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前我妈每次数落我的时候,总会耳提面命的指责我做事三分钟热度,没有长性。但我从来不自知。
最近我总喜欢回想过去的事情,书上说,开始怀念过去的人是初老的特征之一。大概是吧,回忆里的自己总是比现在过的要痛快。
也确实像我妈说的那样,我没有什么长性。小时候哭着喊着要报的兴趣班,去了几天就开始逃课了。也从来没有像别人喜欢黄家驹那样有一个固定的偶像。我是哪部电视剧火,当下流行哪个明星,我就会喜欢哪个。
长大之后,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不去结交一些新的朋友,但是当换了新工作,也会一并断交掉之前认识的那群人。
像我这样一个在任何事情上,都不会放太多精力,断舍离时也不会心存留恋的人,我竟然会用八年的时间才放下一个人。说出来,可能我妈都不信。
八年的时间,都可以用我的前半生来概括了吧。
还好,不会再有下一个八年。
刚升初三那年,班上来了几个上一届的复读生。
在他们进来之前,班主任背着手,挺着他那个圆润的啤酒肚走到讲台上特别交代我们,说那些插班生里,有一个叫“陈晨”的是校长的儿子,让我们在生活和学习中多照顾他,尤其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被班主任明令禁止靠近那个“陈晨”。底下有同学调侃“不就是让我们好好伺候太子爷呗”“伺候好了能咋的,还能变成太子妃啊。”这句话引起了全班的哄笑,也把班主任的脸气的涨红。
安排座位的时候,班主任再一次对陈晨开启了绿灯。不光是把第三排最中间的黄金座位给了他,还把全班单科第一名全部安排在了这位“校长儿子”的周围。很多人不服气,一个身高182的人坐在前排最中间,有些学生当面指责班主任不公平,教室里因此也吵成了一团。
正当大家吵得热火朝天时,陈晨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全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他很礼貌的对班主任表示感谢,然后拿起书包自动走向了最后一排。其他单科第一名看到他的举动之后都很紧张,生怕班主任会把自己也放到最后一排。还没等班主任开口,陈晨说“老师,其实我只是语文成绩不太好而已。”这一句话,别人松了一口气,我却差点昏厥。
因为他的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在了我身上,我转过身看着班主任,祈求他对我仁慈一些,但是班主任却用下巴示意我赶紧往最后一排走。看着周围的同学,我的肩上突然有了一种舍我一人之力,解救世间苍生的使命感。于是,我拿起书包,带着从未有过的悲壮走向了最后一排。
刚入座,陈晨就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我虽然很介意,但还是回应了一句“没关系”
那一年,我十五岁,他十六岁。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后,陈晨刷新了我们班数理化的最高记录同时也刷新了我们班语文成绩的最低记录。满分150分的卷子,他考了42分,我光作文就得了47分,我以前真的很难理解,连语文都不及格的人到底是有多目不识丁,但是看到他其他科目的成绩之后,我觉得他就是“半脑不遂”后天的努力怎么改变先天的缺陷。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提高陈晨的语文成绩,让他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一定要达到及格。我反驳班主任说语文老师都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到。班主任说,如果我可以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让他及格,可以帮我换座位,不再坐倒数第一排,但无论坐哪,还是要在课余时间辅导他的语文。
为了能摆脱倒数第一排,我答应了。
回去之后,我看着陈晨的卷子发愁,天呐,这不是逼我“妙手回春”吗?陈晨从我手里拿过去那张卷子对我说“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补物理跟数学,你帮我补语文。”
我很不情愿的回答他“为什么?我物理跟数学还好吧。”
他不屑一顾的丢过来一句“满分150分,你考了一百零几,这叫还好啊?”
