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封写给家人。
感谢你赐予我生命,让我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有了一段别开生面的旅行。
你点燃半根蜡烛,卖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为我接生。我来的时候有点着急,希望没有带给你太多撕心裂肺的疼痛。
抱歉了,我不是你想要得到的那个女儿,反倒又像一座山压在了你的肩。
你放任我哭了好久,忍不住回过头,只看了我一眼,从此,你把我抱在怀中,不再放手,抚养我长大。
不论生活有多艰难,你都不离不弃。我在数不清的夜里吵你醒来,粗鲁地打断了你一个又一个熟睡的梦。
你向人们诉说着我有多聪明,一遍又一遍,不嫌絮烦。
你总是问我哪里想你了,我小手轻拍着胸口说:心想了。
你问我家里谁最好,我说是你。
我骂过你,也抓扯过你的长发,你当我是个还不懂事顽皮的孩子,一下也没舍得把我打。
我在黎明之前偷偷爬到你的身边去听你的心跳声,我害怕,失去你。
我擦了你半盒烟粉,喊你进屋里来,来看看面若银盆的我,你哈哈大笑,夸我长得真漂亮,我信以为真。
我坐在你给爸爸纳的棉袄上,不肯下来,一个劲儿的问,这是谁的衣,谁的衣?你回答说,是给我的,给我的。我方才下去,乐滋滋的对你说,这是孩儿的衣,这是孩儿的衣。
我骑在墙头上,奶声奶气的骂放学走在路上的大孩子:“你们这群小逼崽子”,人家假装来打我。我慌了手脚,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把腿弄脱臼了,爬回屋里,要你抱我上炕,你发现我的腿不让碰,就抱着我去懂得治疗的亲戚家,一边拿饼干给我吃,一边给我捧一个大苹果。被一个老太太喷了一口酒之后,瞬间就被端上去了,我居然只咔咔了两声儿,两颗大眼泪疙瘩刚好弄湿了眼眶。你抱定我,又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儿饼干,告诉我赶紧吃,吃完了还有。我小嘴儿一个劲儿的蠕弄,忘记了刚才有多痛。
我把后院赵胖儿的鞭子哄到手,回去交给你,叫你放起来。你问我不和人家玩啦?我说鞭子都到手了,还和他玩啥?这件事现在还时不时的被你提起。
你养的大公鹅,彪悍甚至野蛮,常把我叼起来走。把我吓得像避猫鼠似的都不敢出门和小伙伴儿们玩泥巴了。
你养的猪也很嘴馋,鸭子去吃它的食物,它就把鸭子的头咬掉生吃了。
你养的狗很护家,但我只能隔着板杖子才敢扬沙子逗耍它,它只是呲呲牙,这也让我有点惧怕它。
你栽种了满园子果树,每逢春来,满院子都是白花儿。从夏初能一直吃到秋末。樱桃吃完了,吃李子,李子吃完了吃沙果,沙果吃完了还有树尖上嫁接的山丁子,这些都是你给的。
你学过裁缝,做过豆腐,卖过米,卖过鱼,卖过水果,卖过瓜籽,还给人铲过地,插过秧苗,扒过苞米。
你手受伤的那一段时间里,我连衣服都没的穿。总之,你卖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你努力去赚每一分钱,只希望我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背井离乡,备尝世味之艰辛。你上有老下有小,如何保得周全?可恨年少的我轻信别人的讹言,对你心生怨怼。
你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将来供我念大学,我却不以为然。数学考过十分儿,还是老师考虑我的感受化零为整赠送的。
我自作主张放弃初中毕业考试,扛着锄头下地。半年后你才得知,简直天灰地暗,但你仍就不甘心。你将我带到你的身边,托朋友找关系又把我送归课堂。十年后,我大学顺利毕业,因为你相信我一定能考上。
你催我到外面找找工作,我却固执己见,听不进你的规劝,守在你的身边一待就是三年。偶尔的还要向你紧鼻瞪眼发脾气,你总是容谅我,不与我斤斤计较,你去里面办事照样还给我买好吃的。你对自己各种对付将就,什么都不舍得买。
你生病了,看着你难受的样子,我也着实打心里着急,真怕你有个好歹的。你不愿去医院看病,怕弥费钱财,自己给自己配点药吃,然后休息一天两天的,也就无大碍了。不知道你这辈子靠硬挺扛过去多少大病小痛的。
我参加同学聚会到深夜,你都会打电话唠叨几句,回没回来啊!路上注意安全呀!别喝多啦,对身体不好啊!我回答你的特别简单,嗯!啊!知道啦!放心吧!没喝多!你好好睡吧!一会儿我就回去啦!
冷不丁的我去找工作了,害得你寝食难安。然而我又是那不长进的,迟迟没个定数。一时间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对,整个人都是迷惘颓丧的,你告诉我,不要害怕,万事开头难,慢慢来。
每晚打电话,你都叮咛我要吃饱了。我半开玩笑的告诉你,人家不仅吃得饱还吃得好,就连每个月的那点基本工资都吃光了。你哈哈一笑,又问钱够不够花。第一个月我敢理直气壮的说不够,觉得很平常,到了第二个月,我羞于启齿,便把出上学的本事来,还真就够了,我为此感到了一丝的快乐,准确的说是轻松了。我真像个蹒跚学走路的孩子,唯一的区别在于,不怕跌倒。我总要问问今天你的身体好不好,一定要当心自己受过伤的那只脚,你总是敷衍我,说一切都好得很,叫我不要惦记,好好工作。我不止一次这样要挟你说,如果你有什么闪失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即刻返回去的,所以你首先要照顾好自己,我才能安下心神,稳住阵脚,继续积聚力量,丰富自己的阅历。你说你不会有事,叫我不要回去。谁知道,这一天你又买了多少吨粮,接生了几窝小猪,累成了什么样子!
