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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地铁已经开过一站,思绪涣散的朴贞情不自禁地怅然。
走到对面,原路返回,虽然蹉跎一点,终究抵达目的地。
但是错过一个人,再转身的时候,只剩了空荡荡,白茫茫一片。
那一刻,她在想和罗杰的初见。
那一天,在银座的电梯里,她站在他身后,两个人,全然陌生,本来平平无奇,不声不响,忽然她感到一阵猝然失重,身子趔趄,右手不由自主伸出,撑在他的肩膀上,他转身回头,两个人,有惊无险,庆幸尴尬地一笑。
原来是电梯无故下坠,如果那一刻情势凶险,或许两个人同归于尽。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死在一处,也是奇妙的缘分。
没有死于非命,倒是让他们都感到劫后余生的大无畏的心欢喜。
经历过那样的一念生死,两个人终于舍得放低姿态,交换三两言语。
是他先打开话匣子:“听说这电梯,经常出事,下次可别再坐了。”
她只是一味地低着头,顺从地道了一声“嗯”,自己也觉得太过敷衍了些。
“说真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么老套的寒暄方式,只让朴贞感到风趣,还有一点为难。
如果说不会吧仿佛太过简素,如果说在梦里吗又太过轻浮。
对一个才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可以。
朴贞只是故作玄虚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问了也是白问,男女之间那点事,扑朔迷离,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刨根问底,自讨没趣。
谁想到那痴人斩钉截铁一句“真的”就此封喉。
朴贞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谁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呢?
所以三言两语,一拍即散,谁还记得这座电梯,这两个人。
朴贞离开电梯,想着那个人的眼睛,是有几分熟悉,也只好付之一笑。
*
那是一家叫做“边缘”的酒吧,来到这里的人,都有各自内心的算计,但唯一统领全部的,只有一个词——寂寞。
都市人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不怕偷不怕抢,不怕寒潮不怕冰雹,就怕寂寞。
寂寞来临,势如破竹,瞬间天地无光,怀疑此生无意义。
有些人心理防线太紧绷,掉了半枚指甲,挨了上司一顿臭骂,归档的文件失踪,或者错过一班火车,星星之火,瞬间燎原,不是小事化大,而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终于发作,说崩溃就崩溃。
现代人缺的,不过只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和人之间暗暗较量,谁会晚一秒钟得到那根稻草。
忘记那是第几次到那家酒吧,朴贞一如既往坐在角落,默默看着舞池里的男女,一个个迷离怅恍的眼神,都在等着得到救赎。
有几个男人时不时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朴贞,微微抬头,眼神缥缈,朴贞不是纤尘不染的少女,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她有数,只是不屑一顾,一心一意地喝着自己的香槟。
一心一意做着的事情,还有凝望着台上热情表演的乐队,乐队里那个理着平头的萨克斯风演员。
“他吹得真好。”
一同前来的女伴在她耳畔轻轻说,带着些微的醉意,还不忘娇嗔地说一句:“你说我待会请他喝酒,他会不会答应?”
