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去死,就今天。
下定决心的这一刻,他觉得特别荣耀,腰板也挺直了。
他想着,总归有一件事,他是要自己决定。他活了35年,不,应该说苟活了35年。这35年来,他从没自己做过决定,你别不信。
他出生的时候,天雷滚滚阴雨密布。接生婆看到他的一瞬间,吓得失心疯,丢了魂一样,嘴里念叨着:这娃不吉利,这娃不吉利,屁滚尿流地跑了,连接生费也忘了拿。
第二天接生婆来讨钱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荒野,枕着青草呼呼大睡。
也许是他命贱,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反正他活了下来。他不知道父母是谁,只知道捡他回来的这个老汉是个瞎子。
老汉并不喜欢他,但老汉还是养着他。说养着,其实也没有怎么养,老汉把他安置在牛棚里,也不知道是想让牛陪伴他,还是让他陪伴牛。
说来也奇怪,他睡牛棚,居然没被牛踩死。每天早上老汉去牛棚,听到他精神抖擞地咯咯笑,就知道他又活过了一天。有时候他也会大哭,因为饿。他大哭的时候,正在怀孕的母牛就围着他转,跪下四条腿,把4个乳头朝他嘴边蹭。
他扯到了母牛耷拉的奶头,非常自觉地把嘴撅到乳头上,拼了命的吸。他现在长得五大三粗的,肯定与那母牛的奶有很大的关系。不过,直到现在,每当看到母牛,他嘴角就会莫名涌出一股腥臭味。
更要命的是,因为扯了多年的母牛奶子,导致他一看到女人,尤其是胸大还下垂耷拉的女人,就忍不住砸吧嘴,特别想吸两口。手也会忍不住哆嗦,连饭碗都端不稳。
他上一次就因为这个毛病,被人暴打了一顿。
不过,想起这件事,他不觉得疼,只觉得心里美美的。乖乖,那个女人真的太要命了,穿着一身高开叉的低胸旗袍,一对丝瓜奶都垂到肚挤眼了。他估摸着这一对奶得有两斤重,那形状跟个大丝瓜似得。他觉得这对丝瓜奶太好看了,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奶了。
狭长而小巧的形状,伴随女人胸口的起伏,摇摇晃晃,弹性十足。当女人弯下腰,摆弄自己的鞋时,他简直看呆了,那是怎样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啊,他觉得几乎可以跟牛棚里母牛的奶头比美了。
不,他确定这个女人的奶更好看。他只顾着看,都忘记要给他们上菜了。
厨师长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让你上菜,你聋了?找死是不是?他点头哈腰,滚到厨房端出了一盘菜。菜是一盘酸辣鸡杂汤,红油汤里的鸡肝,鸡心,鸡肠,晃晃悠悠,就像他当时的心,也是晃晃悠悠的。
他把菜端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女人身边,他也不知道从第几秒开始自己就哆嗦了,他只知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一群人围着殴打了。他们骂他是畜生,骂他不要脸,骂他骚胆子长头顶了。
他其实啥都记不清了,他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他端的鸡杂汤,在颤抖中,全部泼在丝瓜奶女人身上,雪白的旗袍挂满了红的、黄的鸡心,鸡杂,还有鸡肠。雪白的乳房上,也挂满了红的、黄的鸡心,鸡杂,还有鸡肠。他立马跳起来,灵活的双手咻地贴到丝瓜奶上,矫健地将一根根鸡肠捡起来……
受惊吓的女人,呀的一声尖叫,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疼的他嗷嗷叫。
他觉得眼珠子肯定掉地上了,不然为啥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他贼大的双眼可从来都是炯炯有神,一目千里的,这是他唯一值得炫耀,得意的事情啊。
他像是一个胆小的武士被人抢夺了最厉害的武器,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摸索着。可不能把眼珠子打掉了,我得找回来。他趴在地上找,一帮人就围着他,对他劈头盖脸一顿猛打。连隔壁桌的小孩也一时兴起,讨伐坏蛋似得,加入了拳打脚踢的队伍。
他被打的嗷嗷叫,然而周围的人只知道拍手叫好,这样的人渣就该打!
