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牧遥撇开眼去,就在他挫败地松了手,毫无提防的时候,伸手打开了禁锢,起身披上白色长衫,一跃下了舟,落回池边。
寒轩匆忙披上衣袍,险些追不上她,顿时急了,好在及时布下结界,才把她拦下来。
“靖娴……”
“你要我说多少次,靖娴早就跳下无尽崖死了!我叫君牧遥!”
一掌打在他胸口上的时候,她忍不得哭了起来,用袖子半掩着脸,抹去簌簌急落的泪痕。
“你对我没有责任,没有你我还能活得更自在……”哽咽不止,她抬起发颤的手指向他,即使心中悲凉,目光却冷到极点,“玄武王,从今往后,不用再心心念念着你的‘责任’,我从来都不稀罕。”
寒轩怔在原地,他关心她,保护她,也有错吗?找不着她的时候,他总担心得寝食难安,她竟说不稀罕……
“你造起结界,是打算困死我了?”
她一语,他当即翻袖撤了结界,开口想要解释,不过上前几步,她应数退开,低眉侧身间,再无交集,背身就要离去。
他的反应快过心中所想,慌忙挡在她身前的时候,她不挣,也不语。
“你是婧儿的娘亲,是我爱的人,除了阿姐,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们,怎么会没有责任?”
目光紧紧锁着她,他伸出的双手微微发颤,几次寻得那般艰难,盼得这样久才把她盼回来,他不晓得她这一走,又要找多久。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可是,我从来、从未想过强迫你做什么……”
“寒轩。”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目光飘离地摇了摇头,遂而又紧紧盯着他,小声询问,“你爱我吗?”
昨晚她醉态之下,也曾问他这样的问题,他又一次听她问,只觉得委屈,“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爱?”
“是吗?你爱我?你信吗?”
她反问着,忽然笑起来,摇了摇头,眼泪流落而下,“连我自己都不信,玄武王,你凭什么自欺欺人!”
她强硬地扯开他的胳膊,退开步子后,掌心化出葫芦,摊了他面前,表面流光溢彩,美得惑人,“这是靖娴跳下无尽崖后缺失的情感,在人间的时候,我千方百计地一样一样寻回,就是想体会常人的七情六欲,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真是自找没趣!”
忽地一掌打开他,伸手将它抛飞而上之时,她飞升半空,乌云霎时虚浮于顶,葫芦周围失去了流光,三昧真火和闪电交织而出,欲要将它彻底裂解。
“你在做什么?”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看着眼前突变的景象,寒轩欲要上前阻拦,却被她另一手挥出的幻象流云给困在一旁,险些入了幻境。
她耗了大量的内力与那葫芦,血红双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我此刻所有的痛苦,都是因靖娴的感情而起,毁了它,我才能做回君牧遥,至于你爱与不爱,都再与我无关。”
她的声音越发空灵,回旋耳际,叫他瞬间昏了天地。他不知那葫芦究竟怎一回事,只听得她之言,毁了它,就断了一切。
他御风停在半空,正恐葫芦遭毁,她似是承了巨大的压力,受了反噬,猛地一吐血,直直坠下去,被寒轩接下。
三魂七魄早已集全,所有情感都融于她的骨血,如此急功,只会耗尽气力,自损无益。
“靖娴,不要这样……住手,靖娴!”