“那也好过你的42分吧,我要死多少脑细胞才能帮你补及格啊。”我依旧不甘示弱。
“除了语文,我帮你补所有的科目,怎么样,你不亏吧。”
“为什么要帮我?”我好奇的问他。
“我不想亏欠任何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装作一副很酷的样子,但我依旧捕捉到了他眼睛里的闪躲。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撒谎了,我小声嘀咕着,心里的白眼恨不得翻到了后脑勺。
期末考试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成了班里来的最早走的最晚,最努力刻苦的学生。我跟他说,写作文就像写情书一样,内容要丰富,情感要充沛,还要有条理,就像说话一样,你要让人家明白你讲的是什么。他跟我说物理跟数学就是公式的转变,就像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一样,怎么变都是根据原公式变的,你要学会万变不离其宗。
就这样,每天被单词、公式、跟诗歌围绕着,听起来枯燥乏味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因为陈晨的关系,我反而觉得时间过的很充实也很快乐。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依旧复习到很晚。陈晨说他饿了,让我去小卖铺买两桶泡面过来。
我一边念叨着他这个人太懒,一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有趣的。回到教室的时候灯是关了,门却没锁,我推门进去,一边骂他走了也不说一声,一边打开灯。
灯开了之后,他就在座位上好好的坐着,我拿着泡面走进去有点尴尬的问他“你没走关什么灯啊”他让我回头看黑板。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立刻就脸红了,黑板上写着“林希,我喜欢你”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笑了,天呐,感觉自己脸皮好厚啊,电视剧上演的不是应该赶紧逃走吗?怎么整个人像被孙悟空定在那里一样,只顾着傻笑。
第二天,班主任公布考试成绩,我的名次近了前十。陈晨的语文成绩也终于“起死回生”,老师当众夸奖了我们的进步之后,说要兑现他当初答应我调座位的事,我当时看了一眼陈晨之后紧张的站起来拒绝了老师的好意。陈晨低着头害羞又得意的笑着,全班同学也都心照不宣的开始起哄。
从那以后,我们成了班上唯一一对儿公开的情侣。
关于早恋这个学校明令禁止的规定,我们也成了例外,因为班主任不敢告诉校长,所以,我的爸妈也从来没来过学校。中考结束之后,我们都很顺利的考入了市重点高中。也是学校唯一一对儿“早恋”队伍里的高材生。直到现在那里的老师都还把我们两个拿出来做例子去告诫那些早恋的学弟学妹们“没有人家的成绩,就不要学人家谈恋爱。”
步入高中之后,我跟陈晨并没有分到一个班,但是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异地恋”陈晨是要学理科的,我是想学文科的,但是我不想跟他分开,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偷偷的学习化学跟物理。但这次“半脑不遂”的人换成了我,我对理科真的没办法做到他那么的游刃有余。
所以在报文理之前,我好几次在成绩下来之后急哭了。他总是安慰我说没关系,报文也可以,不用那么勉强,反正到时候报同一所大学就好了。我听了他的劝告,放弃了报理科的念头。高二分文理的时候,陈晨以全年级理科第一名的成绩报了文科,当时很多老师挨个劝他,他都拒绝了。我知道之后很惊讶,因为在此之前他都一直跟我说的是他要报理科。我生气的把他叫到操场,狠狠的训斥了他一番。
“你这算什么,耍帅吗?你以为你报了文科我会很感动吗?你是不是傻,你那文科念的那么烂,你逞什么英雄啊,你觉得你理科好了,文科一样很行是吗?那么多老师来劝你,你觉得你架子很大,很有面子是吗?你最好报回理科,不然你考不上大学,我看不起你。”原本还在强颜欢笑的他最后在走之前变得面无表情,他当时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去就报了理科。那是他第一次对我无话可说,也是第一次把我一个人留在操场。老师说我挽救了他的前途,但是我却浑然不知,那次训斥是我失去他的开始。
在他看来,他报文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是想让我知道,你不用那么吃力的去学习理科,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要去妥协另一个人,他希望那个人是他,所以他即便理科第一,即便他讨厌那些文字,但是他为了表示想要跟我永远在一起,他可以放弃他喜欢的,擅长的,他是那么的奋不顾身,却换来了我那样的讽刺。
高二密集的上课时间,让我们见面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但是他每天晚上还是会坚持送我回家,只是在路上他变得很少说话。我们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了变化,我感觉他对我有点冷淡,我就努力靠近,开始讨好,开始没话找话,开始收集各种笑话。以前会生气的事情我也开始变得妥协,变得迁就,我开始谨小慎微,开始患得患失,这也许就是预感到分手才会有的表现吧,你看我那么用力的讨好你,所以能不能请你压制住你想分手的欲望。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我好像有预感会发生什么事一样,那天特地没有骑车,因为雪下的太大,学校提前放学,他像往常一样在我们班门口等我,可我却不想回家。在路上走的时候,我故作轻松的提议去公园,他没有说话,我提议去滑冰,他也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自顾自的走着,一前一后,像两个陌路人。我抬头看着沿途的路灯,雪花飘散下来,好像穿过了我的身体落在心上。“好冷”我不禁说出声来,他走过来帮我重新裹紧了围巾。我突然抱住他,他没有问我怎么了,也没有问我还冷不冷,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沿途的路灯,和飘散的雪花,还有路人走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都在告诉我,你今晚要失恋了。
