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卿与朝云且走且停,便向那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栏上又系着许多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灿如银花雪朗。
朝云何曾见过这等气派,不禁在心里暗暗惊叹。不知不觉姊妹二人说说笑笑的已经到了御花园。朝云远远的就闻得异像扑鼻,便笑道:“阿姊,这花园子正如瑶宫仙境一样,比我们家的可强多了。”
可卿抿嘴笑道:“可不是,这花园子起码有我们家的那个小花园的几十个大。我来了这么些天,都没逛完。”
朝云吐吐舌头,笑道:“那阿姊今夜可以和我好好逛逛了,说不定可以逛完呢。”
可卿携了朝云的手笑道:“只怕逛到后天还逛不完呢。”
那花园里佳木葱茏,奇花闪烁,又有清流旁引,泻雪堆云,更有亭台,隐藏在山坳树杪之间。那些树木之上,皆悬灯数盏,十分晶莹辉煌。
朝云抬头看天,只见银河微隐,风清月朗,天上一轮皓月,树上悬着无数琉璃灯,上下争辉,朝云只觉得身处晶宫鲛室之中,十分神清气爽。
朝云笑道:“阿姊,你可觉得树上悬的那些玻璃琉璃风灯就像一轮轮月亮一样?”
可卿笑道:“可不是,我们一来便有几百个几千个月亮可以赏玩。”
朝云见前面有大株的木莲花树兼着许多碧绿的芭蕉。那木莲花树十分高大,叶子墨绿,有一种庄严神肃的感觉。那些墨绿深绿的肥厚叶子中簇拥的,是像莲花一样洁白神秘的花朵。那花在灯影下,绰绰约约,如同在虚无缥缈见一座座慈悲的仙山一样。
朝云指着那木莲花树,笑道:“阿姊,看那木莲花树,上面开着长在树上的莲花呢。”
可卿笑着看了良久道:“是了,这树向来路边是种的很多的。木莲花这个名字甚是贴切。”
朝云笑道:“是了,这树还有别名叫荷花玉兰,广玉兰,泽玉兰种种不一。我也觉得还是木莲花最为恳切。”
可卿拍掌道:“这儿还有一处种着一片玉兰花林呢,进去待一会子,身上的香气一天都不会散呢。”
朝云笑道:“这园子哪一处不是香气袭人呢?还用的着特特的去玉兰花林站站么?”
朝云又道:“我真的好喜欢木莲花。每年到放荷花灯的时候,我都特别想采木莲花,然后在里面点上蜡烛,想来会别有风味。”
朝云懊丧的咬了咬嘴,躲脚道:“只是每年都混忘了,今年又忘记放了。”
可卿笑道:“这值什么呢?明日便叫管园子的花匠送它个几十朵来,我们便在那小河里放了。岂不有趣?”
朝云拍手道:“此话当真么?阿姊?”
可卿用手点点朝云的脑袋笑道:“阿姊什么时候骗过你?当然是真的。”
可卿笑道:“此花好是好,只恨无香,终不及玉兰馥郁,荷花清芬。”
朝云摇头笑道:“阿姊竟大错了。这花原是有香味的。我小时候,有一次家里那李花匠倒巴巴爬了树摘了一朵给我。那一种香味竟是玉兰荷花再不能及的。”
可卿道:“这木莲花颇是冰肌玉骨,晶莹剔透。一个只怕比碗还要大呢。不如明天择了花瓣,裹上面粉,叫人炸了做点心,必定口齿噙香。”
朝云笑道:“恍惚听人说过,这木莲花有毒。也不知是树皮有毒,还是树叶有毒,还是花有毒。”
可卿笑道:“如此,倒不能附庸风雅一回了。我记得小时候厨房里有个厨子倒是风雅的很,四时花朵,他都可以用来做或是做点心,或是做汤羹,颇有古风。”
朝云出神怀念道:“我就记得那炸的荷花与玫瑰酥实在好吃,还有那菊花酒,真真是不能多得的,清冽非常,那种清香恐怕都能令陶令再生呢。”
可卿叹道:“自从那个厨子走了后就再也没喝过像样的菊花酒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秘方。”
朝云摇摇可卿的胳膊笑道:“阿姊,你明日千万别忘了着花匠送木莲花给我们呢。”
可卿笑道:“自然不会忘的。”
于是姊妹二人顺着那虎皮石铺成的小路,一边看那些薜荔藤萝,杜若蘅芜,清葛紫芸之类的奇花异草,一边谈笑。
忽闻得不远处有馥郁浓香,可卿吸了吸鼻子,笑道:“是了,那玉兰花林可不就在着儿么?”
