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出门在外,伙计们一般都会备有三种鞋子,皮鞋,运动鞋,拖鞋,根据不同的状况,穿上不同的鞋子。这三种鞋子,啥时候穿破了,啥时候扔,随后,又买新的。
而我,一般都会备有四种鞋子,另外一种就是布鞋。有的伙计也许会说,布鞋,我也有啊,满大街都有啊。我也知道满大街都有,但你那布鞋,可不是我这种布鞋呢。
你说的那种布鞋,大多都是机械加工而成。底是固定的底,很呆板,很单薄,鞋面也薄薄的,缺乏弹性。而我的这种布鞋,是真正的千层底,纯手工制作。
这种布鞋的每一块布,都是用剪刀裁剪而成。鞋底有密密麻麻的针脚,横竖成行,中间都会连成一朵花的图案。鞋面上也会绣着各色的花朵,有剪子口的,有板口的。
这种鞋子量脚而做,穿着透气透汗,非常舒服。
这种鞋子,虽说不能成为家乡的特产,但也是我们家乡的特色,是我们那儿的一种传统手工艺。我的家乡是大别山南麓,举水河旁的麻城市里的一个山村,名字唤作堰头垸。
我们村庄属于丘陵地带,以耕作为主,民风淳朴,友善团结。人们在辛勤劳作之余,喜欢做一些手工艺制品,经济实用,自给自足。
而制作千层底布鞋,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八九十年代,在广大的劳动妇女中间,更是盛行。在农闲时节,随便走到哪一家,在火塘边,在闺阁里,总有些妇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头穿针,抬头引线,谈笑风生,做着布鞋。
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我正在读书,经常是我在一边做作业,母亲在一边准备做布鞋的材料,或者姐姐坐在边上认真的纳着鞋底。阳光照在我穿着的布鞋上,暖暖的。阳光照在母亲的脸上,柔柔的。阳光照在姐姐的手上,轻轻的。
天长日久,虽然我不曾做过一双布鞋,但我知道其中的每一道工序,如今想起来,倍觉温馨。
手工布鞋第一道工序,就是裱壳子,我们俗话称作“闭壳子”。在一个晴朗的天气,架起一副宽门板,将门板刷净晾干。再用在锅里用面粉熬成的浆糊在门板上均匀地涂上一薄层。
之后,再找来各种洗干净的结实透气的大布,也就是棉布,它们一般来自于破衣服,不能穿的小衣服或者旧床单,或者做衣服之后剩下的边角料。将它们涂上浆糊,一块块平铺在门板上压紧,铺上几层,约莫两三毫米厚就行。
铺好之后,就放在太阳地里晒干,再揭下来,壳子就裱好了。
第二道工序就是打样。鞋子给谁做,就要量量谁的脚的大小,然后,将壳子裁剪成量好的尺寸,这个尺寸就是以后鞋底的尺寸。
布鞋的鞋底一般有1到2公分厚,这就需要很多的壳子叠起来,这样才耐穿,也柔和不硌脚。
一层一层的壳子叠起来,要用结实的棉索定好,这种棉索也都是手工纺织而成。一只鞋底要这样铺上好几层,才能够够厚度。这样铺来铺去,难免与开头裁剪的尺寸不符,走了样。这就需要用剪刀反复仔细修剪,达到上下一致,平整划一。这这工序叫“修样”。
接着,用细密结实的布条把铺好的几层壳子一层一层的包好,用针线一针一针缝好,让它们形成一个整体,这叫“滚边”。
这时的鞋底还没有完工,还要将这些铺好的壳子,再用大布扪上,用棉索沿着周边纳一圈,这叫“弹弦”。
弹弦好的鞋底这才有了鞋样,就开始一针一针的纳鞋底了。纳鞋底是一个耐力活,要特别沉得住气,更要细心。虽说不用花大的力气,但全靠手指间的劲道。虽说带着顶针,时间一长,手扯酸了,扯麻了,还不得不俯下身子,用牙齿咬着带出来,稍不留神就会扎了手。
纳鞋底也是一个技术活,针脚要匀称,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间距要一致,要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能成行。鞋底中间还被巧手的妇人纳成不同的图案,比如棉花,“卍”字等等。
一层一层铺叠,一针一线包边,一抽一拉缝制,千针万线,才造就一双千层底。它既体现了劳动人民的勤劳,也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更包含了人们淳朴而深情的爱。
这还仅仅是做鞋底,还必须做鞋圈,一双鞋子才算完成。鞋圈,也叫鞋帮子。同样,鞋圈也要用壳子打成圈样,这个既要量准尺寸,也要有丰富的经验,鞋圈的大小必须与鞋底的大小相一致。
鞋圈用的壳子,需要另外浆制,它比鞋底的壳子薄一些,柔和一些,这样免得打了脚趾头和脚背。鞋圈也要经过打样,修样,扪面子(面子都用灯芯绒布),挂里子,滚边。另外还要在脚的两处踝骨下装两块橡皮筋,让鞋面有了伸缩性,防止手紧的人做出来,别人却穿不下。也有装气眼扣的,更适合那些脚有异味,容易出汗的人穿。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每增加一道工序,就增加很多的麻烦。鞋圈鞋底完成之后,再将它们仔细对好,一针一线缝上,一只鞋子到这时才算是大功告成。
细细数来,从闭壳子到缝合,从鞋底到鞋圈,这之间有十几道工序,即使不吃不喝,做成一双鞋子怎么也要个三到四天。
那个时候,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看到母亲或者姐姐,或者坐在暗淡的灯光底下,或者坐在树荫底下,或者坐在通风的巷道,躬着身子扎下一针,扬起身子拉出一针,时不时地将针尖在头发丛里擦一下。
有时,在大冷的天,不得不停下,搓一搓满是裂痕的手,看我一眼,又埋下头去,密密地缝起来。
时光静静的,空气清清的,她们的影子或长或短,抽不尽,扯不完的,都是满满的爱。
那个时候,不管生活多么艰苦,我很少打赤脚。
如今,我一直在外面打工,每年我都会带一双布鞋,这不是买的,不是加工的,这是真正的一针一线纳出来的千层底布鞋。鞋底泛出一些淡淡的黄,散发出一些隐隐的味道,那是20年前母亲的味道,那是20年前,姐姐没出嫁时的味道。
如今的一些姑娘,不要说生产,很多连针线都不曾捏过,根本不会做鞋垫和布鞋。她们表达爱的方式更简单更直接,用钱买,用身体爱,热烈而奔放。而我们那个时候,倘若有某个姑娘给你做了一双鞋垫,一双布鞋,那可是最珍贵的定情之物,值得永远保存。
情感虽然不再含蓄,所幸,这项传统的手工艺制作在堰头垸并没有失传。现在的物质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人们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有许多60后,70后的妇女,又开始聚集在一起,做布鞋,纳鞋垫,将老年生活过得充实而丰富。
更可喜的是,也有了一些年轻的姑娘,跟着她们认真的学。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村庄的角角落落,又显现出了一些细致从容的匠人精神。
这不仅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更是对那种淳朴,温暖,厚重,含蓄的爱的发扬。
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都会穿上四种鞋子,其中就有我们堰头垸手工制作的千层底布鞋。
带着爱,走遍四方。
网友评论
老师,怎么没有放张图片上来,给我们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