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北京下过一场十年难遇,铺天盖地,如卷席的鹅毛雪。胡同里的路面,被银雪密密实实地覆盖住,厚度几可淹没鞋履。屋顶上,时时传来雪团沉沉坠落,与地面深情碰撞啪啦一声的脆响,或者是院里的枯枝,不能承受积雪的重压,可怜兮兮地断折,那刺啦一声,让人打一个颤。如果是在夜里,睡着的人也会冷不防惊醒,暗暗惊悸是否来了贼。
那时的北京,被称作北平。安宁太平的平,四海升平的平,平安喜乐的平。然而,这样的好名字,却并没有给这座城市带来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听说,这座城市已被一股恶性军阀势力掌控。掌权者勾结外敌,蝇营狗苟,狼狈为奸。人们心惊胆战,谨小慎微。稍有轻举妄动,便有性命垂危之险。
那一阵子,北平尤其安静,不是随遇而安,心如止水的宁静,而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里躁动不安,随时随地征兆着一场波涛汹涌,铺天盖地的,窒息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死寂。
上学的路上,回家的途中,总看得到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身着一身单调制服,武装齐整,呼呼喝喝,一副随时待命模样的警察队员。从同学那里听说,刑警大队正在暗中搜捕学校里有造反动机,或者已经付诸行动的学生。得知这个消息,我陷入极其矛盾的思绪当中。一方面,我为着自己置身在一片黑云压城,四面楚歌般的紧张气氛里而不能心安;一方面,我盲目揣测着身边人,通过他们的言辞行为,有否透露着造反的迹象,我无法保持平常心去与一个人往来,久而久之,整个人,神经兮兮,疑神疑鬼;另一方面,我又对这一类潜在或者隐藏着的“造反”学生,怀着朦胧的敬意。因为他们有极其敏感的神经,对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具有纤细不可触犯的顾及。因为他们把自己当作主人公,而我只敢在暗中小心翼翼,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好学生。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在企图“造反”,这种带着抗拒循规蹈矩的,带着破毁性的,带着危险性的词语,让一个做惯了良民的人,本身就感到心醉神弛的着迷。像八旗子弟,或者官员,姘戏子,抽鸦片,对于常人,是一种隔得远远的消遣,诋毁着,讨伐着,抗拒着,其实心里未尝不是隐隐憧憬着。
我依旧念着我的书,在风卷残云,喧嚣起伏的时代幕布里,想着小门小户的心事,祈愿着一家人的平安,憧憬着晚餐能享受到烧鸡的美味,饭前父亲例行公事般地督导我背书,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那么严。
父亲是我就读的北平女子中学里的老师。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他,却早已鬓角布满白发。眼角的纹路,深深浅浅,每当情绪激动,面部表情丰富时,那些岁月的蛛网一览无余。幸而他久已习惯绷着一张脸,表现出一副过分克制,过分冷静,不苟言笑的模样。也许只是因为,他是老师,所以需要坚守住这种身份带来的威严,需要在学生之间树立威信,需要具有威慑力,三言两语,都掷地有声。我只觉得,分外的惹人怜。他做何事,都一板一眼,尽职尽责,比如上课,比如监督我的学习。其余诸事,却漠不关心,比如世道,比如人心。可怜人,他那样的端凝持重,规行矩步,能在夜里,做怎样的好梦?我同情他,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他却不会同情我,背书背错一个字,或者卡住,没了下文,都得挨他训骂,时而以不能吃晚饭作为惩罚。
那一日,大雪铺天盖地地下,地面铺了一层又一层雪衣。大抵便是当日林冲风雪山神庙,九死一生的那种阵仗的雪。炉火正旺,屋里暖烘烘,被火光照得亮堂堂。我趴在窗台上,看着一块玻璃外的北平的雪,心里如雪飞舞般浮起一阵诗意柔美的情绪。
父亲不带温度的嗓音,从我背后传来,像从窗外突如其来漏进了一丝凉风,使我打了一个激灵。“若非,把《庄子》背一篇。背完吃饭。”我极不情愿地,觉着颇扫兴地立在父亲身前,心里默念一番,然后开始背起来: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天之苍苍…”我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色,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对我极其的失望。我绞尽脑汁,搜索枯肠,依然想不起来这紧随其后的一句。父亲所期望我能够达到的熟极而流,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地将一篇古文娓娓道来,我的吞吞吐吐,已经令他失望。正在我苦闷不自胜地等待父亲的训斥从天而降时,不期然听闻屋外一阵滞闷,沉重,然而依然能够分辨得清的马蹄声传来。