蓦地,听到一首歌,让我忍不住想你。
对不起,离开你,不能再为你分担沉重的劳力。感谢你送我出行,答应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抱歉了,让你担心,我会努力学好本事,回去陪伴你。
感谢你赐予我生命,让我在这五光十色的世界里,有了一次的随遇而安的期许。
你找来半根蜡烛,送我一缕光明,指引我走向你。你烧温了半锅水,准备为我擦洗小身体。希望没有带给你祸不单行的气恼。
抱歉了,我还是个带把儿的,叫你被人看了笑话儿。
你爱打鱼摸虾,不喜管地里的庄稼。
你打起家畜来凶神恶煞。
你说有一种鸟儿,用粪便就能将金属融化。
我站在你的脚上荡秋千,骑在你的头上喊,驾__驾__
我们赤裸着在壕沟里洗澡,被你用鞋底儿盖红了屁股蛋子。
你喝醉了,睡过猪圈,也躺过狗窝。
我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是你手把手教的,我会背诵的第一首唐诗也是你教的。就连《纤夫的爱》你也教,我搬着自己的小脚丫儿摇摇晃晃地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在岸上走,恩恩爱爱,天上荡悠悠……
天晓得,我那时笑坏了多少人。
你喜欢用满是胡茬儿的下巴扎我的小脸儿。
你出门几个月,回来时只有一卷行李,还有少半瓶汽水儿,我抱着大饮料瓶子一小口一小口咂嚰着里面的甜味儿。
你在河套打到的水大烟袋炖出的土豆儿很香。
你捡过粪,放过猪,淘过气,讨过厌,挨过打,吃过苦,受过骗,扛过麻袋,装过火车皮,还当过群众演员。
你爱吸烟,爱吃肉。有的也说,没有的也说。好和邻居吹吹牛,逗逗嘴,开开玩笑。你唱歌跑调自己还不知道。有时候你对我有意见,亦如我对你那般。
你的脾气很糟糕,我的也很差。
假如我是个姑娘,你会否就不必流那么多的汗,吃那么多的苦,遭那么多的罪了呢?
感谢你赐予我生命,让我在这变幻莫测的生活里品味长大成人的苦辣酸甜。
你敲开供销社紧闭的小窗,告诉人家我即将出生,回来时递给我的父亲半根蜡头儿,你告诉他去找来接生婆,蜡头没有燃尽,你便听到了我小小的啼哭声,我是你第二个孙子,不知道当时你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你写的漂亮铅笔字我看不懂,你曾告诉我知法犯法,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我借了小伙伴儿的考试卷子去糊弄你,这事儿我只干过一次。
别人家结婚,必请你去商议,因为你是掌勺儿的。先是备菜,鸡鸭鱼肉葱姜蒜,各多少斤。然后是订菜谱,凉的几道,热的几样,用什么盘子装,什么时候上菜,摆多少桌,上几悠,用多少个劳忙的,谁烧火,谁做饭,谁管张家,谁管李家。杂七杂八的事情你都应对自如而且还游刃有余。每到这时,奶奶都会告诉我,明天穿干净的哈!奶奶带你去喝谁谁家的喜酒,你爷爷是灶厨的。我巴不得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奶奶去。里出外进的全是人,大人们打着哈哈,我们这些小蝗虫早早的就占好了有利地形,拿着筷子,敲着桌子,四下里撒摸,迫不及待的满鼻子满脸都是吃货的样子。除此之外,我还另有一番得意的笑,似乎还颇有些神气。我想像着你在灶台前挂着蓝布围巾,一会儿切点儿这个,一会儿炸点儿那个,忙得个不亦乐乎。在坐的所有人吃的菜皆出于你,他们夸你菜做得好吃,我听到了就如同在夸我一样。
但听主事的一声招呼,上菜的人盘子一落桌儿,只要不沾汤儿不带水儿,立马上手抢光光,我和小伙伴儿们都被自己迅捷而又娴熟的吃法惊呆了。
别人家杀猪,必请你去帮忙,因为你还是个掌刀的。你知道要在哪里动刀,褪毛的水温要烧到多少,灌的血肠儿不嫩也不老。你杀完猪有酒喝,有肉拿。
你是个养鱼的,还是个种地的庄稼人。你年轻的时候好赌钱,输得多赢得少。
我稍醒人事时,你已身患多疾。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你送我到永安,我们挥手洒泪而别。我在绥化火车站坐上了一列绿皮火车,一宿之后,我就在千里之外了。从此,你的咳嗽声我再也听不到了。
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你都收到了么?
对不起,离开你,不能再让你操心我的学费问题。感谢你送我前行,我会继续,努力出人头地。
原谅我不能为你送别。
感谢你赐予我一个兄弟,这一生能有你相陪也是很幸福的。
我百天儿的时候你才两岁多一些,你居然就会用小勺儿喂我吃大米粥了,而我也十分卖力的去吃,虽然弄得我满脸都是。
我们一起把碗架子扒扣了,若不是被门支撑了一下,咱俩都得挂了。记忆中唯一的一张小照是在树下照的,我们俩的脚趾头都出到了鞋子的外面,脏兮兮的。
你五六岁就能独自一人看家。
我怕黑,但你不怕。你一次次牵着我的手,穿过黑暗的院落。我告诉你,我看到烟囱上有人,像太爷爷,你说我看错了,那里除了烟囱什么都没有,以后不要再往那里看。
你把家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给拆了,拆完了你倒是给装好呀!你用蜡油子当焊锡用,咱爸爸看见了会轻轻的放过你么?害得我和你一起吃了瓜落儿。
我们一起出去和小伙伴儿弹溜溜,然后比比谁赢得多。我们在明亮的月光下抽着冰嘎儿,你左手抽,我右手抽。两个瓷壶儿相互碰撞,摩擦出刺眼的火星儿。夜深人静了,我们还在不停地,抽啊,抽啊!只是为了比比谁的冰嘎儿,转得时间更长,我们都不肯认输。
我们一个被窝儿里睡了十来年,熄了灯我就把你抱得紧紧的,每次尿床都会把你泡上。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编故事,一起期盼爸妈早些归家。
有好吃的,你准先吃完。我还有藏起来的,馋完你,我们再平分。
你教我系鞋带儿,帮我系扣子。你一定还试图抱过我,只是没抱起来过。你长得又瘦又小耶!
有些事我忘了,但你却记得。你说我小时候怎么怎么样,我表示将信将疑,真的有那样么?
