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手机铃声响起,陌生号码。
“喂,你好。”
“猜猜,我是哪个?”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地方音,带着浓浓的川味,如同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不太健硕的身影。
我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把熟悉的四川人都过了一遍,除了川音还是川音,并没有可以辨别的信息。
出于礼貌,我只好表示歉意:“你是?”
“我你都听不出来?”
“不好意思,真听不出来了。”
“我在你门口,出来吧。”
心一惊,这谁呀,都到门口了:“对不起,我不在家。”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你丫的还知道晚啊,这大半夜的站在我门口,敢开门吗。
02
第二天傍晚,电话铃声响起,还是那个号码。
“喂,你好。”
“在家吗?我来看看你。”
“哦,对不起,我在加班。”
过了不到一小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加班完没有?我在你家门口。”
“还没有呢。”又是冷汗,可还是不知道电话那头粗壮的嗓音到底出自何许人。
“知道我是谁了吧?”
“对不起,不知道。”
“嘿,你可以啊,我是康华,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哦,是你啊。”我还在巴掌大的脑海中搜寻。
一个模糊的身影终于在巴掌大的脑组织中浮现,身材矮小,嗓门粗大,至于五官,哦,对不起,我可能患了脸盲症,实在记不起来了。
03
那年我刚工作,他好像是某某领导的老乡,常迈着小短腿来单位溜达。只要他一来,那粗壮的嗓音就会源源不断地冲出粗壮的脖颈,喷射到空气中。
他每次来,领导都会让我给他泡杯茶,上茶的时候,唾沫星子到处乱飞,根本就无处躲藏。
他傲慢地斜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接过茶杯,继续喷洒唾沫星子。
“我这人骂人从来不带脏字。”两片紫黑唇张张合合:“我昨天把某局长给骂惨了,好耍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我在骂他……”
“昨天书记请我吃饭,堂堂的县委书记,主动请我吃饭,你们有这待遇吗?在D县,书记,县长都得给我面子。”
“更好耍的是,前几天我去打牌,手气好到爆,我说你们今天别给我打了,全是来送钱的。嘿,不信,结果输惨了,裤子都快没了。”
“我下个月才过生日,嘿,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吵着要给我庆生了,我说排队,至少排了半个月了,牛逼不嘛。”
他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的聪明,仿佛孔明转世,可我分明只看到了一头蠢驴。
04
第三天电话还是照常响起:“还加班啊,嘿嘿,你比县委书记还忙。”
第四天,第五天,电话无法接通。短信来了:“嘿,不理我了说。”
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电话依旧响起,短信不少:“今天耍安逸了。”“我来接你去吃饭。”“出来陪我去散步。”“你有那么忙吗?连电话都不接。”……
第十一天:今天必须到你家来耍耍。
“哦,今天不加班,咖啡厅见。”
昏黑的灯光下,两只粗粗壮壮的小短腿支着硕大的青蛙肚走来。隔桌坐下,我终于看清了粗壮噪音后面的男人,不到一米七的个头,至少一百八的体重,拖一双沾满灰尘的运动鞋,黑黢黢的脚后跟露在外面。两片酱紫色的驴唇从迈进咖啡厅的那一刻就没有停止过激烈的碰撞。
“嘿,你今天终于有空了说。”
“嗨,老兄,多年不见!”
“嗯,至少有十年了。”
05
“今天我请客,想喝什么随便点。”
“来点肉串。”
“老兄,这是咖啡厅。”
“你看我这体型,不吃肉不行。”
一个女孩提着烧烤进来:一百八。
“吃得了那么多吗?”
“嘿,还有我吃不完的。”
浓烈的烧烤味不断从激烈碰撞的驴唇中喷涌而出,想要将我淹没。
“嘿,我觉得你挺笨。还记得我给你们领导说的话吗?”沾满辣椒的肉,快速地穿过唇片。
“我给我老乡说'年底我想带这姑娘回我老家耍耍,必须准个假。'我老乡同意了,可你不开窍唉。要不然我给领导打个招呼,要抵你辛苦干多少年呢……嘿,你那次排队给我庆生排上了没?”
“你不是退伍了吗?”
“耍不得了,章老板求我来给他帮忙。”
“那么高的退休工资,还不够花。”
驴唇终于停歇下来,只顾撸串。当最后一片肉送进口里:“嘿,还没吃饱。”
厚厚的手掌抺了抹满是汗水的脸,黢黑的肌肤在辣椒的刺激下更加黑了,油油的,像涂抹上一层被牲畜反复碾踩过的泥浆,混合了屎尿的味道。
我赶快收回视线,抑不住想要作呕。
走出咖啡厅,华灯初上。
他突然落寞地说:“你不知道我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这是我听到的唯一一句像话的话,只能假装没有听见,想让自己的耳朵能够休息片刻。
“嘿,你知道吗,我退伍的时候,县长的司机特意赶来送行,他说,我替家乡的鱼来送送你,你终于走了。你都不知道,那些年,我打了多少鱼,直接搞到生态失衡……”
终于到了临别时,两片酱紫色的唇还在激烈的碰撞,我打断他:“老兄,走了。”转身没入夜幕。
运动鞋拍打着地面,啪…啪走远,空气中还弥漫着烤肉和脚底摩擦胶鞋的混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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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啊,怎么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