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等小雨的地点
鼓楼洞早已翻修
我们下了网出来，从粮道街上解放路到司门口，从司门口天桥上长江大桥。在通往长江大桥的台阶上，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吓了思思一跳。
我拒绝了小女孩对我推销的五元一朵的玫瑰花，对思思说：思思，很多电视剧里，植物人都能苏醒。我相信奇迹，我听小雨说你这种情况并不是天生的，如果努力说不定能重新开口说话。
思思看着我笑了一下，我觉得她的笑容里含有某种预谋。
我们上了大桥，深夜的桥面仍然车流不息。初夏的风从江面吹过来，感觉特别凉爽。
我想思思可能累了，在桥上人行道的隔栏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我们并排坐了下来。
有轮船行走在江心，船上灯光闪烁。我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神奇而又宏大的愿望，那种莫名的感觉让我很兴奋。
思思，来，看着我的口型，我们来尝试一下学习说话。
思思很听话地侧身看着我。
我慢慢地中规中矩地像教一个学语儿童那样发音：妈——妈。
这是全世界最通行最简单最易学的词汇，就从这个词汇开始。
思思嘴巴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含混而又怪异的声音。
思思，再来。
MO——MO。
思思，仔细看我的口型。我重复了一遍。
思思发出基本准确的读音，只是声音有些嘶哑。
好的思思。再来说：爸——爸。
然后，我们练习了“姐姐”，“小雨姐姐”，“哥哥”，“小江哥哥”。从含混开始，最后达到了较为准确的发音。
很好思思！现在我们来说一个长句子好吗？
思思点头。
“小江哥哥说，小雨姐姐是个大笨蛋，大傻瓜。”
五遍之后，思思也说得比较清晰了。
真棒，思思！现在扭过头去，不要看我的口型。我要你说“我很棒”三个字。
思思开口，果真说了出来。
我很高兴，拉起思思站了起来。
思思，我现在要你对着远处的江面。大声喊出“我很棒”三个字！
我很棒！
大声点！
我很棒！！
再大声点！！
我——很——棒！！！
思思沙哑低沉的声音喊出的这三个字，在深夜的江面上飘荡，几乎掩盖了从桥上通过的车流的声音。
刹那间，我们觉得世界有种凝固的感觉。
我们不可抑止地相互拥抱在一起。
我想思思可能觉得累了，她那么努力而认真地学习说话那么久。于是我们重新并排坐了下来，我对思思说：思思，休息一会儿，我们回去。
思思将头枕在我的膝盖上，一会儿之后睡着了。
我看着远处朦胧迷离的江面，听着轰轰经过的车流，感觉一切就像电影和小说：在这个故事里，我首先是用爱和善去挽救一个颓废轻生的美丽少女，然后又用鼓励和耐心让一个失语少女开口说话。看起来我像一个现代世界里的侠客，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桥上车流隆隆，江面笛声阵阵。一切似非而是。
小雨，今天虽然没有见到你，但如果你知道我和思思今天晚上创造的这个奇迹，想必你也会非常高兴吧。
几十分钟后思思醒了，揉揉眼睛。对我说：小江哥哥，我们回去吧。姐姐可能也很担心我。
我们一起往回走，边走边聊。有时候遇到长句子思思被卡住，就会在小本子上写下来给我看。
快下桥之前，我们停留了一会，我看到思思的眼影有些乱了，一些荧光粉末沾在脸上。我用手指给她擦掉，问她：你这么小化妆做什么？
思思笑了。说，是我过来前——小雨姐姐——帮我化的，她——喜欢化妆，经常——很K-U-A ZH-ANG。“夸张”一词，她说得有些艰难。
她停下来，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有件事，我要比小雨姐姐捷足先登。
我很费解，问她：是什么事？
她很狡黠地笑了一下。
我继续追问。她却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掌心写了一个字。笔画很多，写得很快，我无法辨清。
我又问她，她仍然笑而不语。
我拉着她的手，下了桥。
我牵着她的手，走到之前那家网吧的门口。天已经快蒙蒙亮了，有环卫阿姨在远处打扫。黎明前很静，竹扫把在地面划出“嘶呀嘶呀”的声音。
陡然间，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一种神秘力量，促使我们同时紧紧地去拥抱对方。
然后，就像是生离死别一样，我们同时热烈地去吻对方。
思思朝后仰起头，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啊呜啊”的声音。
而我，在这个吻中，感觉到一种类似胆汁一样苦涩诡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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