走到离我家最近的那个路口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离家门口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我停下了,他转过身看着我,站在原地眼眶也红了,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我问他“我好看,还是雪好看”他眼眶的热泪滴在衣服上笑着说“你好看”我走过去帮他弹掉身上的雪,哽咽的说着“以前你肯定会先说雪好看。”
他双手捂着我的手,看着我,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们分开吧”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的眼泪奔涌而出。
我紧紧地抱着他,他也抱着我,我们两个哭了好久。
哭到我没有力气,最后我们都躺在雪地上,眼泪融化了落在眼角旁的雪花。
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还有昏黄的路灯,这应该是个浪漫的夜晚呀,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夜晚跟我分手呢,你不是很浪漫吗?为什么今晚要这么不解风情。
我躺在雪地里,对着天空说“我曾经以为,我会把你那颗变冷的心给捂热的,我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不愉快,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报文理那次,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但是我当时不想你报文科,我不想你为了我做那么大的牺牲。”
陈晨也对着天空,回应我:“我抛弃了我的所有像你表示我有多爱你,你可以劝我,但是非要说的那么决绝吗?如果你真的爱我,你舍得那么说吗?尤其你说的那句,我考不上大学,你会看不起我,你知道吗?这句话让我很寒心,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我可能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原来我的独一无二,是有条件的。”
我闭着眼睛长叹一声,“不是这样的,我当时真的是急昏了,你误会我了。”我极力的解释,眼泪从眼角流进了耳朵里,一颗颗,一滴滴。
陈晨站起来拿起一根枯树枝,在雪地里写下了一行字。
“林希,忘了我吧。”
那天,我在陈晨后面追了他好久,他硬是没有回头看我。如果分手已成定局,那么我想为我以前冲动的行为表示歉意,希望能给你多留一些美好的回忆。看着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转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喊着“对不起”
就如初次见面时,他以“对不起”作为我们相识的开场白那样,那晚的“对不起”成为了我们的结束语。
“对不起”这三个字,听起来多有礼貌啊。但是在爱情里,他就像一把匕首一样,没有哪对情侣会喜欢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回到家之后,爸妈在看电视,我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进了浴室,走到镜子前看到了自己肿的像灯泡的眼睛。洗漱台上放着爸爸刮胡子的刀片,我在想如果我自杀了,陈晨会永远记得我吗?他会不会在每年的清明节,去我的墓地看我呢?他会在我的葬礼上痛哭流涕吗?就像我今晚那样。
当我伸手准备去拿刀片的时候,我妈突然站在浴室外的门口敲门,喊我出去吃饭。我应了一声,最终没有去拿那个刀片。
走出浴室之后,我爸跟我说我妈去厨房给我热菜了。他跟我说“有些事情是挺难过去的,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过不去呢。陈晨那小子以后不送你回来的话,爸每天晚上去学校门口接你去。”
听到我爸那句话之后,我放声大哭。原来我在马路上哭的歇斯底里时,我爸妈在二楼透过窗子看到了我跟陈晨分手的那一幕。从我进家那一刻起,我爸妈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我,我妈透过浴室门上的玻璃,看到了我想去拿刀片才赶紧敲门的。
第二天放学回家,浴室的洗漱台上,放了一个崭新的电动刮胡刀,刀片一个都没有了,我突然为我昨晚的行为感到深深地自责和羞愧。
后来,陈晨再也没有在我们班门口出现过。每次考试之后,学校都会把年级前十名的照片放到公示栏上。他的照片永远在理科前三名的位置,我的照片一直在文科第一名那里。每次贴出来照片我都会去看,看他的成绩,看他的变化。说起来,挺卑微的吧,明明都在一个学校,想他却只能去公示栏。
我曾经站在公示栏前,听到有人说起过我们曾经的故事。
那一年,我十八岁,他十九岁。
高考结束之后,他去了上海交大,我去了厦门大学。
毕业之后,他留在了上海,我来到了广州。
我关注了他的微博,偷偷的加了他的微信,匿名的做了他八年的QQ好友。
他要结婚的消息,公布在了他的朋友圈里,“我”第一个去点了赞,然后删除掉了关于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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