他第一次见她这般失控,锁着她欲要阻止,却看到她拼了命地摇头,发狂地想要运功,再行逆事。
一掌打在她背上的穴位,等断了她运起的内力,才将她紧紧环在怀里。
靖娴岔了气,很快失了意识,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抱起她走在通往寝殿的路上,寒轩步子似乎放得很慢,回想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甚至从相识开始,他自以为很懂她,为她周全了许多,可到今日才明白,她的失落,不安,孤独……他从就未真正了解她。
可他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见证者,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过去,甚至比她的亲人更有资格守护她。
到了寝殿里,怀里的人紧着眉,睡得不安,他看着,垂了双睫,轻落一吻……
时光仿若定格在这一刻,偌大的殿中,他放她在榻,倾身闭目吻在了她的唇上。
君牧遥在梦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大多是靖娴所经之事,无痕,世离,寒轩,曾经她爱过三次,每一次都死心得彻底。
直到这一世,原本她还有机会和她的师父世离再续前缘,可老天不给她机会,把她师父的命硬生生的夺走。寒轩前来抢亲,当她鼓起勇气打算和他厮守一生时,却又听到他对寒嫣说的那番话。
一次又一次,就像在让她明白,爱,于她而言,是件渴望而不可及的事。即使寒轩这些年来再如何找她,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老天存心要再折磨她一次。
画面一直延续到寒轩独立云中的背影,缥缈朦胧,最终风卷云舒,散了面前所有,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几度模糊不清,她颤了颤睫,直至他的模样清晰落目。
寒轩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看到她睁眼想要起身的动作,即刻托了她起来坐好。
她的目光有些飘离,似乎还未缓过劲来,他重新握上她的手,怕她挣脱似的,用了些力。
直到对上她的目光时,才一手抚上她的脑袋,抿了抿唇,勉强扯了笑,声音很轻,柔和如溪水淌过,“我想了很久,你若不想提从前,那我们就再不提了。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像之前那样伤害自己的举动了。”
她茫然地撇开脸,身子沉得很,连话都不想说。方才太过冲动,现在想来,她也被自己不要命的样子吓到。
正想着,他已替自己理起头发来,挨着这样紧,她看见他温和带笑的目光近在咫尺,“婧儿有昭黎做伴,要在炎洲多玩上几天,宫里闷得慌,我在下界做了些安排,同我去散散心吧。”
落了半山腰处,她怔望着四处的云景,回头刚见了一座洞府石门,寒轩就牵着她上前,娓娓道来,“此仙山是我玄武族的人间辖地,早年阿姐和虎弟成亲后曾在这儿生活过,里头我已让人置办好了,进去看看吧。”
石门缓缓向两边挪开,寒轩揽着她迈入,里头潺潺的流水声便依稀传来。
“这里头有温泉,睡前泡澡对养身子再好不过了。”
君牧遥环顾了四处,雅致的家当中不乏香花点缀,真如寒嫣的气质一般。亦或是,他们姐弟都是心境如此平和之人。
她停在案前的一束野红梅上,暗香浮动,她闻得静了心,便坐下来,摊开案上的一卷竹简,寒嫣的字迹清秀婉约,记载的药理详细得很。
看来寒嫣公主和白虎王在这儿过得很惬意,还真是……
“只羡鸳鸯,不羡仙。”看得出神,她歪头喃喃自语着,寒轩不知何时已步到了身旁,回神地挑眉一慌,她随即放下竹简去。
“在我面前,不用这么紧张好吗?”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亦坐下来,执起她的手包裹在掌中,她不禁抬起眼向他看去,同一刻,他微哑的声音传进耳里,如蛊惑人,“我知道以前,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以后不会了,我们也会过得很幸福,只要你愿意,靖娴。”
是吗?
心底有一瞬地触动,可很快就如火熄灭,她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胆小了,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他看到她只是移开了目光,沉默着,沉默着,没能给他一个回应。
明白她需要时间,虽然失望,他也不能逼她当即回应,无奈地握了握她的手,转移了话题,“听千凝说你最喜欢喝酒,洞中酒窖里埋了阿姐亲自酿的,我去取些出来。”
他吻过她的手背,起身往里走去,她坐在原处,周围很安静,无一侍女护卫,甚至连结界也没有,他如此心大,不小心她随时离了?
不,她不会走,没有婧儿,她一个人到哪儿都毫无意义,何况,他还是个敢用禁术的傻子。
寒轩,也许你只是仗着,我在乎你。
她四处走着欣赏着,眼见天都黑了,却还不见他出来,想得奇怪,刚要往里走去看看,就见他手里捧了酒菜出来。
“我刚才顺道在厨房里做了两道下酒菜,来尝尝吧。”
他放了菜在洞厅里,摆上碗筷,她上前看着那微微烧糊的炒肉,“这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第一次下厨,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靖娴夹了另一盘炒豆角,起码看起来绿油油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才夹了一片豆角入口,她就后悔自己的想法了,盐放太多了!
囫囵吞枣地舀了几下就咽了下去,径自斟了一杯酒就喝了起来。
“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吗?”
君牧遥看着他,咽了咽口水,又饮了一杯酒下肚,别看寒轩平日稳稳当当的,论吃喝还是他姐姐靠谱一些!
“你自己尝尝?”
他听话地往嘴里喂了一口豆角,直接吐到碗中,脸上皱成了一团。
她看着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闭眼摇了摇头,“玄武王以后还是别下厨了,不适合你。”
他连喝了三杯酒,难得看她对自己笑,不禁叹了口气,自嘲厨艺不精,“论下厨,还是你做的东西好吃,连阿姐都赞不绝口,我记得你最擅长做糕点了。”
“是吗?”