我们之间也有摩擦,顶多不过就是话赶话,最后升级为恶语相加,气消了也就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根本不记仇。诗经里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们本色的活在彼此的世界里,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大声指责,抱怨或者狠命咬牙咒骂,转脸却又笑逐颜开,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怒哀乐贪嗔痴,随便换成另外一个人那都是要割袍断义的,甚至拼得个头破血流。
我们彼此都是对方人生最后的依傍,与名无关,与利也无关。
我在离开你的时候,你一样废寝忘餐。
你工作了,发工资。每个月我要一百,爸爸要五十。你笑嘻嘻的说没开支呢!我们就要去搜身,你点一遍,乖乖的打发我们,自己留点饭钱,余下的都交给母亲。
时间终将会淹没这个世界的喧嚣与浮躁,只剩下了生活,有你的生活。
第二封写给朋友
以下内容,不言而喻。
原谅我,你的故事太多,讲不完。
亏你看得起,我这么矮穷矬,你拿我当朋友,还一个劲儿的相与,我只好说几句现成话,奉承奉承你。
如果你想听真话,我也很愿意现在就讲些个给你,希望你能看得见,听得着,分得清,想得到,弄得懂。
至于你信与不信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是需要明了的是,对我而言你真实的存在过就很美好。
我想写写我们的相遇,再写写我们的相识,然后再写写我们的相知,再然后写写我暗恋过的姑娘。但是也保不齐,我会突然想起来什么。尽管早已是人非物换,我觉得最好的调调儿应该保持在别来无恙的哀而不伤。
老甘姓杨,戴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沿儿帽子,蹲坐在村儿正中央供销社高高的门槛上。盯着每一个来这里买针头线脑儿香烟火柴,装油称酒的人,一言不发。
晌午强烈的阳光把他的帽子晒得泛起了毛绒绒的黄,他站起身来,扶了扶帽子,走到柜台前,呆呆地凝望着货架上方大幅大幅的纸制宣传画。这时,有人在门外突兀的喊了一声儿,老甘——
他慢悠悠地扭过头,却只看到了手里攥着一毛钱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正好也在小心翼翼地仰视着老甘,当老甘又转了转头继续寻找叫他的人时,小男孩儿买好了十个鱼皮豆儿,迅速地揣进了皱巴巴的裤兜儿,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进了熟睡的光阴里。
老甘略动了动喉结,眨了眨眼睛,复又看回到刚才的地方。
当我知道太阳会东升西落,并且开始转着圈儿,打着摸摸儿,用手比划着东西南北的时候,屋脊上的芦苇或许还没有全部露出陈旧的样子。墙角儿的耗子洞也没有多到数不清个数,就连悬挂着窗户的麻绳儿也结结实实地拴在乌黑发亮的铁钩子上。
向年,我还弄不清楚朋友是什么。
我斜挎着黄绿色卡其布的小书包儿,像你一样被爸妈连哄带骗的送到学校,面对着老师查一二三,你轻轻松松的就查到了一百,我吭哧瘪肚勉强查到七十就不知道下面是多少了。
我们被分到同一个小班儿吧,要么就是大班儿,稀里糊涂地听老师讲一加一等于几,或者学唱几句小燕子穿花衣,小皮球儿架脚踢。当时真应该问问老师,一加一为啥等于二,咋不等于别的什么呢?小燕子和小皮球儿为什么唱起来就单曲循了环。
上课的铃声叮叮当当地敲响的时候,我们的玩耍嬉闹,被戛然而止了,换成屏息凝神的小紧张。一种枯燥而又乏味的四十分钟,活像如来佛告诉观世音秘授给唐长老的紧箍咒,把我们牢牢地捆缚在小小的课堂上。
放学后我们翻过围墙,成群结队儿的疯跑在回家的羊肠小路上。我左脚踩实了垄沟儿,你右脚踏平了垄苔儿,装在书包里的铅笔盒儿时不时地发出些哗哗楞楞的动静儿。
松间树荫下,郁郁葱葱,有一个大大的坟堆。总让我想起谁曾说过,哪儿哪儿有裸露出来的红色棺材,谁谁谁好信儿,还扒着缝儿往里面瞅了。我猜他看了不该看的,要么是条绿油油的新头巾,要么是张扭曲形变使人不寒而栗的脸,晚上睡觉一定会做噩梦的。
杨树叶子,层层叠叠,被风吹着,被车轮碾压着,被熊孩子踢趟着,沙沙作响。
捡很多树梗子,将它们放鞋壳郎儿里捂着,脚此脚眄。拔大将的时候,先把鞋脱了,从里面往外扣。还有更厉害的小聪明,你用柴油泡,我用细铁丝儿串,拔得个意兴阑珊。
揣半书包黄泥蛋儿,抻着弹弓,满树林子转悠,扬脖儿找鸟儿。
一家捧一个掉漆的破大茶缸子,钻黄豆地撸悠悠儿,也不说拿回家洗洗再吃,缸子装不下了,就往嘴里塞,直甜到嗓子眼儿。造饱了,从地里出来时,一个个鬼插子密密麻麻的地粘了一身,像极了诸葛亮敲锣打鼓,虚张声势,诈败佯输骗曹操,草船借了十万箭的稻草人。
不顾家大人的恐吓,偷摸儿到鱼塘里洗澡,学狗刨儿,憋气扎蒙子扣稀泥。不知你在哪里弄来一条船,还有一根长长的船杆,船被你撑得晃晃悠悠的,我豁出性命在没过脖项的水中追逐着你。
玩游戏有一关过不去了,大家干着急,手柄儿交给了你,你当仁不让,稳扎稳打,有惊无险,力挽狂澜,顺利通关。
你带领我们扛着个梯子,晚上挨家挨户去掏摸人家的房檐,只要是家里没狗,房子还不是砖砌的,准跑不了,有把风放哨的,有扶梯子的,有上房掏的。将人家原本塞得严严实实的防寒草,扯得到处都是。离上房揭瓦也仅有一步之遥了,都淘出花儿了。末了,差一点儿就在杜敏家门前的一个柳树洞里逮到一只迷在那里面的老家屁。
凌厉的西北风在村西边儿的壕沟上刮出一堵雪嶙子。我们爬进爬出将里面掏空,当你小心翼翼地把象征胜利旗帜的小木棍儿插到上面的时候,我在洞里眼看你从上面塌陷下来,蜡烛也在瞬间熄灭了,洞里漆黑一片,我们怀着大功告成的喜悦心情,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去了。