父亲说,你再背一遍,语气里仍然是一股森冷的气息。我不抱多大希望地,苟延残喘般地重头再来。然而,到了那一处,不出所料地,还是被拌住。我愧疚地低着头,这时从我身后传来一阵皮靴踏在雪地上,掷地有声,沉稳厚实的声响。随之,便是一阵清亮舒缓,沉着低回的嗓音浮现:“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我恍然大悟一般,但显然已为时已晚。不速之客的一臂之力,并不能转变我令父亲失望的情势。他对着低着头的我,冷冷地说道:“回房间去,把这篇文章抄两遍,再来吃饭。”我沉默地,无可奈何,有怨不敢言地点点头。离开之前,我瞥了这个不知姓甚名谁的陌生男人一眼。看到了他的高筒皮靴,他皮靴上沾满的雪,他的笔挺的呢料警官制服,肩膀上的散落的雪,他的冷峻却充满男子魅力的眉眼,他头顶微微垂着的帽檐。然而,他是谁,他来找我父亲所为何事,在这样如火如荼落雪的日子。
一边抄着《庄子》里的句子,一边心里怨声载道。对父亲的埋怨,对自己的自责,不知何故,竟也透着几分对那个男人的不满。“谁让你出乎意料地来,谁让你强出头,叫父亲看着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丑,更加拉不下脸来。”
抄完后,我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客厅。桌前只有母亲,她唤我快快洗手吃饭。我问父亲怎么不在,她告诉我父亲和那个穿着一身军官服装的男人正在卧房讨论事情,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我看着母亲温婉柔和的脸,听她劝慰我不要埋怨父亲的老调重弹。一并与我分享父亲在学校的不如意,父亲的怀才不遇,父亲的望女成凤的夙愿,我唯唯诺诺,一边只顾低着头兴味索然地挑着饭,夹着菜。心里的怨气不能就此轻易烟消云散。
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如意,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可奈何,但我顾不得那么许多,偏偏他的不如意就该强加在我身上吗?谁来顾及我的不如意呢?单单只为着我是她的女儿,我是不是该额手称庆,感恩戴德呢?阿弥陀佛,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又想起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试探性地抬头问母亲:“妈,那个骑马来的男人,是爸的朋友吗,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似的?”“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应该和学校的事情有关。你爸一向知交甚少,难得有一个人能和他切磋往来,你该感到庆幸才是。只是,莫要发生什么不测之事才好。你知道,现在外头风吹草动,颇不宁静,你也切记小心谨慎,莫认识一些鱼龙混杂,处心积虑,心数不端的人才是。”我只能驯服地点点头,像是把她的每一句每个要求都谨记在心一样。心里却在想:“是不是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这么喜欢絮絮叨叨,说不完的话,担不完的愁,操不完的心。既要周全枕畔的男人,又要安抚膝下的儿女,还有自己的琐碎冗杂要担待,做女人真难。这样一想,背那些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庄子》又有何用?又不能应付柴米油盐酱醋茶,又不能拿来保无愁无烦,国泰民安。”
两天后的一个午后,母亲外出买菜,父亲在学校处理事务还没回来。当我正专心凝神地在门前的雪地上,用脚印画着一树一树的花,又听到了那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嗒嗒声。我回头,悄然站定,正看到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那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这一次,我得以面对面地注视他的眉眼。我猜想,他大抵是三十岁左右。他朝我脱下了帽子,有礼地一笑,我瞬即莞尔,回之一笑。我曾经从外国小说里读到过,这是男人在女士面前理应表露的绅士的礼仪。这一刹,我开始对面前这个男人,产生刹那的欢喜。