忆起当年,她心头渐浮起一阵苦涩,脸上的笑意慢慢变凉,“只可惜,你并不喜欢。”
她看到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便放下酒杯,在对上他目光之前起身,往石窗外看去,青霜冻雪,夜景越发清晰了。
想必元宵将至,明明只过数月,她却好像很久都没有在人间过年了似的。
“叩叩叩――叩叩――”
美酒入口,食之无味,寒轩默默放下杯子,一下听了外头的动静。
不止君牧遥困惑,他亦不知,此番下界无几人晓得,会有谁来叩门?
两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到了门边,按下开关,等石门挪开,外头冷意袭来,他们才看清了门外的一群人,准确的说,是一窝修成人形的蛇妖。
“你们是……”
外边的人看到他们俩后,先是一愣,为首的蛇妖男子略显疑惑地拱了拱手,“方才见这外头的灯笼亮着,可是玄公子和他夫人搬回来了?”
“他们没回来,我们是他们的亲戚,在这儿借居一段时日罢了,可有何事?”
“哦!今日山中有宴,各洞修炼的仙妖邻居都聚在一起过节,我本想着邀玄公子夫妇一同前往,两位不知可要一起去热闹热闹?”
“好啊,在哪儿呢?”
寒轩还未开口,君牧遥已走上前来,说着就要下阶,两人独处在洞中左右也是无趣,还不如寻个热闹的地方待着。
寒轩看了她来了兴致的神情,也就顺着她的意,摊手道,“既我夫人想去,那便一同去罢,有劳带路了。”
夫人?
才别扭他这称呼,寒轩已揽过她的肩膀,“走吧,你想去哪儿玩,我陪你一道儿去。”
夜里太凉,浅语中便有热雾,喷在她的颈窝里,丝丝发痒,她不自觉撇开脸,却惹得下边蛇妖夫妇暧昧的窃笑。
凡间的林中酒会已过半,不同于神界那般排场和庄重,群妖作乐,大多都不拘谨,方才那蛇妖的女儿们正绕在半空随乐而舞,时而蛇身时而人形,五彩长绫舞得令人炫目。
周围欢闹声不止,君牧遥饮着葫芦里的酒,看得出了神,想起游乐人间时的那些时光,竟也生出了过眼烟云般的心境。
她向来最忌讳看淡一切,人活一世,若是成日静思如佛,终有一日会消弥了存世之趣。
及时行乐,这才是她最爱做的事。
“夫人的葫芦好不一般,是何圣物?”
那蛇妖与其他几位友人聊完后,见他们两人坐在那儿没动,便走来敬酒,瞧见君牧遥手中的葫芦,好生好奇。
“用来收妖的。”
“……”
君牧遥喝得有些醉,本是随心应了句,感觉到周围气氛突然安静下来,看到他们个个露出惶恐的表情,才反应过来,笑着挥了挥袖,“放心吧,不是收你们修道的,是收那些在凡间作乱的妖邪。”
“是、是这样啊,夫人好道行……”
蛇妖掩袖擦了擦脸上冒出的冷汗,对他们招呼了去,“没事,夫人不收咱们,接着玩!”
寒轩坐在身旁,看出了她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不像在宫里头那样冷着一张厌世脸,他从前真的,了解她太少了。
“夫人,你可要上去舞一场助助兴?”
“我?”君牧遥朝那蛇妖挑了挑眉,“论跳舞,我可比不上你们家的几个女儿,我只会舞剑。”
“舞剑好啊,夫人可有佩剑?”
“你看!”
君牧遥折了一支红梅抛了半空,将葫芦里的酒洒向枝上,随后翻跃而出,接下之时,那枝红梅已化作了一把宝剑,出鞘刃光闪过,锐利无比。
她执起那长剑当空一挑,剑锋逆转,千雪飞天,如白梅雨下,落尽一旁的酒樽里,散出淡淡梅香。
琴弦拨弄,窈窕身姿弯下,如白鹅引水,忽而回旋扫雪,袖浮而似长羽……
清袖之后的容颜美而不媚,抬起头的刹那,眸光清丽,一瞬托起葫芦畅饮而下,在众妖一阵叫好声中,她不紧不慢地将唇边余渍抹尽。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舞剑,畅快淋漓,如此洒脱,比神更多一分自在逍遥,与他所认识的“靖娴公主”,仿若两人。
“公子,你家夫人舞得真好。”蛇妖的妻子也走了过来,敬上一杯酒,小声询问,“我方才见她都没怎么和你说话,可是闹别扭了?”
寒轩一听,顿时语塞,勉强地笑着摇头饮下了酒,她与他处得不快,连旁人都瞧得出来。
“真闹别扭了?”
