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爱

作者: 简玉 | 来源:发表于2021-11-15 14:44 被阅读0次

          回家探望父亲,镇上转车,意外遇见多年未见的兰。我们被对方的声音吸引,彼此眼光对视不过一秒就互相认出来了。然后笑,她的依旧内敛细柔,我的咯嘣脆响。我的白发多的显然超出她想像,兰的眼神有点惊慌,她也是眼角微起波澜。生活中被岁月追赶的两个人,不经意的就越过了中年。

          兰大我两岁,小时候住在一个庄上,两家相距不过五十米远,我们一起上学,割猪草,疯玩。后来我家搬到两里外的小街上,她又辍学,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童年的记忆也渐渐失散。

          我问起她父母,兰告诉我,她父亲去年腊月去世了,脑溢血,死在老屋的灶台后面,应是添柴火发病的,隔天才发现。母亲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经常一个人念念叨叨,记性也模糊的很。兰的眼里开始起水雾。似乎在穿越一段漫长的岁月。

          记得从前兰的父母关系就不好,兰的母亲年轻时长得好看,面皮也白,据说当时村里妇女都羡慕她那条粗黑的长辫子呢。兰的父亲长得不好看,但有一份吃公家饭的差事,时代免去了他们花前月下的繁琐,一场包办婚姻也就水到渠成。先天的隔阂,仿佛一道伤痕,在岁月里久久不能抚平。后来听说她父亲六十岁离休后又返聘继续工作了好几年。大约五六年前才算正式退休回来,一个人住在老屋,兰的母亲跟着儿子儿媳住。快70岁的老人了,如何去面对那漫漫黑夜的孤单?兰三姊妹也都没有阻拦,对母亲的迁就或许让他们习惯了对父亲的疏离。

          兰说让她们崩溃的是看到父亲留下的日记,之前家里没有谁知道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她说日记里的父亲和她平时面对的父亲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了沉默和严肃。她说父亲得知我们姐弟怎么劝都不肯上学,伤心的流泪却毫无办法,因为几个孩子都不听他的话;对他自己不能对父母尽孝心生惭愧;还特别感激兰母亲这些年操持家的辛苦;他为了省钱给弟弟盖房娶亲戒了烟;脚气重,希望母亲能给他做双布鞋;生病想喝粥无力去熬,想着退休回来就好了;一直在等我和姐姐帮他织一身毛衣毛裤,说年纪大了怕冷......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画面,幽寂的屋里,一盏孤灯,一位父亲絮絮叨叨把一些家常事藏在一页又一页纸上,把爱和期待刻在文字里,把该享的天伦锁在一个本子里。平日里却是倔强的沉默着,该有多么地孤单!

          她母亲当时哭晕过去。兰三姊妹也是无法释怀,想起父亲大热天修葺猪圈,去摸田螺,只因为弟弟随口说想吃,兰阑尾炎发作肚子疼,父亲背着她去八里外的乡医院,累的差点背气,大姐结婚父亲在城里帮她买的好看的绸缎被面......往事随着父亲的日记里一点一点的打开,原来父亲一直在他们成长的路上随行,他们却忽视了千里之外的父亲工作的辛苦,日子的孤单。心安理得享用父亲寄回的钱。

          兰说日记后来被母亲放进一个方口箱子里锁起来,箱子是她当年的嫁妆。一把铜锁封住了岁月,余生与它相守。文字最终融化了冰凉的泪水,一场亲情的对峙在平凡的渴望中和解了。

          听到这,记忆漫开,对于兰父亲的印象,如她家的老钟一般严肃,几乎不见他笑。每年夏季和春节回来探亲,都会给兰他们带礼物,好看的布料,好看的鞋子,红红绿绿的糖果饼干。看得眼馋,偶尔我也会分得一两颗糖。心里美极了,也极羡慕兰。兰却不曾表现出特别高兴的样子。每次探亲假结束,他背个小包,提个大包,军绿色,匆匆地穿过门前那片稻田,疾疾而去的背影在田野里一点点消失。

          听我父亲讲过,兰的父亲是志愿兵退伍后才有了工作,在离家千里外的煤矿上班,有一份稳定的工资。兰的母亲每月去邮局再领回来。在那些贫寒的岁月,庄上就她家日子安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兄妹跟着她母亲一起嫌恶他父亲,每一次探亲都会吵架打架。兰从不说原因。

          记得有两次,一次是夏季某个中午,听见他们家哭喊声,我就跑去看,只见兰和她的大姐小弟紧紧抱住她母亲哭叫,他父亲在一边喘着粗气,手高高地举着不见落下。她母亲不停地呵斥他们三,“抱住我不松手是想让你们老子把我打死是不是?”只见他们三立即转身再紧紧抱住父亲,然后她母亲抡起了笤帚。把各自的辛苦结成了怨,在酷热的阳光里爆燥着。

          还有一次是春节,兰的父亲除夕夜给她奶奶十块钱,这事第二天就被兰的母亲知道了,接着就吵开了。大雪天奶奶颠着小脚姗姗跑来劝架,结果所有的怨气都扔给了她,长久的婆媳琐碎,被十元钱点燃爆裂。奶奶在她幽暗的小屋整整哭了一天,一颗做母亲的心许是被那檐下垂落的冰凌划伤了。兰的父亲青着脸,更加沉默。

          兰他们三姐弟许是为了体贴母亲的心,才一次又一次有意拒绝父亲每次归家带回的喜悦吧,长久的分离让他们习惯了掩藏。我忘不了当我把艳羡的目光投向兰那件粉底白花的衬衫时,从不自信的她当时有多骄傲。如雏菊盛开。我也见过兰的母亲穿着黑亮的皮鞋,匆匆地赶往邮局。后面有我母亲啧啧感叹的目光。

          无从安慰兰,我母亲去世二十多年了,懂得世上没有哪个词语可以止住失去亲人后扎心的悲伤。

          转过脸,望向窗外,山清冷寂静,田野凄清荒芜,远处枯秃的树桠上斜躺着一个鸟巢,在冷风中孤单着。亲情的疏离容易让人忽略骤降的寒流,冷不防的侵袭脆弱孤独的生命。当泪水溃散了亲情的对峙,那一刻,我们才猛然醒悟,爱,原来一直住在心底,只是习惯了让它装睡。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当一切都不可挽回,爱,只剩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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