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死了,谁是凶手?

作者: 月的渔女 | 来源:发表于2016-12-22 16:10 被阅读214次

    (一:审判)

    站在审判台上的50多岁的妇人,头发近乎全白。枯瘦的形体像是一棵毫无生气的干枯了的树干。她的眼泪浸润着她深深凹下去的双眼,却像是一潭总也不会枯竭的湖水,寂寥地顺着暗黄的褶皱的皮肤表面淌下来。

    谁也料想不到这样瘦弱、无助的一个妇人会成为杀人凶手。她更像是一位和善的母亲,而非冷酷的犯人。

    法庭里座下的人们像是看一出纷繁复杂的舞台剧,自身也迷失在无解的答案中而顾不上对眼前的妇人表示同情或者憎恶。

    “难道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审判者义正言辞地问。

    “至今我还没有找到……”妇人一脸伤悲,谦恭地回答。

    (二:依偎)

    夜。妇人站在阳台上,脸上没有一丝神情,仿佛灵魂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恶魔盗走了。大概多久她没有好好地照照镜子了呢?二十年了吧,妇人禁不住打个寒战,正好吹来一股清爽的风,拂去了刹那间停驻在她心头上的恐惧。妇人眯起眼,目光投到极远的地方,那里像是未知的深渊,将城市里紧密地挤在一起的钢筋水泥房吞没在黑暗中,只剩了一片阴翳。妇人的目光不能再走远了,然而她似乎也无意搜寻,思绪却穿越了时空,“唔……二十年前,我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仿佛她从未拥有过二十年前的时光。而现在的时光……妇人皱了皱眉,她还活着,然而连呼吸里都只剩了虚空,像是夏日的蝉蜕下的空壳,虽然完整却毫无生机可言。“大概,我从未活过……”妇人禁不住苦笑,已经没了眼泪。

    身后走来一个更显沧桑的男人,“楠子,不要多想了,会好起来的……”。男人说这话时眼里连一丝希望的光芒都不曾闪现,只剩了难以言喻的隐痛,而这份痛苦只有楠子明白。

    “雄野,7月一晃就快到中旬了呢,日子过得真快啊。真是奇怪,明明是很煎熬的日复一日,为什么这二十年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楠子不去看男人,眯着眼睛仍在广袤的黑暗的夜景中搜寻答案。

    “我明白……我明白……”雄野并排与楠子站着,像曾经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他将自己化为一个战士,任由楠子默默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用右手轻轻地搂着楠子的肩,轻轻地拍,像哄一个快要睡着的婴儿。

    他是楠子的支柱,楠子也是他的支柱。

    然而,他心里的堤坝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他是知道的。他为此感到深深的恐惧,比楠子大10来岁的雄野毕竟是老了,“‘老’真是比死亡还可怕,它让我不再勇敢了。”雄野默默地想。他怕有一日自己成了逃兵,再也不能给楠子这样的依靠。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距离搬离这里的最后期限也剩不多时,跟井美说一下吧,准备好了我们就动身。”

    “嗯……”楠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应答又像是痛苦的低吟。

    “雄野……搬离这里后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吗?”楠子仰头问丈夫,目光仔细地在她依靠的这个男人脸上探寻,像个犀利的侦探,直看到男人的心底里去。

    “……我会守护好你和井美的。”丈夫没有看妻子,他知道她的眼里在期许着什么,但是他不能够给她虚妄的憧憬然后又让现实来狠狠地甩她耳光。他的目光飞向了楠子之前眺望过的地方,一块黑色的幕布,挡住了一切,也将希望隔绝在外面。

    (三:喧腾)

    井美是楠子和雄野婚后的第三个女儿,长女和次女皆死于出生之时。井美的到来多少弥补了夫妇两人两次丧女的创痛。尽管楠子和雄野对三女儿倍加宠爱,也难以抵御女儿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怯懦和封闭。楠子和雄野包容了三女儿的“认生、不喜与人交流”的古怪性格,坚信孩子长大后,性情自会有所转变。

    井美的转变从她13岁时开始。然而,来引领井美转变的不是天使,而是魔鬼。

    13岁的井美对不喜欢的东西开始加以破坏,她拿着小刀在残缺了一角的榻榻米上胡乱地刻画,仿佛里面隐藏了可恶的敌人。一度惊讶的夫妇却在井美时而捣乱时而听话的反复状态中,将这不显见的异常当做顽童的恶劣游戏。寄希望于孩童长大发生自然地蜕变,成熟为懂事可爱的姑娘。