蛇妖看出了他的郁色,倒也实在,走近了些,“当年我的祖先曾受过玄夫人的恩惠,公子既是他们的亲戚,我自也当你是朋友,若有什么难解不快之事,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寒轩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人群里舞剑的君牧遥,才退了两步,与他问道,“我之前做了些错事,她现在怎的也不信我,我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有何法子?”
蛇妖听他这一番窃语,低头思索了片刻,才叹口气,“这女人心呐,海底针,难测,但她若是……”
两人窝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着,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君牧遥已舞毕,走回来时,蛇妖夫妇已走远了,见寒轩脸上阵阵发红,手里端着杯子也一口未饮。
“你怎么了,脸这么烫?”
她抚上他的脸颊,奇怪得很,寒轩感到脸上凉意,蓦地抓住她的手,“我……我不太会喝酒,觉着有些晕。”
“你才喝了多少?”
君牧遥晃了晃案上的酒壶,里头还有近半壶呢!
“你酒量……这么不好吗?”
虽说不能以酒取人,但堂堂一个玄武王,竟然不会喝酒,她怎么觉着这么怪?
“方才你跳舞时已喝了一壶。”寒轩赶忙补充了句,免得她多心。
慢慢靠在了她身上,寒轩醉意十足地倒在了她怀里,把她惊得够呛。
无奈她只好托着他站起来,宴会也过了大半,还是趁他还有些意识,早些扶回洞府比较好。
一路上他倒也无事,只是进了门后,他的手便不太安分地搂过她的腰,亦或是环上肩膀,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扶到温泉池边。
拍了拍他的侧脸,“你泡会儿清醒下,我去煮醒酒汤。有没有换洗的衣裳?我去帮你拿来。”
半个身子入了温泉,热意暖风,他半睁着眼靠在边上,看到她那双瑞风眼边热出的汗,只觉得愈发口干舌燥,一个翻身,他便揽她下了温泉池……
忽然天旋地转,她全身落入热池里,险些呛了水,她抹了把湿答答的脸,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寒轩带着酒意的唇已重重压来,双手紧紧禁锢着她的身子,连带着整个人都没入水中,丝毫没有给她闪躲的余地。
吻得深入,君牧遥原本还扯着他衣服的手慢慢松缓下来,好容易等浮出了水面一吻结束,她才能好好地喘上几口气,却仍被他抱得死紧。
“你放开我!别借酒装疯!”
“不放,反正也只对你一个人疯……”寒轩的目光游离在她绯红的脸上,真醉也好,假醉也罢,都到了这儿,他才不想放她走。
对她笑得温和失意,浅浅地擦过她的耳垂,激起她的颤栗,昵语不清,“我刚才见你玩得那么自在开心,在我面前,你却从没那样笑过……我说我爱你,你全不当一回事,无论无痕还是世离惹你伤心,你都不计较,为什么独独这次,对我要这么吝啬?”
对他吝啬?
听得太过好笑,原本还有些迷离的目光渐的褪去茫然,她双手重重打在他脸上固定着,凝着他的眼睛,“你给我好好听着,为了不让你用禁术害自己,我现在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世上唯一没有资格说我吝啬的人,就是你寒轩。”
幻境袭来,他未有一点防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点一点黑下去,直到再看不清她的脸。
南荒的冬日飘淋着冰雨,她久坐竹林墓碑前,一壶又一壶的酒下肚,却一点醉意也没有。
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世离。
她被爱也曾深爱过,他们命中注定无缘,即使怨过最后也看开了,而寒轩呢?她实在不知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与其交缠不清,倒不如不再去想来得轻松。
“师父,今夜除夕,徒儿给您敬酒了。”
于碑前倒尽壶中酒,长衣单薄,任夜风呼啸,她亦不寻个避雨之处。方才用幻术放倒了寒轩,她离开洞府,坐在芭蕉叶上漫无目的地飘飞,竟不知不觉到了这里。也许,这是她唯一能放下戒备,感到心安之处。
踏于雪地之声依稀作响,她听得清楚,远远见他一身素色斗篷,步履漫漫,似融在了一片雪景之中。
她的失意黯然,她的落寞孤独,全落了他的眼,欲上前,她稍稍瞥了目光来,凉意风吹,举起酒壶就摔了他脚边,“别过来,你知道我并不想见你。”
她都忘了,这是在南荒,千凝她们定是感应到她来了,寒轩又怎会找不到?
“你还在生我的气?”