打他没关系,身体上的折磨对他而言,太微不足道了。从小到大,他不就是被村里人的棍棒打大的么?有什么欺辱霸凌没遇到过啊,他不也活过来了吗?
但他不能瞎,他唯一的骄傲就是这一对眼睛了。
别人看不清的东西,他老远都能看清。别人晚上没有灯那也去不了,他不一样,他晚上比白天看的还分明。走几十里夜路也不会迷路。
他的眼睛这么厉害,都是他自己练出来的。他从小帮别人看牛,但牛都不爱看他,从不拿牛脸对着他,总拿屁股眼对着他。他一人看管40几头牛,吃喝拉撒全和牛在一起,他一点都不嫌弃,觉得和牛像亲人一样,他还给每头牛都取了名字。菊花,大眼,屎坨,稀毛……
名字也挺有讲究,都依着牛自己的个性来。而这些名字的来由,也多亏了他一双厉害的眼睛。牛既不愿意拿正脸瞧他,他也不烦不恼,而是专心的研究起牛屁眼来了。
他看牛屁眼,比一般人更能看出门道。别人看牛屁眼,都是拉屎绕蚊的地方,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他不单看牛屁眼的形状,还看牛屁眼的颜色,沟壑纹路,还根据人家算命先生看手相的方法,推导出一套看牛屁眼定疾病的方法,而且一看一个准。
每当把牛放出去,牛儿一个个开始悠闲的吃草,他就开始训练自己的眼力,先是把眼睛瞪大,待到眼珠酸胀,就把视线转移到牛屁眼上,这时候看的牛屁眼就不是一个屁眼的大小,而是如同一个干面馍馍,能看清呼吸之间,屁眼的缩小和放大。
连续盯看了3个月后,他看牛屁眼就如同一顶毡帽的大小,屁眼周围血管的走向和细微的伤口他也能看出来。而且,他能只是瞄一眼屁眼,准确无误的道出牛的名字。
这样连续盯看了半年之后,他已经不只是看出外在,连内脏问题也能看出来了。当然,他还加入了闻,就是通过看牛屁眼的外观、颜色,以及牛粪的气味,他能八九不离十的知道,这头牛生了什么病。
他的这一技能着实让他自豪得意了好一阵子,他不仅看牛,还看牛病!方圆几里的人,谁家的牛生病了,都叫他去瞧上几眼。
虽然那时候,他一看一个准,但大家还是把他当笑话,叫他去看牛病的大多不是牛真的生病了,而是想看看这个傻子,看他究竟能盯着牛屁眼看出个什么。
不过,后来自动化牛场出现了,不仅他这个技能用不上,连他这个人也用不上了。他没办法再继续看牛了。他没牛可看之后,就四处找工作。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好运,有一家小诊所看上了他,一个月试用期,包吃包住,不给工钱。他快活的不得了,当天就在诊所住下了。刚去的那几天,他的大眼还是帮了不少忙。比如,几种颜色相同的中药材不小心被混在一起了,他几分钟就给分门别类的清理好了。比如,称药材的时候,一克两克的他肉眼一看,就能八九不离十的估摸出来。
店里的老板很喜欢他,觉得捡了个宝,加上他人老实,又肯吃苦,对他也就格外放心些。然而,他偏偏就闯了大祸,害的诊所差点被砸了。
缘由?缘由说给你听,你也会觉得稀奇的很。
他趁着店老板外出,自作主张给一个小孩看病,扒了人家裤子,让背过去把屁眼对着他,他也没有坏心思,就是帮老板的忙。他觉得自己的眼力劲还是有的,可谁知道,就在他掰捏着小孩的屁股,自顾自对着屁眼看的起劲的时候,人小孩爸妈进来了,看着这幅画面,火气那个大啊。
不仅把他打了一顿,还动手砸起了店。亏得店老板回来的及时,好话说尽,赔钱补偿,才没引起更大的麻烦。他也因此卷着铺盖滚人了。
他遇到的倒霉的事多了去了,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说了,他都一个星期没吃过东西了,他开始选择乞讨。
然而,他不仅被乞丐欺负,还被狗欺负。他不是不想跟这抢食的狗理论,只是,他觉得,自己乞讨已经够可怜了,要是还要和一条狗理论,那他就是可怜又可悲了。
他把裤腰带系紧,好像就没那么饿了。要是不饿了,他又可以迈着大步,傲首挺胸地朝前走了。
前面是村里最深的一条河。
他算过了,以桥的高度和水的深度,他直接跳下去,3分钟之后,肯定就淹死了。他觉得跳河这个主意不错,不流血不破皮,至少死相还是有的。
虽然不能决定生,至少他能决定死。而且死,人人都怕,就他不怕,他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自己还是有点用的。