    中学毕业之后,井美成为公司的一名职员,1个月后井美辞职。蜗居在2楼自己的房间里,少与人沟通。楠子和雄野带着井美去医院检查,诊断报告书上赫然三个字:妄想症。这一年,井美18岁。

    20岁刚过,井美在这花样的年龄里开始上演人生奇妙而又诡异的戏剧。

    尖叫,尖叫,尖叫……无征兆的,却声声来得迅猛,来得撕心裂肺。楠子会在第一时间奔过去,那是她女儿的声音,她不能够忽略,也无法忽略。“井美……”楠子扶在房间门框上,冲上二楼的喘息声还在。门被迅速地打开了,井美瞪大了眼,一脸惊恐地向楠子叙说:“家里有监听器,有人在监听我们!”从半开的门里看去,井美的房间四处翻找的痕迹异常明显,所有的东西都被打乱、摔碎了。“得找人来把监听器找出来,一定要!”楠子哽咽的喉咙里吐不出话来,然而井美的眼睛里分明在乞求她,楠子从中看不出一丝玩笑与戏弄的意味,正像井美看不到自己的病态。楠子满足了女儿的要求,找来了专业的职业者,带着井美从头检查了一遍屋子,一如儿时带着她做游戏一样,“没有监听器呢,井美,我的女儿,放心……”楠子想起小时候和女儿一起做着幼稚的事情,一起画太阳,一起给院子里雨中的玩具鸭子撑伞……那时候的女儿会笑,会亲近她。而眼前的井美,正在恶狠狠地瞪着她!是的,暴跳如雷的井美冲着她大叫:“你说谎!有监听器的,还没找出来!找啊!”

    风波总也不停,恰像正年轻的井美,代表着无限的活力。而她的这份年轻却叫楠子渐渐地心生恐惧。恐惧似不满足的猎人,以楠子一家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辐散开去。

    井美会趁人不注意往邻居家的邮箱里投鸡蛋,有时是塞进一条小鱼……夜里尖叫,尖叫,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转动着的雪球,雪越积越多,雪球越来越大。直压得楠子和雄野三番五次在邻居面前解释,道歉,赔偿,直至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井美的舞台剧却演得正热闹,尽管没人从中得到快乐。“你去死吧!样子教我看着恶心!”,井美这回大叫的对象,是她的父亲,雄野。突然的狂言暴语令雄野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去死吧,去死吧!”妄言还在继续。

    “我最近先离开一段时间,不在井美面前出现,也许会让孩子的情绪平稳一些。”雄野和楠子商量后,搬出了居住地,开始了在外的独居生活。楠子每3周去一次雄野那里,帮着洗涮,打扫丈夫住的地方。夫妻两人相聚,在不是家的地方卸下枷锁,谁也不想提起病态的女儿,谁都想在这井美找不到的地方偷偷地获取半刻安宁,但是那样一个狂乱地蹦跳着的人,那样带着他们的骨血的人,分明是横亘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绕不开去的槛。

    “井美……”丈夫欲言又止

    “唉……”妻子只剩叹息。

    (四:驱逐)

    妻子与丈夫在奔波的探听与手续办理之后,将井美送进了精神治疗所,她们对井美的治愈怀抱着希望。

    不奢求幸福,回归平常家庭的生活已足以令她们感恩神灵。

    又是平凡的一日,在一座古旧的寓所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尖叫,“浴室风扇那里有人在说话,是谁在偷看我洗澡?!”夺门而出的井美对着浴室古旧的风扇骂骂咧咧,追出来的白衣护士一脸愤怒一脸羞赧地将几件单薄的衣服直往井美身上盖。汇聚的男人们女人们有的淡漠,有的鄙夷,有的嗤笑,有的叫嚷,有的只是紧盯着不肯离开地贪视着。井美的疯狂再度在这个各类病人集聚的医院里掀起骚动的旋风。她的不自知的行动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总要连带着勾引起医院里其他的未知神经迸发出异样的举动,外界的混乱叫这些不为人所知的神经感到兴奋,人们乐意在单调的规矩和强制中给原本病态的心灵一场狂欢式的爆发。