雪地里一声闷响,寒轩立定在原处,欲行却步,看着她扔来的空壶,再抬头时,她已依在碑上,看起来很是疲倦。
“我方才酒后胡言,当不得真的……”
“我没有生你的气,寒轩。”她的目光落在泥泞里,到了要了结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冷漠,“婧儿给你,请你走。”
短短七字,如雷霆轰下,将他在一瞬炸懵。
婧儿是她至亲,哪怕上次她离开都要带着,如若不是死心得彻底,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
断不能接受她的话,心乱如麻,他几步跃上了石阶,落在碑前,强硬地扣上她的肩膀,将她扳向自己时,看到那目光都是飘离不定的。
“靖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啊?”
他看得害怕起来,好容易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他抚上她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只要你愿意,我们会幸福的。你要给我机会,给我们三人一次机会,对不对?”
她听得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因为懦弱好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坚强。”
“什么懦弱坚强?你什么都不用做啊,我只希望你像信任世离那样相信我就好了。”
“你比得上他吗?我一点都不快乐。”
感受到了他的手在颤抖,她的目光终于又慢慢聚了光来,单手抚上那墓碑,“我宁愿余生独守此地,也不想再勉强自己和你在一起。”
他走了。
竹林飘雨,终于又恢复了寂静,君牧遥搭着那素色斗篷,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温暖平和。
纵使刻苦铭心,她也终于还是断了与他的纠葛。
“靖娴公主!”
昭黎的声音忽而响起,君牧遥一抬眼,就见他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好了!舅公他跑去无尽崖,娘要我赶快来告诉你!”
……无尽崖?!
“他去那儿做什么?”
雪心随后跟来,朝她行了一礼,“三公主要我转告您一句,珍惜眼前人,莫要给自己徒留遗憾,以至后悔莫及。”
刹那凝了神,君牧遥撑着墓碑站起来,愈想愈不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撇下他们就赶了下去,“我去找他!”
“婆婆,你说他们到底怎么了?”
昭黎歪着脑袋问向雪心,望着她疾行而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无尽崖处本就煞气颇重,如此寒夜,冰风噬骨,更是让君牧遥打了个冷颤。
此刻已无月光,她仔细寻去,终于望见了在那崖边伫立的身影,衣袂翩跹,独临寒霜,因光线太过昏暗,她看不清他此刻的情形,只能快步近前了些。
“寒轩!”
她喊得急,可他好半天没反应,距他十步之远时,才回了头。
寒轩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在风中听了连续几声唤,他才确定是她。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他定然地看了看她,又往崖底望去,“今夜是我第一次站得离崖边如此之近,想要涉身体会当初你跳下崖时,究竟是怎样的心境。与我此刻相比,如何?”
什么?!!
她听得心惊胆战,想要过去,就看他往崖又近一步。她脚一僵,停在原处,听他继续在风中道,“我在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的身子像是随时会被风刮倒,她看着就像心口被吊起似的,试着朝他伸出手,深怕他跌下崖,“你离它远点!”
“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我掉下去,你就不必再想着如何躲我了。”
他玩笑般地开口,慢慢摊开双臂,君牧遥眼皮一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
他没有再回应,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转了头去,缄默无言,只身子缓缓朝前倾倒……
扯住他胳膊刹那,她整个人跪伏在崖边,双手死死拉着他不肯松开,凌乱风中,已哭喊出声,“你这个疯子!混蛋!用得着寻死吗?”
“你舍不得我了?”
尽管知道她在上面急得哭了,他也心疼,却半点不慌,吊在悬崖边上,等着她的回答。
“舍不得。”
她哽咽一声,声音不大,但至少他听得清楚。
“我爱你,并且要娶你,你也信吗?”
他静静等着,好一会儿,他都没听到她的回应。他在赌,赌自己在她心底的分量有多重。
君牧遥觉着自己现在恨他恨得要死,任性起来命都不要,悬在这个用不了法术的地方逼她问这些话。
眼看侵入体内的煞气越来越多了,她一个不留神,他的胳膊就滑下去了一截,吓得她不敢再犹豫,“我、信……我信你,你快上来!”
终于听到了想要的回应,他微抿的唇边不自觉扬了淡淡弧度,伸脚一瞪,整个人翻腾而上,连带着她一并滚离了悬崖口。
君牧遥还未缓过神,他的吻已压了下来,比在温泉池里时的更缠绵,她感觉得到他的热切,被他吮得发疼,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肯松开,替她擦去脸颊上的眼泪,目光里都掩不住笑意。
她怔着目光睨向他,只清晰听他道,“我寒轩对天起誓,你永远都不会再经历上一世的痛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