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哥舒夺营
帐门外土坡上有不少士卒人影晃动。杨复的目光从纸片上缓缓移向杜公,沉下声道,“杜公,你是相信这几个漫漶不清的小字,还是相信杨将军之兄弟?”他身形缓缓欺近,目中已泄出股杀气。
“这确实是杨将军的手迹,”杜公连目光皆未有一丝退避,“而你却说他是为朝廷所害!另一片纸上,显然便是说龟兹人正在谋叛,而这条峡谷便是个巨大的陷阱!你是要将这数万儿郎送入狼口!”
杜公嗓音极高,帐门外的人声汹涌起来。杨复紫涨了脸,却听那凹眼眶的军将急叫道:“杜公失心疯了!五郎、八郎,速扶杜公回营歇息!好生看管!”
那两个重甲武士却未动,半张着口呆若木鸡,自杜公看向杨复,又自杨复看向杜公。杜公一步跨上扯去堵在李天水嘴里的布条,俯身嘶哑着嗓子道,“你究竟是谁?”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李天水。
李天水边喘息边道:“我随王公玄策出使波斯,”他眼睛抬起来了,“而他,是青雀逆党!”
几乎同时,那杜公眼中忽然放出了光,叫道:“王公玄策?!”
几乎同时,那凹眼眶的军将掌中忽然多了柄匕首,毒蛇般刺向杜公胸腹。杨复忽然抬起双臂箍住了杜公的肩膀。
几乎同时,那红脸将官反手自背后摸出根极尖锐的铁锥子,狠狠地向李天水咽喉处扎了下去。
几乎同时,原本扭着李天水臂膀的一个胡族军士猛然跃起,半空中抬肘一撞,随着一声怪叫,凹眼将官手中的匕首划着银光飞了出去。
几乎同时,李天水猛地抽出另一条臂膀,身躯便扑倒下去,“噗”的一声,惨呼声乍起,铁锥子深深刺入了李天水身后一人的肚腹间。
几乎同时,李天水一扑再起,竟以前额向上猛然一撞,“砰”地正撞上那红脸将官的下颌。那人嚎叫着向后仰倒,数颗带着血的断齿自口中迸出。
几乎同时,帐外“轰”地一声涌入了十数人,将那帐内诸人团团围定。
几乎同时,忽然响起了杨复嘶哑的呼喊声,“谁敢妄动!”
帐中所有人的目光皆凝上他手臂,他的手臂已箍住了杜公的脖颈,另一只手上紧握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是那凹眼眶手中飞出的匕首。匕首的锋刃已割伤了杜公咽喉处的皮肉。握着匕首的手指却不住颤动,他的脸也在抽搐。
一时间,帐内只有火光在动。李天水捂着肋骨直起了身,平静地看向杨复,“你这么做,便是承认了。”
杨复瞪着他,目中透出一股慑人的狠劲,目中凶光随即迅速向另一侧扫去,那个本该扭住李天水臂膀的军士,此时正以足底死死踩住了一条挣命扭动的粗脖子,脖颈间不断发出“啪啪”的轻响。
“狼崽子,我瞎了,我早该看出是你,近来安西军中的狼崽子太多了……只恨钧郎那一箭却偏了,倒误了他的性命!蜷缩在车厢下的滋味如何?哈哈哈……”杨复忽然嘶声狂笑起来。
众人齐齐将目光移向胡族那军士,他已将裹头布巾抖开,雕刻般的侧脸轻蔑地瞧了一眼杨复,扫了眼众人,微微一笑,神情既彪悍又潇洒,“七郎此刻便在车厢里,萧钧亦活着,哥舒道元虽与尔等异族,却是出生入死,血泊里滚出来的兄弟!而他,“他伸手戟指向杨复,”他弑兄叛国,不忠不义,实是我安西之耻!”
圆帐中泛起一阵骚动。许多人仍惊惶失措地来回呆看,有几个人却已明白过来,怒目瞪向杨复,正暗暗掏摸兵刃。帐外传来了激愤的吵嚷声,小坡上似乎已挤满了人,间或传来“噌噌噌”的抽刃声。李天水凝重起来,局势将要失控了!