朔风再起的傍晚,那堵雪嶙子,已经看不出被风吹过的样子了,像小孩吃饭时揦揦到桌上的大米饭粒儿,一疙瘩一块儿的。
我们也冷战过几天,因为什么,我真的就不记得了,但是后来你红了脸尴尬地问了我一句,你还和我玩儿么?我笑嘻嘻的回答你说,和啊!你便骑上自行车,驮着我去你家河套玩了。我的心情是那么的愉悦与轻松。此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朋友就是像你一样的人。
老甘刚刚吃光了一个水果罐头,那是小男孩儿在晚饭前来打酱油的时候看到的。老甘把最后一大块儿桃子放进了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嚼了几口,吞了下去。小男孩儿,把酱油瓶子举到柜台上,递给卖货员五毛钱。卖货员掀开柜台桌面的一块儿木板,里面放置了两口中等大小的水缸,左边的装酒,右边的装酱油。刺鼻的酒香飘散出来,咸滋滋的。
卖货员娴熟地把一个红色漏斗插在玻璃瓶子上,从旁边拿起一个半截带把儿的圆木桶,在酱油缸的表面轻轻滑了一圈儿,然后摁了下去,再提上来,不紧不慢地倒进了漏斗,装满了瓶子,蒙上缸口,放好圆木桶,盖上柜台的木板,拔掉漏斗儿,拧好瓶塞儿,顺势递给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眨巴着眼睛看老甘,把罐头汁喝得个一滴不剩。
“老甘,你好生活呀!还有罐头吃——”进来买东西的人随口说道。
老甘笑咪咪的点点头,放下罐头瓶子,抿了抿嘴,心满意足地向门外的夕阳走去。
售货员拿着鸡毛掸子,掸了掸柜台上的灰尘,对着老甘的背影说道“老甘——明天你还来哈!”
老甘嗯了一声儿。
小男孩儿抱着酱油瓶子,斜眼儿瞅着柜台上那个空罐头瓶子,咽了咽口水,若有所思地回家吃晚饭去了。
当我知道月亮的盈缺,像一脚踩到底的急刹车,控制着潮汐的起起落落。月光渐渐地照亮了寂静村庄门前的石子路,谁家的风铃在轻轻地哼唱着小曲儿,羞羞答答地萦绕在耳边,贴在枕头上悄声细语,惹得梦里透露了它的消息,被幻听成忽然响起的上课钟声。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只是何故不在晴明的早晨,而是在日落的时分。上课迟到这事儿,还从来没干过,会被同学笑话的。编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蒙混过关呢?老师那什么聪明,准保一眼就看破了,到时候圆不上谎,会更难堪。还是从实招认了吧!让老师剜几眼,逗同学乐呵乐呵,天大的事儿都迎刃而解了。咦!操场上没有人,教室里也没有人。太阳什么时候不见了,我来这里做什么?
睁开眼,只有皎洁的月光像盐一样洒在窗前,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传来清脆的风铃声。稍稍定一定神儿,方才意识到,原来根本不曾迟到,那只是一个梦,白紧张了。好险好险,幸亏不是真的。翻个身,长出一口气,趁天还没亮,再来一觉儿,平复下慌乱的心跳。
我默默闭上双眼,开始静静地想念,禁不住记忆瞬间放肆地宣泄。我怎么就忘了,我还有像他们一样的朋友啊!
一个叫白万奎的学霸和一个叫黄海波的同学,当年送了我十数个本子,鼓励我要努力学习,令我猝不及防外加受宠若惊。
一个叫王永超的同桌看我午饭没的吃,没少把他的发面油饼分一半给我充饥。五毛钱十块儿的奶糖,也对半儿分吃了很久。他还给我画了一张去他家的地图,我也用铅笔画了一张送他。
十几年过去了,彼此杳无音讯。愿你一切安好!和我做朋友连累你吃不饱了,谢你陪我一起度过穷得叮当响的的日子。你应该长高了很多吧?至少会比我高,我还是那副蠢样子,只多长了十六七斤肉。才出来随便找了份工作,快四个月了,挣点儿破钱全填了肚子。不知道你现在忙些个啥,以你的能力,日子不会不好过。希望这辈子我们还能再见面,共叙一下情怀。
一个叫赵波的同学。四百,八百,一千五,几乎没有对手,天天我就跟着他一起跑。人家跑进了大学,我跑进了庄稼地。好在后来我还有个转机。前两年才联系上,他叫我小蒋,我叫他小赵,开起玩笑来感觉特别的熟悉亲切,他还是那副笑呵呵的面容。
刚哥特意来大学找我玩了半下午篮球,请客吃饭的钱也是刚哥出的。刚哥人仗义还见多识广,我则是那一如既往孤陋寡闻的,刚哥也并不见怪。
离开故乡十年,我还是个学生,童年的玩伴已经学得一手好厨艺。再碰面,并不生分,赶上周末,留我住一宿儿,请我吃几道他拿手的菜肴,一人一瓶啤酒,不多喝。
到做生意的点儿,我帮忙往楼下拿几样菜。放在特制的餐车里,推到某个道旁,卖给放学的学生和过路的路人。我就待在一旁,东张西望。
晚上和他挤在一张床上,也不知道啥时候才睡着的。想起小时候,天天缠着他,他也不嫌烦。吃过饭就往他家跑,看完电视再回家。一家人都那么和善,堪比亲人。更兼他的妈妈于我的母亲大人,有救命之恩。此是后话,暂且不提。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是,论辈分儿,他是长辈,我应该管他叫小叔。可在我的潜意识里,他一直是哥哥一样的好朋友。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胡来了,必须叫他小叔。这就有点儿像闰土当年规规矩矩地称呼鲁迅先生的那一声老爷。不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会觉得别扭。
时间打磨着每一个人的童年,在记忆深处嗡嗡作响,仿佛还像是个不想长大的听话孩子模样。
我也问过他,我该怎么称呼才亲切。他说不必约束,怎么称呼都行。若是叫好朋友的话,突然发现那时候基本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现在变得有点儿进退两难了。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老甘,再顶着太阳坐在供销社的门槛上,再抬头出神的仰望柜台上的纸制宣传广告,再闷头儿旁若无人地吃桃儿罐头,再回首找寻故意和他打招呼的人,再慢悠悠儿地迈着步子跺进黄昏,但是村里仍有许多关于老甘的传说。