朴贞忘记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人,他只是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音符里,看不出悲喜,一个深沉的男人,台下的一切,观众的欢呼或者是冷漠,甚至是他身边乐队的朋友们的嚎啕或者是鼓动,都和他没有瓜葛。
很有趣的一个人,朴贞眼神不觉再度专注几分,仿佛山长水远之外,陡然遇见知己。
又觉得那男人收敛也收敛不住的俊俏的眉眼里,藏着几分熟悉,莫名的。
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那男人抬起了头,朝着朴贞这边,捎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再说,你在这里,我早知道。
又或者,那只是她即将跌入微醺境界而产生的幻觉。
直到几首曲子奏完,又换了一波人,直到他走到她面前,五官清晰,身姿潇洒,直到他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我就知道在哪里见过你,原来是这里”,朴贞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海市蜃楼。
是开天辟地还世界末日,总之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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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他的出租屋,正是朴贞人生中最压抑最暗淡的那一段日子。
她辞掉了自己的工作,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处。
每天生活在周围人别有用心的讨论和关注之中,她渴望逃离,却没有目的地。
她以为,他是一座灯塔,其实他只是一座桥,她会从他身上跨过去,然后忘记。
他的房间不大,却有一座玻璃鱼缸,还有一架可以折叠起来的沙发。
朴贞坐在沙发上,凝视着蓝色鱼缸里摇曳身姿的金红色观赏鱼,那么精致,那么虚假,那么美丽,那么冷清,像假的一样,像空的一样,连那泡沫都不真实。
罗杰说,喝咖啡还是喝可乐。
朴贞说,如果要做爱,那么趁此刻。
这个回答让罗杰感到错愕,嘴角却冷静地牵扯出一抹笑容,挽留自己差点被震颤的自尊。
他慢慢脱掉自己的衣服,还有牛仔裤,用一个严实的吻堵住了朴贞的唇。
他们之间注定分散的结局,从那一个吻开始就已经落地生根。
她不喜欢他嘴唇的湿度,不喜欢他嘴里晦涩的气味,不喜欢他向她的秘密花园进攻时候嘴里的呻吟,更不喜欢他在她耳畔呢喃,让她不要压抑自己,从容放松地喊出来的丑态。
她和这个男人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许更多。
她只是沉默,一句话不说。
默默承受这一切,是苦难还是礼物都隔岸观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一阵阵海浪翻涌般的空虚从下身渐渐漫漶上心口,和那个脆弱的男人的脆弱的野心毫无瓜葛。
朴贞静静地看着玻璃缸中的热带鱼,它们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具,美得一塌糊涂,却一分一秒都不曾为自己活过。
朴贞离开的时候,罗杰朝她笑着说:
“钟希约我看电影,我搪塞过去了。朴贞,我喜欢你,或许比喜欢还多一层,你还会来,对吗?”
钟希是朴贞那个一起泡“边缘”的姐妹,也许她不知道他在追求自己,也许她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并不爱他,她知道,再也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坚决更清醒更明白。
但是她依然会在寂寞的时候,回到他的出租屋,因为他家里的沙发是她喜欢的,或许还有那几条不知道哪一天游着游着就累死的鱼。
有过某些时候,她错觉自己在和这个男人恋爱,这个深夜在酒吧吹萨克斯风的男人。
曾经,许多个昨天,她想过爱情有无数种可能,除却这一种,而偏偏,生活赐予她的,就是这一种,无法定性的,让人厌恶的,却又无法摆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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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是第几次,朴贞在他房间里,找到钟西最喜欢的那件衣服上面镶嵌的细粒珍珠。
每一次她都无所谓地将珍珠拾起来,心里知道不过是廉价的冒牌货,就像她这个人。
但是朴贞更加觉得她可怜,没来由地,也许因为她们都是女人,也正因为这一点,她觉得钟西可恨,因为她拉扯着朴贞觉得自己也悲哀起来。
那一天朴贞坐着公交车,听见身边男人对着手机里的女人说,自己喝醉酒,想要睡一会儿,他需要的是她的善解人意的体谅,而不是关键时候的胡搅蛮缠。
电话里的女人显然不想妥协,男人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但是挂完电话以后,朴贞看到这个男人意态闲闲地看起了视频,偶尔发出一长串暧昧莫名的笑声。
她忽然感到浓郁的恶心,以及无声的悲哀。因为她知道,电话里那个女人,终究会选择原谅这个庸俗而说谎的男人。
正因为她的伟大,才诱惑着他一步步走向贪婪和猥琐。
正因为她的理解,才纵容他一篇篇的谎言。
朴贞不会原谅。
“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这个问题朴贞没有回答,就删掉了罗杰的联系方式,心里漾着一湖惨白阴湿的月光。
他送给她的手机,朴贞本来想要寄还给他,忽然也觉得毫不必要,直接扔到了街边无人问津的某个角落里。
“都已成年,不拖不欠。”
路边的歌里这样唱,朴贞抬起头,忽然发现头顶的月亮,缺了一个口,恍然醒悟,今天有百年难遇的月全食,可是她全然无心欣赏。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王菲这样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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