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叫丁广成,五十多岁,脾气好,就是不爱说话,按他老婆王翠香的话说,就是用棍子砸也砸不出一个屁来。
老丁没有固定的职业,厂子倒闭了,领了点买断金就回家了。没办法,老丁又没有其它手艺,所以什么都干过,保安、工地小工、蹬三轮车、洗车工,还有一个职业,他老婆儿女至今都不知道,因为挣得多,帮人抬过尸体。反正不需要动脑的、来钱快的活,他都愿意干。为什么?还不是儿子女儿都到了嫁娶的岁数,没钱闹的呗。
老婆王翠香在市场卖菜,穷不了也富不了,他们家基本上保持温饱状态,儿女都在外地打工,挣得钱除了吃用,就不剩多少了,所以老丁两口子也没要求孩子往家寄钱,怕孩子在外头受苦。
老丁特别怕老婆,只要老婆大嗓门一起,他立马像只小猫,闷声大发财地任老婆喝斥,或者一溜烟躲到外面,等屋里没了动静,才悄悄地摸进门。
王翠香还是挺能吃苦的,每天早上三点多一点就得起床,蹬着三轮车去大市场进菜,如果去晚了,尽买些别人挑剩下的,不仅卖相不好,弄不好还要贴钱亏本。
一个多小时买好了菜,再累巴巴蹬回她的小市场,一样一样在柜台上摆好,再洒些清水,那些菜看着很新鲜,等七弄八弄准备好了,已经是六七点钟了,这就到了上人的时候了,一天的卖买就开始了。
老丁有时候也去市场帮忙,进菜、卖菜啥的,可一两回老婆就不让他去了,怎的?这老丁脸皮特薄,一到人家讲价,他便傻傻地笑着,不好意思和人讲价,进菜价高,买菜价低还多给,等回去一盘帐,那天不仅一分没赚到,还往里赔了百十来块,气得老婆跳着脚大骂,祖宗十八代来回问候个遍,老丁自知理亏,只得学起驼鸟来。
老丁烟酒都会,尽管烟没好烟,酒没好酒,但老丁能把三五块钱的烟,抽出软中华的味道,酒是自己打的散装酒,每次都得小半斤,这还是他控制着的呢。酒后的老丁,总是红光满面,哼着二黄,到处逛当,就家刚赴过豪华盛宴一样洋洋自得。
去年有一次老丁两口子参加一个亲戚孩子的婚宴,一桌人基本没有喝白酒的,美的老丁自斟自饮,大杯喝酒,大块吃肉,大口吸烟,临结束了,一瓶酒让老丁干了个底朝天,他还意犹未尽的样子,直看得同桌邻桌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气得王翠香恨恨地丢下他,独自一人回家了。
前年年底还有一次,当保安那会,轮到老丁值夜班。夜里十二点多钟,保安室里有个“小太阳"还暖和些,巡查的时候,那罪就不是人受的了,天上飘着雪,西北风象小刀子一样刺得浑身疼。又冷又饿的老丁,没办法只得倾其身上所有,在小卖部买了瓶老白干,嘴对着嘴就抿上了,路上喝,回到保安室还喝,俗话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知不觉的,一瓶酒见了底,再加上老丁是空着肚子喝酒,那酒劲一上来,他可架不住了,靠着“小太阳"就迷糊着了。
快天亮的时候,老丁是被消防队的水枪给呲醒的,被"小太阳”烤着的衣服,又引燃了床单,幸亏天亮被人发现及时,保安室只烧了半边床,熏黑了窗户,老丁也烧伤的不重。为这事,老丁不但被开除了,还扣了当月的一千多块钱的工资,并且伤情自理。王翠香只气得七窍冒烟,去都没去看老丁。至今,老丁的右半身,还留有很大的烧伤疤痕。
最近这段时间,老丁不再抽烟喝酒了,一是经济困难,第二就是胸口疼,没日没夜地疼,老丁的脸色也是腊黄的吓人。就这样,老丁也是找借口瞒着老婆,怕老婆知道了又翻旧帐。
今天是老丁领工资的日子,累死累活在地上干了一个月,总共领了两干一百陆十块钱。老丁很高兴,把钱塞进最里面的口袋里,心情愉悦地跨上自行车往家赶。
骑了一半的路程,突然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老丁连忙放下车子,两手捂着胸口便坐在路边哼哼起来。
疼了大概二十分钟,老丁才感到好受些,他活动活动抵压胸口麻木的双手,又抹去额头的汗水。这样也不是办法,最好去医院开些止疼药什么的。老丁一下决定了,开点药也不花多少钱。
医生很尽职,听了老丁的描述,反复查看了舌头、眼睛,半响才然后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说:"可能来晚了。"
老丁一听,着实吓了一大跳,忙不迭问道:“医生,你、你说的是啥意思?”