后来也没人再看到小男孩儿,攥着一毛钱去买鱼皮豆儿,揣着五毛钱去打酱油。小男孩儿像老甘一样,从人们的生活中凭空消失了。听说他去了一个只是听说过的很远的地方,开始了新的过活。在那里,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来这干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命运所剩下的屈指可数的路途,小男孩儿接受了。在某个难眠的夜晚,小男孩儿觉得村里也曾经有过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村里的另一个老甘。
当我知道星星是黑夜里最美的河流,我不过是一滴水,随着它四处漂游。我沉浸在其中,静下心来慢慢享受。你一直都在我左右,忐忑不安时带给我熟悉的问候。
博哥结婚,六七个老同学提前几天在饭店聚了聚。不出所料,我还是那个闷嘴儿的葫芦,举杯相庆,言语迟慢。
当晚喝得有点小多,和修俩,里倒歪斜,勾肩搭背,半醉半醒,说说笑笑。
去修家的路很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去的。空旷的大街上,灯火通明,路上说些闲话消遣酒力。说到浓情处,不自知的比较起来彼此之间的差异,真是千头万绪,令人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上学那会子,放学后在操场上摔跤,修那时候个子还没蹿起来,长得又瘦。每次自然都是我赢,但修就是不服,今天这招儿,明天那招儿,夏天摔,冬天还摔,摔得个不亦乐乎。
就在初四的紧要关头,修辍学了,把我闪够呛,心里空落落的。天天盼着他能回来,那段时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仿佛自己走失了,孤单,彷徨,寂寞,沮丧,失落,脆弱,苦闷,惆怅。
高二那年冬天,修从上海回家过年。我得知这个消息后,骑着个破自行车就去他家找他。只是一味想和他见面。两个人找了家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我手里拿着,修从上海带回来送我的一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造型奇特,精巧别致的黑色书法钢笔。我一直用到现在,钢笔尖都磨秃了。
修的小公主已经三岁了,生活不太尽如人意,有很多的烦难,有些还特别的棘手,只能硬着头皮撑着,咬牙挺着。我这个门外汉,能做的仅仅就是告诉他,坚持住,别放弃,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修笑了笑,问我哪天走,好去车站送送我。我摇了摇头,表示感谢。
当我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突然出现在无比熟悉的街道时,从我身边经过的是靓丽的身影,接待我的是亲人般的你。不论你工作有多忙,第一顿饭一定要坚持请在饭店里吃,热情到不能拒绝。对于我迈出找工作的第一步,你也忠心的表示祝贺。我能感觉到,那是同母亲大人一样的关怀备至。
你委婉的叮咛嘱咐,在嘈杂的吆喝声中我一样听得清清楚楚,倍感温暖。
火车穿行在绿油油的原野上,成片成片的庄田出现在眼前。但当火车驶入人迹罕至的丛山峻岭时,透过半开的车窗俯瞰山间的一切,细雨迷濛,山气升腾,各种植物的绿色都是生机勃勃的。
火车鸣笛进站时,参差不齐,形状各异的建筑大致也是湿润的淡红色,有的崭新,有的因年代久远,又因无人修缮,抵不过时间的侵蚀而成了一道道败瓦颓墙。
火车短暂停靠的时候,又见扛着大包儿拎着小包儿,来不及挥手告别的形色匆匆的旅人。
记得一个小时之前,我就是他们现在的情形。无数个别离里,哪一个是我的身影呢!我还能分得清么?看他们放好箱子,等火车带着我去更远的远方。
远方有你的关照,我这一颗玻璃心,不知种埋了多少瞻前顾后的矫情,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偶尔向别人提及你的故事,说你特立独行,说你拼搏进取,说你事业有成,说你坚韧不拔。
说你娶了媳妇,嫁了人,生了孩子。
说你买了车,买了房,还有一技之长。
说我们住过的宿舍,读过的初中,念过的高中,上过的大学。
说我们同过的桌,传过的纸条,送过的礼物,吃过的麻辣烫,熬过的夜晚,起过早的黎明,参加过的考试,跑过的运动会,打过的篮球,看过的动画片儿,开过的玩笑。
此时此刻,将心比心,朋友就是家人,像你一样的家人。
我喜欢的姑娘你请听了。
我想看你矜持的莞尔一笑,便声情并茂。
我想听你纯真的余音绕梁,便神魂颠倒。
我想起你温婉的与众不同,便喜上眉梢。
我不小心误了时辰,游离在青春之外,却恰巧遇见你,亦如旧日的歌谣,每一个字的贪欢,每一句话的重叠,都于分道扬镳时,被赋予了沉重的仪式感。
此生苟且,不适合也不够资格向你表达我的爱意,惟愿来生能与你比邻而居,依然偏偏喜欢你。
说句走心的话,虽然我们是家人一样的朋友,但是你过得好不好,我可能知道,也可能完全不知道。这取决于我问不问,也在于你说不说。不论你在哪里,在忙什么,我都默默地祝福你。希望每一次蜕变,都能遂了你内心的期许,变得越来越像你自己。
你是我记忆中的触景生情,艳如桃李,一见倾心。
我对kk讲,高中的好朋友已经请我吃过好多回饭了,我想回请他们,怎么办?kk想了想说他家要卖粮食了,下个月陪我一起过。原来kk的意思是,我动用了下个月的伙食请朋友,即将面临着吃不上饭的囧境,因此才说了那一番,我摸不着头脑的话,等寻思过味来,真的好感动。其实我想表述的是,如何能让好朋友给我个机会,叫我还一还人情,钱多少我都不在乎的。