朝云见这玉兰花林周围别无其他香花,只有后面有千竿幽竹,因此花香纯净,更觉滋味非常。
朝云拍手道:“此处倒是个幽僻的好地方。”
于是姊妹二人提起裙裾,轻移莲步,穿梭在玉兰花林之中。
那玉兰花在月色灯影下比白天风姿更胜,那白的花瓣有玉的光泽,瓷的精致,幽幽静静,好不惹人怜爱。
朝云调皮的说道:“阿姊,你看这新鲜的玉兰花比那些珠玉首饰可强多了。”
可卿笑道:“自然,比如那玉兰簪,也不过是玉匠仿着这新鲜玉兰的神态雕成的。哪能有这新鲜玉兰浑然天成,灵动雅致呢?”
朝云摘了好几朵玉兰花,笑道:“那么,就让我来妆饰妆饰阿姊罢。”说着,便要往可卿头上插了枝玉兰花。
可卿偏过头,笑道:“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戴你一头儿。”
于是姊妹二人你追我赶,嘻笑着互相给对方插了一头玉兰花,又在衣襟上别了一圈玉兰花。可卿和朝云笑着,二人都觉得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稚童时代,有一种平安喜乐的感觉。
二人追赶打闹的累了,方才停了下来,二人扶着树喘一边笑一边喘气。忽然虚空里传来一缕笛音,那笛音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倒是十分悲凉感人。
二人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可卿笑道:“是了,此曲唤鹤影,只是太作悲了些,音韵是极好的。”
朝云笑道:“我们何不去看看是何人在吹笛?”
可卿迟疑了一会儿,笑道:“竹林那边倒是黑黢黢的,还是不要去了罢。”
朝云挑眉笑道:“好姊姊,难道你是怕有鬼么?”
可卿笑道:“胡说什么呢?既如此,那么就从这玉兰花树上解下一盏灯,我二人便去看一看。”
朝云便解下了一盏灯,笑道:“便纵有鬼,定也是杜丽娘那种风流袅娜的鬼。”
可卿笑了笑,道:“何以见得?”
二人说着便已经来到了竹林,朝云提着灯走在前面,可卿走在后面,二人顺着笛音方向寻了过去。
朝云可卿停下了脚步,可卿使了个眼色给朝云,让朝云不要出声,朝云会意点了点头。
几竿幽竹后面,长身玉立着一个萧萧肃肃的男子,他手执一竿紫竹笛,自顾自的吹着《鹤影》悲凉的曲调,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们。
虽然看不清那个男子的脸,但是他的白衣在月光下有温柔冷淡的光芒。他寂寂的站在竹林中,竹子和他比就如同是弯的一样。他的十尺之类似乎是他一个人的世界,那里无风无月,无悲无喜。
《鹤影》的曲调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仿佛一颗石子扔进小溪,涟漪散进,于是笛音归于沉寂。
那男子缓缓的转过身,缓缓抬眼冷冷的看了朝云和可卿一眼。他的目光在可卿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可卿瞠目结舌的道:“贺兰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贺兰雪略略像可卿点头道:“原来是皇后娘娘呀。因太后娘娘忽然有些不适,所以召臣来开些药方。臣因爱这一盘满月,一竿幽竹,所以动了兴致吹笛一曲。”他的声音如同月光一样,清清凉凉,冷冷冰冰。
可卿只得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了?”
贺兰雪道:“无碍,不过是小风寒罢了。”
可卿推朝云笑道:“这位就是上回给你看病的那位贺兰大人,不是要谢么?不如趁现在谢了罢。”
朝云含羞向贺兰雪行了个礼,低声道:“多谢大人了。”
贺兰雪道:“这也不值什么。你能够醒来是因为你自己想醒了,于我无干的。”
贺兰雪抬头看了看那皎洁的月亮,忽然笑了:“有时候想想这尘世也真美好呀,没有人能参透未知,这才有趣。”
朝云不懂,疑惑的看着贺兰雪。
贺兰雪收了笛子,冲可卿朝云点点头道:“天色已晚,雪便先告辞了。”
可卿笑道:“大人好走,今日打扰大人吹笛的雅兴,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贺兰雪面无表情的看了可卿一眼道:“岂敢。”便转身走了。
朝云对可卿道:“我瞧那贺兰大人准是生气了,他仿佛不太开心。”
可卿皱眉道:“是呀,吹笛之人最讨厌别人打断他们了。”
贺兰雪已经走远了。他的脑海中回想起竹林里那满头满襟都是玉兰花的二姝,不禁笑了,他自言自语道:“好一对青娥素女。”
他的心里忽然为那个倩影疼了一下,他摇头叹道:“可惜了,恨不想逢她未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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