    井美只是这个环节中极度不稳定的一个因素而已。

    这样的不稳定带来的诸多麻烦令每一个竭力维持安稳表面的人厌恶井美。当抱怨,厌恶,疏离统统集聚起来膨胀之时,漫天的恶之使者发出狰狞的笑,医院终于将这样一位难以管教又破坏性强的病人推出庇护的廊檐之外。无论他是一个少女还是一个病人。

    井美像一只球,生活将她弹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她又回到了父母身边。又像是一个无意识的炸弹,呼啸着奔向了生身父母。

    搬家,入院,被拒,折腾。再搬家,再折腾。

    二十年长吗?对于英勇的武士来说,二十年足以成就他千秋的功业。二十年,也足以年华正茂的中年体味尽生命里的爱恋与浮沉。而对楠子与雄野外来说,二十年如同地狱。分分秒秒是不确定的意外与对抗。楠子辞去稳定工作的同时,被命运捆绑住一个更为长久与稳定的工作,照顾女儿。不,强大又灵活地与女儿的破坏抗争。楠子与雄野再无友人可来往,无数次的搬家与逃离,令她们几乎斩断了与正常社会的联系,“被抛弃的人,我们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啊!”楠子在痛哭中哀诉。听得到她的申诉的人除了无奈垂头地雄野,就是怔怔傻笑地女儿井美。

    (五:死亡)

    “啊!啊啊啊!”尖锐的叫声又从这个狭窄的屋子里响起来,划破苍穹。熟悉的人们也许会在睡梦中厌恶地咒骂一声,继而转身沉沉地睡去。而所有的苦难就都如同密闭的化学物,只在这个局限的空间里解决,不管承受者是谁,也不管她是否承受得了。“为什么要搬走?!”井美的反应激烈而又无理,然而,楠子和雄野经历过二十年的磨练却已不觉新鲜,只剩了对未知的安宁的望眼欲穿和对严酷现实的无可奈何。

    “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已经收到了限令搬走的通知。”

    “你想害死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滚!你们都给我滚!”

    “害死你?没了我们你也活不到现在吧?……也对,你早就是该死的人了……”楠子的眼睛里幽幽地滑过一道隐秘的光,像是急速游走的蛇不经意间吐露出蛇信子,叫人不寒而栗。

    她猛地拽起狭小房间里的桌面上的一根充电线,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套在恨恨地瞪着她的井美脖子上。背转身去像是斩断了一切牵盼的武士,只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进手中紧握的绳索中,她感觉到背后的活物倚靠着她的背在狠命地动弹,她不敢回头也不肯松下手中的裹着黑塑胶的线,却从胸腔里迸发出一股哀嚎“对不起……你死吧……死吧!”

    雄野听见动静的刹那奔上前来,抱住楠子试图掰开妻子手中的线,不停地用“女儿”之类的词语企图唤回楠子的理智。楠子已是泪流满面,嘴里含糊不清地嚼着“够了,够了,我受够了……”背后的年轻女子挣扎的动作渐渐地缓下去,楠子也像是被榨干了力气一般,慢慢地松了手,跌坐在地。雄野一把扔远电线,扶住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坠下地去的女儿。看见她因窒息而涨红了的脸上,开始慢慢地褪去红色,一双白眼向上翻着,保持着倒地的姿势一动也不动。雄野颤巍巍地唤着“井美”,没有响应,拍了拍她的脸蛋,又跪下身子去听她的鼻息,没了声音。

    夜,真是安静。

    雄野泪眼模糊地望着妻子,眼里既是怜爱又是疼惜。

    “结束了……结束了……我的罪孽到头了……”

    楠子瘫靠在墙壁上,呜呜咽咽地声音从她的喉咙里低沉地发散出来,像在哭又像是在笑。灯光打在雄野的头上,竟像坐山一样把这个男人压得矮下去了,留给他一头苍苍的白发。

    (六:审判)

    被告之女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几度医治无效,在二十余年的照料之后,终于因为不堪忍受身心的双重折磨,于**年**月晚23:13时在家中将亲身女儿勒死……

    “对以上起诉内容,被告有需要辩驳的吗?”

    “没有。”女人平静地回答。

    “难道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审判者有所思忖地试着问道。

    “至今我还没有找到……”妇人平静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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