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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晚上,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长舒了一口气。小儿子在忙前忙后地办理住院手续,大儿子把车上的换洗衣物、生活用品等一件件往病房里搬。
整个病区都空荡荡的,我所在的住院部3号病房4张床,只有我一人住6床。年前老婆子心脏病发作住的也是这里,那时候走廊里都住满了病人,像这样住4个人的病房,又加了一张床。5张床加上陪护的家人,病房里转个身都难,靠里面的病人家属要出去,都要侧过身才能过去。
病床对面的墙上,电视里正播放着昨天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小品演员夸张的大呼小叫引来观众一阵阵哄堂大笑。我无心收看收听电视节目,脑子里一直昏昏沉沉地,都是过去的一些回忆。
我已经连续四天晚上没能好好睡觉了。一是失眠睡不着,二是老婆子这几天整夜要死要活的唠叨,总不让人安生。因为两次中风,两次心脏病发作,她基本上已经不能自理了。这几天休息不好,吃饭也少,两个眼窝深陷,身体看起来越发的瘦弱了。
老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两个儿子还好,尽管已经不胜其烦,但也还能做到“父母呼,应勿缓。”倒是两个儿媳妇,除了送饭进来,平时已经很少进我们那个屋了。
小儿子前几天从年集上买回来一瓶不知道什么喷雾,在我们老两口的屋里一阵猛喷,刺鼻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他还说那是茉莉香的味道。
说实话,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人老了会招人嫌,尤其是身上还会有味道。去年还好,我腿脚灵便,能照顾老婆子擦洗擦洗,晴天也会把被褥拿出去晒晒。今年这身体就不行了,心慌不说,这手也抖得厉害。干脆饭也不做了,就让两个儿子轮换着送。送啥吃啥。有一次,老婆子听见儿媳妇那屋炸丸子,就说想尝一口。结果儿媳妇一句:“丸子放姜了,你不能吃。”老婆子平时确实不吃有姜的丸子、饺子,所以听到这句话,也只能咽了咽吐沫。
孩子们送过来的饭多,我俩走吃不完,我就倒在一个小饭锅里留着,几天下来竟然有了满满一锅。前天小儿子过来,无意间掀开锅盖,看到这一锅杂烩饭,皱了皱眉头,端出去给倒了。家里不喂猪不喂鸡,也没有养猫狗,只能倒掉,我觉得甚是可惜。
大年三十下午,院子里的阳光很好。我让儿子帮忙把老婆子从屋里架着出来,在堂屋前台阶上的阳光里坐下,晒晒太阳,也去去霉运。老婆子棉袄前襟油光发亮,嘴里一直在唠叨着:“不知道能活几天?我这衣裳都做好了……恁都烦我了……”孩子们都在忙着过年包饺子,我静静地坐在旁边,不想搭话。这些话她这几天整晚上的在说,一会儿都不让人消停。
后半晌,我兄弟的两个儿子、儿媳妇拿着礼物过来了。老婆子逮住人就是唠叨那一堆“车轱辘话”,我不想让她说,就不断地岔开话题,问他们一些工作上的事。可就算这样,也无法完全让老婆子停下唠叨。
说了一会儿话,他们都走了。我坐不住了,回到屋里躺下,心里开始寻思:“这大过年的,都是串门的。尤其是明天大年初一。不行,要想个法子躲一躲。”想到这儿,我心里一阵苦笑。
我也是个爱面子的人,早年在长白山当过炮兵,退伍回家后一直在村里当会计30多年,生活上比起村里一般人家都要好。往年净笑话人家包工头“过年躲债如过关了”,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端着小儿子送过来的水饺,手抖得厉害。放下碗,我想站起来活动一下,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亏得小儿子春节前刚买了车。他跟哥哥七手八脚把我抬上车,又喊媳妇在家照顾好老婆子。在去医院的半道上我就醒了,尽管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尽管觉得大过年的来这一出有点过意不去,尽管还有点担心老婆子,但是一想到躺在病床上就不用见人了,心里还是挺满足的:这个时候,这个样子!还是躺在医院比较好。
半睡半醒之间,我听两个儿子说检查结果是帕金森病。我从电视上听过这个病,挺不好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过了这个年再说吧。
我强打着精神抬手示意他们,待他们凑近床边,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们说:“不管谁打电话来,就说医院疫情防控要求,禁止病人家属探视。”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这大过年的,别给人家添堵。”我调整了一下身体,“几天不睡了,我要睡一会儿。你们也正好替换着歇歇。”
说完,我也不管他们无奈的神情,自顾自安然睡去。这一回,我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是初二晚上了。心慌的感觉好多了,手却还是抖得厉害。我侧身看了看趴在床边的大儿子,问:“你怎么趴着睡着了?你兄弟呢?”
“俺娘一个人在家,兄弟媳妇害怕,我让他回去了。我们换着班在这伺候。”大儿子平时不爱说话,这会儿说了这么多已经破天荒了。我想了想也是,家里还有一个病人,也需要人伺候,难为孩子们了。
大儿子出去给我买吃的了,我闭上眼睛,又开始寻思以后的事。
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跟老婆子俩人俩病秧子,想体面也体面不了了。今后这日子该咋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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