桥下水流平静,河自己大概也没想到,这大半夜的,会有人来打扰它吧。但是,偏偏就在这乌漆嘛黑的大半夜,他一头扎进了这冰冷的河水里。
他跳下河,花了3秒扎入水里,又花了45秒,开始无法呼吸,到第60秒,他的脸已经开始涨得通红。他觉得自己要开始死了,他把紧闭的双眼睁开,想最后一次看看这个世界。然而,他发现,此时他的眼力劲突然好的不得了,连听力也好的不得了。
他听到大约100米的地方,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正在路边呕吐。
他听到大约300米的地方,一个卖烧饼的妇人,在吆喝着烧饼一块钱一个。
他听的可清晰了,仿佛死亡之前的一切,都是放大的。他在想,是不是每个人死前,感觉到的一切都是放大的?
他还想利用余下的2分钟,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突然,一个硕大的人,砸到了他的身边,把原本视线清晰,听觉敏锐的他砸的蒙头蒙脑。
他瞪大眼,想看清是什么东西。却只看到一团白茫茫飘在他眼前。那应该是上好的丝绸料子,他只是以前在大户人家看小姐们穿过。
他还没来得及想是在谁家看到过,却已经听到岸上,桥上传来尖锐的呼救声,救人啊,有孕妇跳河啦……
救人啊,有孕妇跳河啦……
救人啊,有孕妇跳河啦……
他听的越来越清晰了,他想,这可要不得,这女的自己寻死还好说,带着娃娃寻死就是作孽啊。他不能让她作孽,她的娃娃说不定不想死呢?他当年被扔在荒野里的时候,可是拼了命的想活。
他见到这个大肚婆紧闭着双眼,在水里拼命的挣扎,黑发散乱,白衣缠绕,面目因为扭曲而恐怖。他吓坏了,原来淹死是这么可怕的!他不能让这个大肚婆淹死。
他其实只想救大肚婆肚里的孩子,他觉得这个孩子就像35年前的自己一样,没有任何决定权,连生的权利也没有。他突然又觉得,自己比这个孩子强一点,至少,他能决定自己的死,可这个孩子连死都不能自己决定。
这个孩子也太可怜了。他不管了,还是先救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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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一个地主家。一个大肚婆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到牛棚边。
牛棚里一个5岁左右的小男孩,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牛屁眼看,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你现在看牛屁眼,你觉得多大?
嗯,我感觉有一个干面馍馍那么大……
不错,比你爹我强多了,你爹当年花了3个月才……
好啦,大肚婆女人笑着打断他们的对话。村里的七姨娘显怀了,叫你去给她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牛棚里,他慢慢站起身说,不急,不急,我洗个手再去。
他走到大肚婆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咱们闺女刚刚是不是踢了你一下啊?
大肚婆嗤笑着说,是是是,你厉害,每次都比我还先感受到。
他摸了摸她的肚子,接着说,我不但能看到她踢你,我还听到咱闺女现在在你肚子里咯咯地笑呢……说完,他大踏步走向前厅。
他突然想到,要是五年前,他没有救她,他是不是就死掉了。
哎,曾经他想死,死的风风光光。没想到,最终,他连死也死不了。
但是,又何止他死不了,谁又真的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呢?
网友评论
一个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如果需要,他一定能够决定他的死亡。
如果不是,那就说明他本来就不想死。
这种东西不宜讨论,不然我得想入非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