亲近亲近。
龙主席哦了一声,思索片刻,在单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时我注意到,他的左侧太阳穴上有道不明显的伤痕。
他平时爱说话,尤其爱和我说话,高兴时眉飞色舞地夸夸其谈,不高兴时张牙舞爪地逮谁骂谁,像这般沉闷,我还不曾见过。
我有些不安,捏着手里的钱,眨眨眼,“龙主席,这事怪我,那顿饭本是温翁要请,菜也是他点的,其实我不必抢着买单。他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我们礼让,是礼貌;我们拍屁股走人,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如何,这个损失,我们不必背的。”
关键是,温翁有钱,光从石大春那里就拿了不知多少,以至让后者倾家荡产。
但这点,我不敢说,龙主席不相信温翁会为了钱比武。
龙主席抬起头看了我好一会儿,说:“你错了,你以为我是因为这点钱烦恼吗?你错了!幸亏那顿饭是我们请了,否则我会更不安。温老师对我一片厚望,我无能啊,信誓旦旦的承诺,成了令人喷饭的笑话,有愧于他啊!刚才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表示对我很失望,唉。”
果然,让温翁上我们这里电视台的事没办成。
我想问问细节,见龙主席似乎不愿再提,便作罢。
后来,我从在电视台工作的一个朋友那里获知,龙主席去找了电视台的台长,提了给温翁做节目的请求;台长起先爽快地答应了,可是派人和温翁具体接触时,发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温翁的意思,是要电视台配合他完成一系列精彩的表演,要请几个托,也就是造假。
但温翁说:“这不是造假,是节目效果。”
并表示愿意出钱。
这也是温翁为什么执意要上小电视台的原因,一来门槛低,二来费用低。
近期,由于11秒被MMA格斗爱好者石大春KO,温翁的热度不降反升,然而多为负面报道,黑多于捧,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电视台自然不敢公然陪他造假,就婉拒了。
台长把这些情况告诉龙主席,龙主席不相信,说电视台是故意抹黑温翁,于是找到台长理论,摔了不少东西;他太阳穴上的伤,就是碎片残渣飞溅到的。好在台长和他交情颇深,没追究他,否则龙主席可能就不是龙主席了。
对此,我只能评价:“XXX是对的。”
我也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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