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隧道
05 荒山隧道
昨夜“商队”走过的那条小路，自山坳深处绕出，通向远离交河城的另一面山坡。
山坡并不太陡，绿植却是渐行渐少，脚下的路渐渐凹凸不平，硌脚的砾石多了起来，日头也是越来越炽热。鸟鸣与溪流声早已远去。一行人踩着砾石前行，山间只闻“沙沙沙”与“得得得”的人马步蹄声。
好在这条路并不太长，一个时辰不到，阿罗撼已停下了脚步。“商队”前现出一片白杨树林，许是葡萄沟那边的杨树林子铺展过来，却已稀疏许多。阿罗撼转过身，冲着队尾挥了挥手。
李天水伸手拍了拍那匹灰马的马臀，那马昂首甩了甩鬃毛，向前蹿出，几个腾跃便至阿罗撼身侧。阿罗撼翻身上马，喉间发出一连串“迭鲁迭鲁”的低呼，如金石相击，却似已不太刺耳。他拉着缰绳走了两圈马，马背上的身躯看去像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他又以同样的喉音对李天水吐出了一句话。
“我似乎能猜出一些了，”未等李天水开口，杜巨源忽道，“我们是否亦须随他上马？”
李天水点了头，“若算上康居延所赠两匹，六匹马，八个人，”他顿了顿，看向玉机与米娜，“两位姑娘，可与人同骑一匹。”
杜巨源眯着眼探向那片杨树林子，仿佛欲一眼看到疏林尽头，“这林子后头，莫非有条马道？”
李天水摇摇头，逐一抚过五匹马的脖颈，“阿兄既如此说，跟着他走便知道了。”
“你莫忘了，还有一匹跛足马。”杜巨源看着他道。
李天水轻柔地抚过跛马的鬃毛，抬眼看了看米娜，“它好些了么？”
“那条伤腿，稍可缓解痛楚，若要痊愈，须每日换药，尚有七八日工夫。”米娜看着他，浅浅一笑。
“我来骑它吧。”李天水一手抚上马鬃，随即蹲下了身，那马将缠着布条的伤腿，蹭向李天水。
※ ※ ※
不一会儿，每一匹马背上，都坐上了人。李天水的枣马上，是达奚云与玉机，玉机已将箱子牢牢系于身上。杜巨源则与米娜，坐在他自己挑的栗色大马上。这匹马甚是神气，鞍鞯华丽，宝蓝色的织锦障泥布垂及马腹，与米娜的暗红色衣袍甚是相衬。她双脚套入马镫，双手抓着身前杜巨源背上木箧子的绳索。
达奚云则手揽辔绳，几乎将玉机拥在怀里。
李天水在那匹跛足马上尽量俯低了上身，亦将浑身筋肉一点点松弛下来。如此缓缓走了三四圈，直到他感觉那跛马亦渐渐放松下来，便抬了眼。眼前山色忽然暗了下来，山风中也没了先前的热度，竟似带了些凉意。忽听杜巨源仰着脖子道：“有团浓云飘过来了。”果然，日光渐渐隐入了一堆越来越近的云团中。
“山谷里静得有些不寻常，”王玄策早已抬头看了半晌，此刻凝了眉，看向阿罗撼。
阿罗撼的目光却已自天际收回，发力拉了拉缰绳，“迭鲁迭鲁”数声过后，那匹灰马向着林深处，一颠一颠小跑了起来。
山坡里确实静得出奇，杂沓的马蹄声稍响即逝，似被山壁所吸纳。天色愈发暗了，疾驰马上，劲风似利箭一般擦过面颊。李天水眼前的杨树林子越来越稀疏。
身前众人越骑越快，李天水始终未打马，跛足马也能始终稳稳地跟在那两匹双人坐骑后。
待那两匹马也将将望不见了，那林子也已经快到头了。李天水凝目望去，前方是一段上坡，并不太陡，但岩巉密布，众人的马蹄声仿佛便消失在了山岩后。李天水将手指伸进嘴里，打了唿哨。
高坡左侧一块巨岩后，立刻响起了一阵“咴咴咴”的嘶鸣。是那匹枣色马。
李天水下了马，拉着跛马缓缓上坡，坡上无路，跛马垂头走得颇为费力。天暗得如暮色将至，岩石后仿佛透出了亮光。跛马走近巨岩时，那匹枣红马恰自岩后转出，马背上的玉机举着火把。达奚云持缰傲然看着李天水，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你落了马呢。”
李天只看着玉机道：“等这一片云过去，天便亮了，为何燃了火把？”
山里的冷风将玉机的帷纱撩过头顶，火光将她的眼眸映得更亮，“你快些过来，转过这块石头。”
“多谢。”李天水拱拱手。
“你以为我们愿意么？我从未见过有人，骑得像你这般缓慢。”达奚云嗤笑道。
“达奚，你别忘了，”他身前的玉机忽然道，“王公说过，我们在洞里须始终驰于李天水身前，为他引路。”
达奚云看着李天水，两只俊目瞪了半晌，竟忍住了未作声，“哼”了一声，欲勒缰转过马头，那枣红马却梗着脖子，向李天水低嘶了一声。李天水亦回了一声，竟极似马嘶，那马方缓缓转过身躯，消失于岩石后。
洞里？李天水蹙了眉，轻轻拍了拍那跛马的脊背，那马便拱背站起，被李天水牵引着，一步步向那块岩石后颠去。
转过岩石就看见了洞，洞口已被火光映成一片金黄。其实是两块巨岩间的一处罅隙。
与其说是洞口，莫若说是两块巨岩间的一道罅隙，两头尖中间宽，似果核状，底部最狭窄处，能容两骑并过。
杜巨源勒缰转向他，“你盯着米娜与玉机的火把走，我们会尽量压着马速。”
“洞后是天山达坂？”李天水揉搓着那跛马的伤腿。
“隧道，秘密隧道，高昌王室遣人凿通的，遇急时，迅速逃入天山。”回答的是阿罗撼，喉音里不带着一丝感情。
“很长么？”李天水以手指梳理着那马的鬃毛。
“不长，却是一路上坡，你的这匹马……”王玄策看着那匹跛马，接口道，神情似有些担心。
“它跟得上。”李天水说得干脆利落。
“好，”王玄策点点头，“你的枣红马确是匹良骏，它与杜郎的马并驰在你前，若那马失蹄，你速上那匹枣马，我来接引玉机。”
达奚云闻言面色一变，李天水只笑了笑。
王玄策仰头看了看天，凝眉许久，又将目光向洞外诸人扫了一周，道：“诸位仔细身上的箱囊，紧盯住前火，阿郎莫要走得太快！”阿罗撼点头后，王玄策便大呼一声，“走！”
一连串的“迭鲁”声中，阿罗撼矫健的身形随着马身起伏腾跃，转眼间消失在那隧道的洞口。
随后是王玄策、智弘。李天水未料这温静的智弘和尚，驭马却是颇为娴熟。
当玉机、米娜执火冲入那隧道，李天水已翻身上了马，俯下身轻轻一拍马背，那跛马嘶叫一声，散蹄向黑暗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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