“杨复,你可以带着你的人走,有多少人愿意跟你,你便可带多少人,”杜公的脖颈上已渗出了血,但他的嗓音却很镇静,只是仿佛已苍老了十岁,“这帐中之人皆可为证,安西军绝不会追袭。安西军营里不该再流血了,更不该再有同袍相杀之事!”
“杜山实,出去!走出去!”杨复的手掌在杜公腰后猛推了一把,锋刃又在他脖颈上拉出了条口子,“我有话要对帐外将士说!”
杜山实仰起了血糊糊的脖子,长叹道:“杨将军啊杨将军,老匹夫已仁至义尽,老匹夫已无能为力了啊!你莫怪啊莫怪……”他腰后又被猛顶了一把,杨复青着脸将他推向帐门。
“杨复,此刻是你最后的机会,出帐后,激起众怒,便只有自绝于军前了。”李天水忽然闪了出来,凝视着杨复,他仿佛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杨复的目中亦闪过一丝惊异,眼前这个年轻人沉静得有些可怕。
山坡上叫嚷声更高了,且渐渐连成齐声高喊:“杨复出帐!”“放开杜公!”“弑兄奸贼!”
呼声越来越高亢,间杂此起彼伏的惨呼,皆令帐中众人听得心头发颤。
李天水盯着他,让开了道,杨复却挪不开步子了。他手里的刀抖得更厉害。
“此事已矣,势已去矣。老匹夫人望高,杨复你歇歇吧,你认了吧。”那凹眼眶的将官面如土色,死死捂住肩头,抖得像筛糠一般。
“住嘴!”杨复大吼一声,他嗓音听去像是被逼至绝境的野狼,手掌仍掐紧了杜山实的咽喉,“传令下去,山坡上的人都退下!”
“山坡上的人皆退下,所有人放下兵刃,既往不咎,持刃动武者,斩!”杜山实的嗓音传出了很远。
帐外顿时静了下来。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仿佛凝住了,没有人动弹。
“山坡上的人皆退下,所有人放下兵刃,既往不咎,持刃动武者,斩!”杜山实缓缓重复了一遍。
又静了片刻,“叮当噼啪”的金石相击声忽然响作一片。明晃晃的刀刃矛尖掷满了山坡,在火光下不住闪烁。
“坡下有我的船。”杨复哑着嗓子道,他挟着杜山实,缓缓挪出了帐门。
“备船!”杜山实高声道。
坡脚临水处,一个士卒将缠绕在木桩上的舟绳解开,又将舟身拖至坡岸边。其余人仍死死盯住了杨复。
死一般的沉寂中,杨复推着杜山实,一步一步挪向坡脚,身前的人为他让开了道,但在他走过去时又紧紧跟了上去。杨复不住张皇四顾。“让他们别跟着!”他嘶声道。杜山实大声发令。
坡上的军士停下了。杨复行至半坡,忽然转过脸,大呼:“我的人可以随我走!”
有人在四顾张望,却无人挪出一步。挤满了士卒的河边军营外亦无半分声息。只有手中的火焰不住抖动。
今夜骤冷,杨复面颊上的汗珠却随着他脚步在不断低落。他的眼神已近疯狂。“上船!”他的嗓音更似一条豺狼,“过了五里水路,我放了你!”二人已至坡脚舟边,杨复将背脊靠上了一块巨岩。岸边的士卒将一根丈余尖竹船篙自水中拔起,向二人走来。
杜山实迎着杨复的刀刃缓缓转过了脸,“安西军士虽然一时糊涂,却皆是守信的汉子。今夜我是卖了老脸换你一条命。为安西军、杨将军遮丑,也为你我二十年血路里杀出的情分,你若再不识好歹,便是自绝了最后一条生路。”
“罗唣什么?上船!”杨复的目光在向坡上坡下乱扫。却漏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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