我欠的人情像高利贷,驴打滚儿地走着利息。我一直在借,等我攒了俩钱儿,终于可以还的时候,却发现睿哥和顺哥的我又已经欠下了。
洋哥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时间给他打电话,他请我吃大餐。我告诉洋哥,怕欠他的太多,还不起。洋哥说我想复杂了,看来又要欠洋哥的了。
睿哥开着新车,载着我转了一小天儿,到星海公园儿,散散步,钓钓鱼,聊聊天儿。晚上的火锅,我吃着,想说的话又不会说。
睿哥开口说道“才知道你来大连了,老同学,七八年没见面了,请你吃个便饭,你不要有什么莫不开的想法,你刚来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我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知根知底,旁人比不了。”我口里不停说谢谢睿哥,心里想着千万别他添麻烦。
顺哥说我人挺好的,干活儿很卖力气,就是有时候脑子不灵光,都干八百遍了,有的场景还记不住,。顺哥还不止一次说过,只要我问,他就会告诉我,除非遇见到他也不会的,那讲不了了。这对于一个初学摄影的人而言,是极难得的机遇,把握住了会少走很多弯路。我得对得起顺哥这份情意,所以顺哥请客为卓姐送别的酒桌上,我就使劲儿的喝,去了四五趟厕所,有人举杯我就陪着满上干了,都不用人劝,弄了五瓶半,结果毫无悬念地喝多了。害得卓姐打电话,叫赵哥把我架上楼,我告诉赵哥,我没喝多,然后就吐得个一塌糊涂。
下了高铁,洋哥早已在出站口等候了。帮我把行李塞进他的车后备箱,开了很远的一段路,不但为我安排好了住处,还替我交了押金,买了一套齐齐整整的行李。更贵重的是,虽然是初来乍到,洋哥早已为我打点好了一份工作,后来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没坚持下去。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洋哥的感激之情。
你挣钱也不容易,钱对你同样重要。你实心实意待我,我得知道个好歹,不能忘恩负义。眼下还不能及时还上,好在来日方长。
你的故事真的讲不完,因为它们正在发生着。
第三封信写给自己
你是一个自私的人,闷骚,滥情。
你憋了一肚子话想找一个说得着的人说说,一直未能如愿。
你和老爷子说不着,不是因为老爷子不听你说,而是因为你说完了,老爷子未必能在意。
你和哥哥也说不着,不是因为哥哥呛着你说,而是因为你说完了,哥哥也不知道咋办。
你和老太太也说不着,不是因为老太太顺着你说,而是因为你说完了,老太太见微知著,不见得你会听进去她老人家的忠告。
你和朋友也说不着,不是因为朋友劝着你说,而是因为你说完了,朋友进退失据,做决定的人还是你自己。
你给自己起的网名叫故事,从没改过,并不是因为你是个有故事的人,而是因为你的心里打着结儿系着扣儿,有些话说不出口,你也不想说。
你心里明白装着糊涂,并不是你缺根筋或是少根弦儿,只因为说不着。等你想说的时候它们又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说与不说都无足轻重了。但是这些话曾经的却装在你的脑海里,有些像你对自己说的,也有些像别人对你说的,还有些像你对别人说的。刚开始的时候都还能码放整齐,分门别类,后来渐次地就乱了章程,别人对你说的和你对别人说的都变成了你对自己说的,好像每一句都在理,又感觉处处都别扭,但却说不出哪里别扭,叫人打心里急。这急不温不火,像在心里的某一处落了锚,就等过去发生的事情搭上现在想到的事情,白天看见的事情勾起夜里担心的事情,一件事情牵扯出几件事情。这些事情或轻或重,或大或小,枝儿枝儿蔓儿蔓儿,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这叫人每眨巴一下眼睛就有了一种想法,每一种想法又有许多种不同的说法儿,说法儿和说法儿之间又隔着好几层意思,到底是你对自己说的呢,还是你对别人说的呢,又或者是别人对你说的呢,究竟不曾说过一句话,急也没用。
你对自己说,你是个农民的孩子。
你知道夏日的黎明总是带着昨夜聚集的露水,轻轻一碰就弄湿了裤腿儿。
你知道午后的锄头飞扬起的泥土总是夹杂着青草对大地的物语,依依不舍。
你知道生活的苦涩总是因交不起的廉价学费和缝在身上的小块儿补丁。
你知道刚出锅儿的高粱米饭总是涂着深紫色的光泽,沸沸扬扬。
你知道深秋的甜杆儿总是孤零零的横七竖八,甜到沁人心脾。
你知道冬天的被窝儿总是热乎乎的千呼万唤,暖到体无完肤。
17岁以前你没见过山,不知道山上除了五颜六色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还有令人窒息的燥热,山上的野蚊子个儿顶个儿嗅觉灵敏,嘴上功夫了得。山里的路错杂难认,上山的时候猫着腰,下山的时候别着脚。山里的水看似清澈,其实喝不得,容易上头变成火眼金睛。山里的果子也不能随便乱吃,吃完说不出话来,舌头打着卷儿发着麻。山里的河,走势湍急,浑浊不堪,刮刮匝匝。山里林场的人,大多生性阴险狡诈欺生,肚子里的坏,静若处子,动如脱兔,防不胜防。山上的景色移到近处看,一点儿也不美,反倒觉得它们残酷无趣。
17岁以前,你不知道会因为想念一个漂亮姑娘而绞尽脑汁学写古体诗,去描摹她的美。也不会知道正真的成长与担当是在离开学校,离开亲人之后才发生的事情。更不会知道你答应了一个老同学要为她写点什么,但却一直拖延着。这拖延变成了一个想头儿,叫你心里面觉得空虚。你想写得尽善尽美,却无从着笔。
原来说一句开心话儿,并不作准的。初心是好的,好着好着就懈怠了,退缩了,畏惧了。初心不再是单纯的初心,更像一个谎儿。是谎儿就得用谎儿来圆,圆来圆去,就东窗事发了。你变成了一个说过谎的人,似乎也想明白了。 只有谎儿才是真的,真到惟妙惟肖,无懈可击。因为谎儿创造着希望,创造着神话传说,创造着美轮美奂的新生活。
