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只停留了短短一晚。这个我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和我记忆中却不太一样了。
小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个房间太大太空旷,许多个大人不在家的夜晚,我甚至要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才觉得安全,而现在,却觉得床是那么小,书桌是那么矮。
我已经29岁了,这间屋子比我的年龄还要大,它在两场飓风和一场暴雪中幸存了下来,承载着我们这个家庭的欢乐忧伤。我想,或许我爸妈是不舍得卖掉它的。
如果我能用我的神力来把这幢房子整修一新就好了,可我们神族并不是万能的,我们的神力也“无法改变客观条件”,我们无法倒回时间,不能化腐朽为神奇,最简单而又残酷的例子就是,如果我不幸罹患癌症,我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但我控制不了癌细胞的发展,我像凡人一样需要依靠医疗救助。而因为我们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展自己的神力,即使买好材料整修房子,我也不可能拉上艾德和我妈一起靠着意念挪这挪那,也不可能趁半夜把房子弄好引得邻里怀疑,还是得让我爸老老实实地爬上屋顶,一点点修整。
好在,我已经过了每天发问“有神力又有什么用”的幼稚年龄。
离开家的时候,我妈给我装了满满一个保温包的食物,她大概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永远担心自己的孩子吃不饱,我很想张嘴跟说些什么,她似乎也是,但我们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到最后,我坐上车点着火摇下车窗,跟我的三个家人告别,我妈只跟我说了句:“开车小心。”
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我突然觉得喉咙哽住了,其实一直以来我过得并不算不幸福,况且我的家人为了保护我,付出的要比常人多得多。
这种内疚又不舍的情绪,随着旅程而渐渐消散了。我开下高速,缓缓在城市里兜着风,新年的路上人并不多,但街道和橱窗里,都满溢着节日的味道。
天色还早,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有点想给Si打电话,却又觉得太突兀,可就在这个时候,Si却给我打电话了。
得知我已经回到了城里,他有些奇怪,大概他以为我会跟家人多待上一段时间,Si邀请我去他住的公寓,他正在做大餐。
Si住得离我并不远,他租住的公寓是旧厂房改造的,浓浓的工业风格,简单凌厉,但让Si收拾过的小家并不显得冰冷。
“我猜你一定会说‘你还会做饭呢’!”这是Si打开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才不是,我准备说‘嗨’。”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太愉快?”Si问,而我对他这样的提问并不感觉到别扭。
“正好相反,挺融洽的,我倒是打算往后多回去看看,但时间长了也呆不住,毕竟我和我父母一直以来都交流的很少。”
“很好,这是有进步了。”Si说着,把平底锅里的煎蛋装到了盘里。
“所以,你还会做饭呢?”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Si“噗嗤”一声笑了,点燃了一根万宝路:“其实我还干过厨子,干过这行,就发现,还是自己做饭安全。”
“看来你们后厨秘密不少啊。”
“难道你‘看’不到?”Si说“看”的时候比了个双引号的手势。
“告诉过你了”,我拿起叉子叉了一块煎蛋:“这种有碍心情的事,我都不去看。嗯,真好吃。”
不管是我的家人还是Si,都很自然地把我生日这件事给回避了过去,这个对于神族来说极不吉祥的日子,用来庆祝真是不合时宜。
但我的凡人同事们似乎没把这件事彻底丢在脑后,假期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办公室里有一个“惊喜”等着我,而我也只能佯装感动和高兴,其实我也并非一点都不开心,在同事们的起哄中,我许下了两个不怎么从心的愿望,随口说说,希望工资能涨,能找到个男朋友。
我告诉过Si,我曾经尝试结束自己的生命。身为神族,自戕是极其恶劣的行为,会失去在永生之塔的位置,与自己相关的人也会彻底忘记自己。
Si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他似乎很明白我的这种自我怀疑,所以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我,是什么阻止了我。
我告诉他,因为我平生第一场恋爱发生了。
在我打定主意要结束自己生命的那晚,我路过了大学物理系的实验楼,当时我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爆炸发生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前男友阿利被爆炸的冲击波从四楼轰了出来。我只是下意识地想救他的命,他原本应该被爆炸的暴风冲出楼外后被地心引力吸引再狠狠地砸在水泥地面上,我只好改变了他的滑行轨迹让他跌落到了不远处的水池里。这场与我无关的爆炸,也被我过度联想了,仿佛我想着要自杀也是犯了大错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我救下了一个飞出窗外的比利,但不知道实验楼里是不是有别人。我趁着大批人赶来前离开了现场,来不及去“看”,好在后来知道这场爆炸没有造成死亡,只有几个加班教职员工在冲击中受伤。
我以为阿利不会注意到当时的我,但不知为何阿利注意到了我,后来他找到了我。
阿利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这个社交网络发达的年代,他很快就从我室友的个人主页上看到了我的照片,虽然我只是在多人合照的时候站在了最不显眼的位置。
阿利坚定地认定我是个女巫,因为我救了他的命,而他是个自命不凡的实践家,他在他的实验室黑板上写写画画,我装作看不懂那些公式和抛物线,我当然知道他原本应该摔在哪里。但阿利说,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他和我之间的秘密。
那时我的心里,仿佛默默开了一朵花,悄无声息却芳香四溢,我甚至静止了时间,好去多感受一会儿那种美妙。我们之间的秘密,这是他主动发出的契约邀请,尽管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是不是女巫这件事,但我觉得似乎可以向面前的人敞开心扉。我开始和他约会,一同去图书馆,或者在他的实验室陪他做实验。不久后的一天,他在实验室的电脑前紧张兮兮地向我告白,希望我能做他的女朋友,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那种恳切,让人无从怀疑,也不需要怀疑。
原本我以为自己喜欢同性,喜欢女人,但或许那只是青春期对异性产生的厌恶感作祟,我觉得自己很虚伪,可恋爱的快感将一切不愉悦迅速掩盖了。
当我在讲述这一切的时候,Si只是沉默着、认真地看着我,没有插嘴,没有多余的表情和意见。让我感觉很温暖。
自然,我和阿利是分开了的。
毕竟,他是个自命不凡的人,让我这个真正有所“不凡”的神,看得有些困惑。当他的实验陷入囹圄的时候,他从对自己百般苛责到对我十分暴躁,进而乞求我用“巫术”帮助他脱困。可惜我不是个为了爱情会没有原则付出的人,何况阿利的实验结论是不会成功的,他却不是一个能勇敢接受失败并以此为鉴的人。
我只能抹去了他的记忆,而后离开了他。
那段时间,我常常想起我的父亲,我终于开始觉得我的父亲是个好人,而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闷罐子”和“窝囊废”,我开始理解他的隐忍,尤其是我曾经搞砸过那么多事,他不仅需要出面处理接受指责,还要好好地守住我们这个家庭的秘密,他所承受的,远远超出我的所想,但当我有了这种想法后,我却再不敢去窥探他的内心,我怕我自己承受不了。
说完这些,Si只是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很简单很轻松但却很诚恳地说:
“嘿,好好活着,哪怕编个理由骗自己相信,你又不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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