医院很麻溜地把双手一遍又一遍消毒后,坐到桌边,边写边对老丁和言悦色地说:“先查查再说吧。"
老丁这一通检查用了不短时间,CT、X照影、B超、mRl、化验肝功能…一项项查下去,接过医生递过来的一叠检查报告单,看着医生同情的目光,老丁顿时感到有些不妙。
回到门诊,那个医生很认真仔细地了逐一看过后,把那些报告推回给老丁,语气沉重地说:“回去吧,还有三个多月时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唉!"
老丁两腿一款,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无神的两眼紧盯着医生,希望医生再说些对自己有帮助的话来。可那医生头也没抬,这些事对医生也太平常不过了。
老丁瘫在椅子上半天,见刚进来的一位病人用不耐烦的眼光催促自己,不得已,猛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看了看伏在桌上挥笔乱写的医生,转过身,脚步沉重的走出门诊室。
外面的天空灰暗一片,象要下雨似的,非常地压抑,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老丁双腿机械地迈着,他不知要去什么地方,走得实在迈不动腿了,就一屁股坐在河边的长石凳上。“肝癌晚期",手上化验单上的结果,刺得老丁眼前直闪金星,他索性身子一歪,躺在石凳上。
百十来天,我只剩下这点时间好活了,到那时什么都将离我而去了,老婆,儿子,女儿,还有那些亲戚朋友们。对了,他们将怎么议论我呢?喝酒喝死的?还是抽烟抽死的?…可这些也不那么重要了,这人都快死了,还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吗?唉!可怜的老婆啊!以后就你一人撑着这个家了,你会更辛苦的,我身为一个丈夫,亏欠你实在太多了。只能等下辈子来偿还了。
老丁想着想着,眼泪就不自觉流了下来,不一会,他竟低声呜咽起来,他把两只胳膊压在脸上哭着,引得边上的行人指指点点的。
天渐渐上了黑影,街上华灯初放,倒映在水中,非常地好看。
老丁慢慢站了起来,心情也平静了,他把手里的一叠化验单卷把卷把,使劲扔进河里,然后抹了抹还未干的眼泪,偏腿上车,快速向家的方向骑去。
王翠香坐在桌边,桌上的饭菜已没了热气。看到老丁脚步轻快地走进来,立马大喝一声:“你死到那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老丁却朝老婆温柔地笑了笑,从身上掏出领回的工资,递给老婆,才平静地说:“这是从工地领回的工资,都在这。”说着,脱掉外套,在盆里倒些热水,又在自来水笼头下等了点水,倒进盆里掺了掺,感觉不烫了,才洗起手脸来。
王翠香握着那一叠钱,定定地看看老丁,心想:老丁今天怎么了,有点反常啊,不像以前的老丁了。
这以后的日子,老丁家风平浪静,不像以前动不动就吵骂声一片。老丁早上不仅帮老婆进菜卖菜,下午回来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让多年没有笑容的老婆的大胖脸上,有了带了酒窝的笑容。
三个月后的一天,老丁照例把市场的一切安排妥当了,对老婆推说有事就回家了。
老丁穿戴一新,坐在那把家里看了个遍,最后目光停在全家福前面,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随后擦去眼泪走出屋,锁上门,推上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向外走去。
这天王翠香的生意不怎么好,一直到晚上七点,柜台上还有不少的菜,看看市场里没什么人了,轻轻叹口气,算了算明早需要进的菜,才拉上化纤布盖住柜台的菜,拎上带回家的几样青菜,骑上三轮车回家。
打开门,屋里冷冷清清,饭也没做,老丁也不见人影。这死老丁,大概又反常了。
做好了饭,炒得了菜,摆在桌子上,还不见老丁回来,王翠香有些生气了,恨恨地骂了声,掏出手机来准备给老丁打个电话。还没等找到老丁号码,手机都响了,忙按下接听键,堵在右耳朵上,听着听着,她脸上一下苍白起来,两腿一软,坐在地上,但马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大哭着冲出门去。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说她丈夫丁广成被一辆大货车撞了,已经被司机送进医院抢救,估计生还的机会很小。
等王翠香已看到不成人形的老丁时,老丁早已断了气,王翠香当时就昏死过去了。
经公安局裁定,肇事方赔了老丁家二十八万元,一手掂。老丁儿子女儿都回来了,捧着重重的钞票,看着老丁的遗像,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
老丁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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