别人对你说,你是个不错的人。你要忖度这话是谁说的,在什么场合说的。不论如何,或许某一天都会被你忘掉。但是你忘不了的是老师的看法。初二时一篇作文写了大半个作文本儿,老师说写得太多了。不是因为你多能写,而是因为你家的一只狗不见了,你从村东头儿喊到村西头儿,又从村西头儿喊到河套边儿,最后还是没找到。你对那只狗的依恋胜过以往的任何时刻,所以你才能像个颓唐的诗人似的嘟嘟囔囔地写出那些含着执念的历历在目的哀愁。
初三时一篇周记,你写得也不算少,老师给的评语是,语言过于含蓄,没有实在的事。那是你用了星期六一整天才写完的作业,却没得到老师的认可,心里觉得有些委屈。
17岁以后你知道学习是你唯一的出路,朋友要用心相处,家人是你的主心骨,三人行必有你师。
你对别人说,你想成为一个特别的人,有意思的人。会写几首歪诗,也会写几笔烂字,偶尔发些牢骚晒晒心情。晒你因贫穷而得的自卑,因夜黑而得的胆战心惊,因矮小而得的迅捷,因饥饿而得的怯懦,因愚笨而得的寡言,因妄念而得的浮躁。
你内心的世界,闹哄哄的,一点不安静。
过去的事,过去没说着就不好意思拿到现在来说了。 其实也只不过就是几句没要紧的话,没遇见说得着的人。时间久了,就在心里潜滋暗长起来,变成了一台戏。东北的二人转,京剧里的脸谱,陕西的老腔,走街串市的杂耍艺人。没有一处不鸣锣,没有一处不吆喝,没有一处不拍手称快,也没有一处不曲终人散。这好比一个人的短处,本来没什么,但经不起时间的折腾,短处成了一个人的弱点。人一有弱点,遇见事情就容易犯糊涂,事情本来是这样儿现在变成了那样儿,道理就全都捋不顺了。于是你学会了藏,什么都藏。你把过去藏在心里,把现在藏在心里,你也琢磨着把未来还藏在心里。
你心里有老太太还没讲完的是是非非,也有对说得着的朋友的三缄其口。
老太太和你讲过一桩她们村曹村长家的事情。
打土豪分田地那会儿,地主家女儿,刚生完孩子三天,就被丧心病狂的村民用麻布浇上油捆起来,掉在破庙里,活活烧死了,奶子都烧爆了。
村长看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亲了,怪可怜的,担着干系把孩子抱回去养了,取名叫喜文。许是因这件事情上村长积了殷稚,一直不见子嗣的他。在过后的五年里连续得了四个孩子。单说这喜文是老曹家最有出息的一位。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考上了公务员。那时候钱还是钱,公务员还是金饭碗。村长不曾想,当年的举手之劳会有今日的发迹。老人家一高兴,把家里的物什变卖之后就去投奔喜文家了。可是好景不长,喜文两口子对村长倒是挺孝顺的,毕竟是从小养她到大的。但是孙男嫡女容不下他,对着不好。老村长无奈只好又回到农村。此时的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暂居在他一个大瞎姑娘家,大瞎姑娘家也很困难,照顾不周全。老村长窝囊出一场急病儿,没几天人就死了。
用外人的说法儿讲,老村长不应该如此着急着去,怎么着也得先去考察考察,看看再说。抱蒙儿去,少了很多计较。及至后来无家可归的悲剧发生,令人惋惜。
讽刺的是老村长精明能干刚强一辈子,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没人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应了那句乡谈,姑娘有,儿子有,不如自己有。靠山山会倒,靠河河会干。自己有才是真格的。到落难着灾的时候,子女孝心,出钱出力都是分内之事。若有私心!也只好认命罢休。街死街埋,路死路埋,躺在阴沟里就是棺材。
还有那一种无能为力的,孝心填不满的医疗债。
现在,你过去的一些根深蒂固的看法都已经开始慢慢动摇了,以至于你下定了决心,毫无怨言地学做事情。
你像翻日记那样把自己之前小半年的表现翻了个一字不差,简直糟糕透了。
你说服自己努力前行,即便掺杂了过多的现实因素,让你的坚持显得有些居心叵测。但实际上你始终没逃脱,太多人有过的万事开头难。
你告诫自己,经历过了,回头去看,虽然愚顽,但总算是还在路上,并没有因此而打算停止继续前行的脚步,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
你清楚自己正处于上不挨下不靠的年纪,六根未净,心魔正盛。唯有萍踪浪迹,见贤思齐,按捺住意马心猿,方能随遇而安。
有些话你早已说过了,而且不止一次,有的酸情,有的矫情,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自以为是的卖弄。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你不谙世事的懵懵懂懂。
你学着咽下所有的情绪,在欲速不达的年龄选择戒骄戒躁,注定要经历朝不及夕的精疲力竭,最后释怀,只剩下知心着意的走南闯北与左右逢源,然后懂得,夏日的阳光照到哪里都是热的,正如这冬天的雪花刮到哪里都是冷的。
所有的坐以待旦,都恰逢其时。
黑夜来了,像墨染就的窗棱纸,牢牢地糊在了你的心房上。
你终于侥幸地谈过一场恋爱,也终于写出了很多安分守己的非你莫属,面红耳热的相见之晚,朝思暮想的哀感顽艳,也终于情随事迁,百口莫辩,不动声色地分了手。
你不怪任何人,你只怪你自己,怪你自己的心太像玻璃,你的嘴太像葫芦。你要为此付出成长的代价,哪怕过程和结果都不是你所期盼的。
暗生情愫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你还在为一些过去的事情痴心妄想,那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可悲的人。
下雨天,你看见无家可归的人,躺倒在街边的屋檐下,盖着破烂不堪的被子,头发稀疏,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身体蜷缩成一团。你的心,为之一震,忍不住思量,这样冷的天,他怎么睡在了这里,他的家呢?
