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是真的老了吧,最近总怀念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辽北大地上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子。
村子虽然小,虽然普通,虽然连名字也起得糊里糊涂、土得掉渣,但绝不缺少风景和美丽。村子的东面挨着国道,国道上车不多,到了夜里更是少得可怜,偶尔一两辆呼啸而过,听起来也像美妙的催眠曲。与国道垂直的是一条乡间土路,路两旁是两排笔直的卫兵似的白杨,冬天仿佛直刺天穹的利刃,夏天又变成遮天蔽日的树屋了。每当暑热难耐时,老人和我们小孩子最喜欢这片树荫了,老人们坐在院门前的石凳上几乎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是石凳的一部分。小孩子则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但不管怎样游荡,谁也不愿出树荫半步,因为这是炎炎夏日里最后的避难所了。到后来,不知怎么这避难所就被砍倒了,砍成一截一截的,装上车运走了,剩下两排树桩,年轮露出来,一圈一圈的,显现出岁月的痕迹,沉默的对着湛蓝的天空。直到现在,我每次回村里,路过那条道时,都会想起那两排白杨树,如果它们长到现在,树荫一定又多了一大片吧,我想。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右边是曾经村里唯一的产业——砖厂。那个年代许多农村都办砖厂,就像《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的砖厂一样,大概那时发展经济对红砖的需求量大,而且烧砖窑的技术门槛也比较低吧。可别小看这砖厂,既是村里的经济支柱,也是孩子们的假日乐园。一到放假,我们几个男孩子就去厂子周围的田地里掰几岁苞米,拿到窑上来烤,当然有时也烤地瓜,或是蜻蜓、蚂蚱、青蛙,现在想想也觉得残忍,不知道当时怎么下得去嘴。如今这曾经显赫一时的砖厂也没落了,只剩下荒草丛生、断壁残垣,没有一点往昔热闹时的景象了。
再往前走就算正式进了村子,村子的东北角有一条水库的泄洪渠流进来,由北向南经过三个小河塘,再由村子的西南角流出。泄洪渠平时是干的,几乎没有什么水,可一下雨水库开闸就不同了,这往往是我最兴奋的时候,因为可以抓鱼。每当下雨特别是下大雨暴雨的时候,我就站在炕上扒着窗户,一面闻着雨水带来的凉气和泥土的香气,一面计划着雨小后拿起渔网去抓鱼,后来大一点了,这想法中又加入了对未来的畅想,以后会去哪,会干什么之类的,想起这些时就会有淡淡的忧伤,也就冲淡了要去抓鱼的喜悦,当然也只是暂时的,毕竟未来的事情有几个人会长久的真正的在意呢!那时候其实抓不着什么大鱼,都是些小鱼小虾,可那份网出水鱼乱跳的惊喜却是现在远远不能比的,记得有一次我抓住了一条“武昌”鱼,也就不到一斤重,但回家后倒在水盆里,竟然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不像现在就是看到大白鲨,也只不过惊喜一刻、赞叹一声。这就好比一个人看惯了大海,再看见湖泊河流时就比较淡定,经历了大风大浪后,再遇到什么事往往就无动于衷,成熟与麻木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罢了。后来,这泄洪渠和三个河塘也被一一填平了,在原地上盖起了民房,如果不是村里人,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村子的整体布局是坐北朝南的长方形,由东向西一排一排的盖着房子,建着院落,隔着过道。房子有草房,有砖房,还有鹤立鸡群的水泥混凝土房,起初是很整齐的,但记不得从哪年开始,村里传言要动迁,于是院子的面积骤然减少了,一大批门房、厢房、彩钢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房上房”,之所以不能叫楼房,是因为就是在原来的房子上再盖一个房子,这些房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人住,夜晚看上去黑压压一片,活像在黑暗中等待猎物伺机而动的怪兽,于是原本干净整齐的小村子变得乱七八糟,成了各类房子的“坟场”。更有甚者,近年来村子的南面建起了不少别墅,让小村子显得更加破旧和破败。别墅的用地,原来是一些水田,种着水稻。从前,每当夏天的夜晚,风从南面吹来,带着稻香和蛙鸣,真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啊。而现在,从南方吹来的风,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就只剩下干巴巴的“呜“”呜”声了。
掐指算起来,我离开家乡有20来年了。20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也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于历史来说也就是一瞬间。20年,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人也还是那些人,但一切都变了,与从前不一样了。和前面说的自然环境的变化相比,其实更深层次的是乡风村俗的变化。不可否认的,现在农村的生活条件改善可不是一点半点,电视、冰箱、洗衣机、空调、无线网络等基本都有,不少人家还有小汽车,但总感觉不如过去那样有生机和活力。这可能有几方面的原因,主要还是随着我们的爷爷奶奶那一代逐渐老去,一些传统的风俗习惯在现代意识的冲击下,逐渐被解构、被变异、被破坏,这一问题是在发展的过程中产生的,相信最终也会在发展的过程中解决。我遇见很多人都谈到现在农村的衰败,但他们往往看不到在这衰败的表象下,正孕育着新一轮的生机,相信农村这个两千年来的社会基石,最终将会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得以重生。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是,人的出走,特别是年轻人,有的像我这样考上大学走出来的,也有到附近城里工作或务工的,他们大多在城市买了房子,个别留在村子里的,就往往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现在回村子,很少能碰见年轻人。不像我们那时候,一帮一帮的,一群一群的,有小孩子帮,大孩子帮,少年帮,青年帮,现在就只有中年帮和老年帮了。
也许不知道哪一天,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子,就会被从地图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住宅小区,或者大片大片的耕地,这当然是历史的进步。但我不知道那时我还能回去吗,还要回去吗?其实也好,不回也可,乡愁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心情,记忆中的东西才是最坚固的、最长久的,除非你得了老年痴呆症。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好像有这种趋势。所以写下这些文字,留待以后忘记的时候读一读,就像读一个古老的别人的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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