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2019年7月2日  星期二  晴

王国维的《蝶念花》中有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人世间最留不住的是，那在镜中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和离树飘零的落花。感觉这话真契合此刻远离家乡和亲人的自己的心情。

在杭州进修学习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充实，在假日休息的每一刻领略西湖的山山水水都让我陶醉而沉迷。不过，“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在每个梦醒时分总是依稀记得梦中家乡的青山绿水，特别是恩施老城，我在这里出生，度过了我前半生的大部分岁月，老城里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都刻在我记忆深处。每次远离故土的时候，梦中总是不断涌现那城门洞、古城墙、老县委，那些地方有我童年时走过的脚印和青年时留下的爱情故事。

恩施老县委

恩施老城历经近两千年沧桑巨变，至今，各种寺庙、古井、古城门与古城墙等尚存大量遗迹。老城城池始建于宋代，明洪武14年筑城墙、建东南西北四城门。清乾隆，施南府的地方衙门再度重修。建成迎恩（东）、朝阳（南）、金华（西）、拱辰（北）四门，后依此增设楼台。今北门、东门已毁，但南门、西门及部分残存城垣仍在。

而我的家就在西门城墙边上，小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城墙有千年的历史，不知道它是古人用一块块石头累积起来的，不知道它凝聚着故去的先祖的汗水和鲜血。那时的我非常调皮，常常踩在城墙护栏的上面，远眺前面绵延起伏的群山和鲜红的夕阳西下，它慢慢隐藏于群山之中，那满天的红霞把西边的天空全部烧得红彤彤的。那一刻我对于夕阳有了一种莫名地崇拜，也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一天又过去了，最是人间留不住的无限夕阳和光阴啊！

西后城老街

小时候，炎热的夏天里没有电扇、空调的。但是，我们拥有天然的空调！那就是西门城门洞啊！记得爷爷常常在那里和街坊领居打少胡（一种纸牌游戏），老人们打得热火朝天，争论不休。而父亲和他的同龄人就在洞子里纳凉、谈古论今，悠悠历史典故就在他们的演绎中变得那么生动，让我对于璀璨的中华文化心生向往。然而，这个凉爽而快活的福地近年来早已荒凉，没人在此停留了。最疼爱我的爷爷也在几年前的一个炎炎夏日里走了，和他一辈的老街坊有许多也都走了。最是人间留不住的是亲人的离去啊！

而那时城门洞里的早晨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很热闹的。因为卖包面的婆婆每天很早就在这里摆摊了，那些年，我每天从这里路过去上学，也几乎天天吃他们家的包面。婆婆对我特别好，每次在我碗里总会偷偷放上一个鸡蛋，而我却只付了包面的钱。那时我们家困难，每天给的早餐钱都是固定的，可不包括这鸡蛋。我叫婆婆不要给我送鸡蛋吃了。婆婆却说:“你在长身体，不补充营养怎么长得高呢？这是婆婆送你的，不收钱的！”后来婆婆搬走跟儿子去住了，从此就失去了联系，再也没能看见她和蔼可亲的笑脸了。最是人间留不住的是对你有恩的人，最终杳无音信，消散在茫茫人海里。

西门城门洞

几年前先生单位的房子换件，于是，我们带着孩子搬回老城里住，在女儿读初中的这三年里，我们就一直和老城墙为伴，这座陪伴了我半生的老城墙像一位老者张开双臂欢迎我们的回归。我和先生带着女儿在城墙脚下种上栀子花、桂花，给城墙边生活的野猫们喂食，这些猫儿纯白的、纯黑的，还有花的。女儿一一告诉我它们不同的品种。在城墙边上我们一家人过着幸福而悠闲的生活。可惜，三年过去了，女儿也到北京去读高中了。每当我走在老城墙边看见我们当初载下的花儿，看见那些野猫凝视着我的眼神，我就会深深想念女儿。最是人间留不住的是孩子匆匆远离你的脚步，到最后我们都只能与孤独相伴。

最是人间留不住

老城依然不变，和我小时候见到的差别并不特别大，而老城里的人来来去去、走走停停也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而我也已经从风华正茂的青少年变成了历经沧桑、漂泊流浪的中年过客。也许只有远离故乡，那家乡的一点一滴都会鲜活地浮现在你眼前，它的风情万种就会在你心底掀起无数涟漪，乱了你那颗平静的心。人在异乡为异客，即使是世间最美的风景，最繁华的地方都会让你突然涌现出一种落寞的滋味。难怪许多作家对于故乡写得最美、最深情的文章往往是他远离故土的时候。或许，距离产生无穷无尽的美感啊！“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早知道这世间美丽的东西都是不长久，都难以长留，明镜只空在，何处照玉颜呢？镜子里的那个眉间添皱纹、青丝渐灰的人儿是我吗？红颜易老，恰似花儿在空中飘零，只余空枝残干突兀地站在那里，显得自己无比孤清。

西后街后城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