当失去双脚的小男孩儿撑着小木车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乞讨时,你想尽快逃离那里,多一秒钟的耽搁都是罪恶。你不忍心再继续多看,哪怕是一眼。你因此时的自私而感到羞愧难当,阳光下那个陌生女孩畸形的脸庞仿佛就是你无比阴暗丑陋的内心。
两个唱歌的小儿麻痹症患者,在街角明争暗斗,岁数大的是真唱,岁数小的是假唱。岁数大的音响小,岁数小的音响大。岁数大的没人理会,岁数小的常点头感谢施为的路人。岁数大的开始还能勉强支撑,但岁数小的瞅了岁数大的一眼,随即把音量调到了最大。岁数大的不得不偃旗息鼓,沉默半晌,对着地面发呆,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岁数小的假唱得越来越像真的了。他蜷坐在地上,喝了一口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换了一首歌儿,清了清嗓子,闭上眼,慢慢地抬高了麦克风,熟悉的音乐悠然响起。“离家的孩子,夜里又难眠,没有那好衣裳,也没有好言,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辛勤把活儿干……”正午的大太阳把他晒得像焦炭,他赤裸着上身,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右臂扭曲严重,右手牢牢地揣在裤兜儿里。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躲避着阳光的毒辣。他则安之若素,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过来人说日子是过以后不是从前,理虽然讲得通,但没有从前的以后未必就会豁然开朗,非心所愿的事情还是会经常出现,这时候的日子是以后也是从前。 心里有事不说,那是心里的事。为了生活,话不能不说,但心里有事,这说话就像生了锈的车轱辘,走起路来不仅走得慢,而且声音还很尖锐刺耳,跟破锣没啥区别。
车停下来,锈生得更熨帖,走起来,固然吃力,磨着磨着也就光滑了。这说话也是如此,一旦找着调儿调儿了,便会如鱼得水,判若两人。
你说呢?
第四封信写给陌生人
五点半的清晨
时间对我而言是公平的,它给了我一段看上去十分漫长的旅途;它又是不公平的,因为当我正在思索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它犹如一支离弦之箭,铛地一声就落地儿了。我偶尔会被亲人或者朋友提起。因为我是孤独的,尽管我一直否认着,假装无所谓着。
老人与猫
七七街有许多高档别墅,不知道为什么,总像这初春的天气一样,透着一股子凉意,就连门前的树枝也干巴巴的。三三两两的行人迎面走过来,一个围着头巾,佝偻着身子,穿着极其普通的老人也夹杂在行人当中。我以为她也只是个赶路的人。
刚从这条街上经过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只灰白色的猫咪,颇引人好奇。如果它们不是在流浪,那么它们的毛色应该是雪一样的纯白,配上一双淡绿色的眼睛,恰似精致的慵懒,带一点点的温柔。
老人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放下了背上的包儿,解开了围巾,原来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后背弯曲得像一张弓。她从包里拿出来至少四样食物,切碎的肉丁儿,成袋儿的猫粮……
这让我感觉到不可思议,于是就多观察了几眼。又有几只猫出现在了视野里,慢悠悠地走向了老太太。
旅游鞋
年后刚上班的第一天,就发现墙根有一双装在塑料袋里的白色旅游鞋。新同事说那是晓晓的,她大概是在我回家的那两个月,来这里工作过的某一个人。他们说晓晓很勤快,每天用过的道具都能一一归位。她之前是干视频剪辑的,在这里只工作了一个月,就辞职去别处了。每到一个新地方,总要遗忘一些人和事。许是没忘记,只是真的不重要,亦或是不想再回到那里,都未可知。
ATM机
出外景回来,路过公司楼下的邮政储蓄银行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军大衣,头发稀疏的老头儿,正在透过光滑的钢化玻璃门窗,向外张望。他的褴褛在ATM机前,显得格外突兀。装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耷拉在地上,占据了很大一块儿地方。第二天看微博,突然发现,原来老头儿走迷了路,忘记了家门。
我看见的蛇皮袋里装着好心人送给他的衣物,角落里还有很多吃食,不二心的包子,康师傅的冰红茶,双汇儿的火腿肠……
小不点儿
宿舍门前的超市,每天都在夜里十一点打烊,下班晚了,回家时常去那里买东买西的,大家也算是叫不上名字的熟人。超市女掌柜有两个女儿,大点儿的十岁左右,小的三四岁,两个孩子和女掌柜的长相惊人的相似,真像老话儿说的,谁生的像谁。
周三休息,睡了小半天儿,下楼去透透气,在超市旁边的餐厅门口,看见了小不点儿,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玩耍,怀里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儿,要多天真就有多天真。红楼梦里的英莲也是在这样不记事儿的小小年纪被人贩子拐走的,吓跑了霍起,思想疯了甄士隐。我觉得我应该让小不点儿回家去玩儿,稍有不慎,悔之无及。
中年男人
某天和小伙伴儿们去吃快餐,赶上饭点儿了。邻桌,一位穿着迷彩裤,蓝布上衣,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闷着头儿,吃着“他”餐盘里的饭。一口接一口,一勺儿接一勺儿。他把别人吃剩下的饭,拿到自己跟前,积聚到一起,像一座小山丘,至于就饭而食的菜色,则像餐桌里正在售卖的佳肴,只不过因为堆叠的缘故,而显得凌乱不堪,给人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他吃得旁若无人,津津有味。
等我跟随小伙伴儿们吊二儿郎当地离开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吃,从桌子这一头儿,换到了桌子的另一头儿。
生活并不在于如何理解,而在于如何接受。
年末
穿着厚厚棉衣的几个老太太,早晨起来遛弯儿时碰在了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昨天与今天到底哪一天更冷。
一个卷发的老太太说道:“今天也挺冷的!”
“没昨天冷,今儿早儿出门时看天气预报来着,才零下十度,昨天零下十五度,后天零上四度。”另一个穿青黑色齐膝棉外套,手里还牵着一只白色泰迪的老太太郑重其事地回道。
车
一辆奥迪轿车停在大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转过小路又能看到一楼的一个老头儿,半开着窗户,用螺丝刀翘着冻结在窗框里的哈汽水。
两个多月过去之后,已是新一年的二月,那辆北京牌照的奥迪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白色的箱式货车。
我试着把所有的故事连在一起,就像刚刚发生过的。
我试着在谈笑风生中虚与委蛇,在芸芸众生当中不害怕质疑,将就着过日子 ,过得冒昧,简简单单。
愿陌生人的你们,不枉此生,柳暗花明,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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