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短篇

作者: 十三楼月 | 来源:发表于2021-09-08 20:4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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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我终于回到了这座二十年久别的小城,徒步走上街道,来往的人群从旁与我擦肩而过,说说笑笑。漠视,如同我是一个不可见的幽灵。昏黄的灯光温煦却没有丝毫温暖,秋风裹挟着寒意将每个人的毛孔都吹向紧闭,黄叶落下一层,无趣地在地上打着划旋。我将黑色的鸭舌帽压紧了一点,黑色西装外套裹紧,疾步走向人群的尽头——一所偏僻的小楼里去。

    一切源于与故友的几句攀谈,我听闻曾经的仇家并未死去,便连夜来到这里不顾后果的想解决旧怨。

    我当世人都该是怕我的,二十年前的血案,是我一手造成,而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又要来到这里掀起一场血雨!

    入眼,熟悉的街道,楼房在黑夜里有着微弱的光,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暗色的门,在黑暗里显的更深。这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我家的那个门,那是个黑色木门,有岁月张牙舞爪的划痕,边角有些掉漆,上面有个简单的泛着一层铁锈的门栓。那里面住着我和爷爷,我曾是爷爷玉米地里捡来的婴孩,我常常坐在爷爷脖子上,跟着他四处去野地里牧羊,天地是我的乐园,羊群是我的同伴,爷爷就是我的世界。可八岁那一年,我亲眼看到,一群野狗,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蚕食着羊群,撕咬着爷爷,爷爷也害怕,可我们跑不掉,他把我按在低洼的泥坑里,身子整个匍匐在上面,我听到了恶狗凶狠的撕咬,可爷爷瘦弱的身体没有闪躲,我浑身颤抖,我恐惧,憎恶,悲伤,冰冷……可是无能为力。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已经塌陷了,同伴也尽皆消亡,乐园终是变成了地狱,我张着大眼却没有流出一滴泪。我记得那也是个秋天。

    我还没有敲门,面前暗色的门突然打开了,入眼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他张着大眼睛看着我,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眼睛明明是冷冽严肃的,却在黑夜中显得柔和。

    “叔叔你找谁?”他问,礼貌,稚气未消,声音柔弱,像是出生不久的羔羊。

    “你的爸爸,叫什么?”我低头攥住他的胳膊,手指不自觉用力,他疼得往后瑟缩了一下,回头带着哭腔地喊:“妈妈,妈妈!”

    不消片刻,一个女人冲了出来从我手中拉走了孩子,那孩子藏在妈妈身后,侧出头来看我,红润的水光还在眼睛里打转。

    “你干什么!”女人双手警惕地护住孩子,胸膛袒露给我,我想起自己口袋藏着一把刀,我大可以顺手掏出杀了她们。

    “你的丈夫,是不是叫杨林?”我急切地问,杨林,正是我憎恨的那个男人,他也是那群疯狗的主人,我仍然记得他面对满地尸体时无畏的神情,他让我找大人来,后来爷爷的儿子来了,他才假惺惺地忏悔,以尸肉的价格买了在我眼中活蹦乱跳的精灵们,并因为爷爷的死赔了一笔钱。爷爷地儿子走时,把我一起带走了,可我不能忍受,仅仅一笔钱,便兑换了一地的生灵,而他和狗都相安无事,于是我逃了回来……

    女人低沉下眼眸,眉间微蹙,我知道,这是他家没错了,正要闯进去,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男人高高瘦瘦,身穿微微发皱的白色衬衫,文质彬彬的模样。

    男人将我迎进去,递了一杯清水。

    “你找的杨林已经死了”他答,面色暗淡了些,“杨林是我的父亲。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父亲的工厂一直不景气,那天他喝了酒,打了养在工厂里的几只狗,门开着,狗就都跑了出去,附近正好有牧羊人,就把人和羊都咬死了。也是在那件事之后,父亲也没有好过几天。有一天晚上,醉酒的父亲在工厂睡觉,房子突然塌了,虽然当时没有死,可疾病常伴的他不过两年也就去世了,院子里的狗也在一夜之间被杀死了。”

    说完,男人凝视着我,没有丝毫闪躲,像是忏悔,也像是责问,水杯旁边有个水果盘,水果盘里有个全身赤裸的水果刀,透着清冷凌冽的光。他也看到了,将水果盘拿过来整个推到了我们两个的正中间。用手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没有伸手去拿,却暗暗将手伸向口袋的那把刀。

    是的,20年前,是我,趁他家没人的时候凿坏了他家本就破旧的工厂的房子,喂了那些狗药并在一夜之间尽皆屠戮。我不能忍受,当我的天地都被淹没的时候,那个带给我这一切噩梦的人竟安然的,丝毫不觉忏悔地舒适的生活着,那个恨已经从颠顶入体,滚肚刮肠,循脉入骨。

    雨夜,那是个疯狂的雨夜,甚至现在想来我仍然全身紧张到抽搐。难得的急雨与风将那本来就被我折磨的不堪的房屋吹倒,那个男人被埋葬了,我在一旁拿着斧头发笑,我的手心被冷雨抓挠的发痒,脚也在冷水中越来越沉重,我不觉得开心,却仍然发笑。

    那晚我还看到了一个男孩来找他的父亲,他跑着,跳着,痛哭着,甚至妄想将废墟抬起。我悄悄的,趁着黑夜来到他身后,拿着斧头,砍向他的左肩,我满脸被喷洒上鲜血,我害怕,可我认为这是他们的报应,我慌乱逃窜,战战兢兢地来到小河边,无力地躺在竹筏上,雨小了,慢慢消失了,那是没有星光的夜,从此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任何光芒,我只记得我的世界已经塌陷。

    “您是父亲的朋友吗?”见我不回答,他停滞一会继续问:“还是?”他左手轻轻搭在一旁,熟练地用右手做着动作在发愣的我面前挥了挥。

    是他,他没有死,我刚刚注意到的,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在用右手,右手关门,右手递过来的水杯,右手送来水果……不,20年了,他的伤一定恢复如常,可能这只是他的一种习惯,不,好像人人都有这种习惯。

    可我想到这里,满脸欣喜遮掩不住,眼睛里有些润泽,为什么,我明明是来屠戮他家的,却因为他可能的幸存而感到欣喜。

    “不,不是很熟……从前见过几面…顺便来看看…这么晚,打扰了…”

    我匆忙地抽身离开,男人送我到门口,他的孩子从二楼窗户里向我望,与我招手送别。每每对他产生恶意,我感觉自己才是当年的恶犬。我将藏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也与他挥了挥手。

    转身,街道的灯光都熄灭了,可想已至深夜,我的世界仍然黯淡无光,可是心里有了与众不同的滋味。

    我摘下鸭舌帽掖在左腋下,任凭路旁的凉风招摆着我的短发,我脚下生风似的离开了那条街道,此刻路上基本没有人了,碎石打在一旁的铁栏杆上叮咚作响,不算悦耳,却轻快自在。我走了一会,看到了路旁有一个暗淡的垃圾桶,便停下脚步。伸手摸向口袋的那把匕首,刚才被握的发烫的匕首已然凉透,我将其拿出来,想要扔掉,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看到匕首上粘着一张女儿喜欢的贴画,什么时候贴上的,我竟一无所知。那画里是只羔羊,它朝我温柔笑着,我突然落下泪,再抬头时,看到了月亮和明媚的星光。

    明媚,像是爷爷的眼睛,像是爷爷给我构画的世界。

    ——送我心爱的“花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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