他借一个流利的姿势,翻身下马,站在我身前,谦恭地问我父亲可在家。我不敢注视他浓峻硬朗的眉,他如星光熠熠般神采飞扬的眼,他的干净清爽的短发,我只是兀自凝望着他的左肩膀,肩上飘落的一阵一阵的雪,然后化成了水。没有回答,只是羞怯地摇头,自己也被自己不合时宜的矜持感到错愕万分。得知父亲并不在家,他有瞬间的沉默。这时他才注意到我雪地上的“涂鸦”,忍俊不禁地笑,我瞬间领悟,转身用脚错乱地踢踏,局促不安地掩埋。他也不劝阻,也不致歉,拍拍身上的雪,笑着说,“那我下次再来打扰,请帮我向你父亲知会一声。谢谢你。”我茫茫然地颔首。他又以一个潇洒利落的姿势翻身上了马,我忽然念起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面,神采奕奕,姿态洒然的大侠客,心里泛起一层一层温润的涟漪。
他就要驭使他的马转身的时机,我忽然不知自何处升起的勇气,走向他的马前,抬起头,佯装镇静地说:“你可以坐我家等,过一会儿,我父亲就回来。”那只马的大眼睛,像两个黑咕隆咚的大灯笼一般正对着我,时不时地,还从嘴里和鼻孔里,喷出含着腐烂稻草般浓郁,令人窒息的气体。我也云深不知处,不知是马呼出的浊气,还是天上淡淡缥缈的阳光,还是坐在马上的男人的眼睛,让我觉得不能自己的失神。
他接受了我的提议,坐在家里的客厅,等着父亲的归来。我为他点起了炉火,沏了一壶茶,备了一碟小食。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地一一布置,像一个待客周到,对日常事务熟极而流的女主人。
火光一点一点倒影在他的眉间脸上。我坐在一边,缓解尴尬情势地拿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却佯装用心地看着。他先问我看得什么书,又想了解我在学校里的情况,喜欢结识一些怎样的朋友,一点一点迂回探入,他问我身边有没有情绪比较容易冲动,喜欢在班级里生事端,私底下与老师作对的学生。我开始觉着警惕般地,抬起头,对着他的眼睛,心里受了惊动般地,带着惘惘和犹疑地摆首。他见了,想是觉得这种话题不合时宜,有点冒犯,便云淡风轻地,冰释前嫌般地一笑。又问我刚才在门口,画的是什么花。
这一次,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含糊地敷衍带过,却带着好奇与期盼地,问他从军生涯里有过哪些久久难以忘怀的,惊心动魄的,刻骨铭心的经历。我自己觉得,每一个军人身上一定都有伤疤,而每一道伤疤,都是一个或许便是慷慨传奇的故事。一个没有疮疤的军人,一个没有经历过可歌可泣的事迹的军人,怎能称作英雄呢?
起初,他有一点犹豫,过了半晌,也许是因为我目光里流露的憧憬太浓郁,于是,他给我讲了他一段九死一生的经历。
“五年前,我还是军营里一个普通的士兵,随大部队在黑龙江的乡下驻扎营地。那时候,山里可是有土匪的。”说到这里,他朝我插科打诨般地一笑。我依然表现地处变不惊,其实已随着他的故事沉醉入迷。他接上他的话头,“有一次,我和几个队友,跟队长去深山里打探地形,来有的放矢地想出剿灭土匪的法子。当时,也是下着鹅毛大雪。我们在雪地上,十分艰难地往山上走,雪都快淹到小腿肚上来了。为了诱导可能发现我们的土匪,我们分几路走,我被分到跟队长一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没路了,有路也被大雪封住了。队长就旨意我用双手拨拉灌木荆棘开一条道。我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没来由感到空气中有一股肃杀的气氛。我拨开一丛荆棘,迎面看到几个阴森森,冷冰冰的眼睛,正朝着我们戒备万分地盯着,我和队长都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我背后冒起了一层一层的汗……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我明显注意到他用的形容词修饰语有蹊跷,他说的是“几个阴森森,冷冰冰的眼睛”,“我知道,躲在暗处的,是几只老虎”,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是老虎,他今天也不可能坐在我面前安然无恙地给我讲故事。他摆摆头,我又猜,“那就是那伙土匪,肯定不可能是你们自己人被自己人吓到了吧。”他还是朝我摇着头,“不知道,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得,吓我一跳。”我发觉,这时我和他聊起天来,不再感觉陌生与不自然。
他却在我面前自顾自地笑起来,告诉我,“是一个穿着皮大衣的猎人,正全神戒备地举着猎枪,朝向我们的方向,准备给我们吃一顿子弹羹呢!”
我努力去回想彼时的场景,不觉感到毛骨悚然,脊背生凉。“之后呢?他没有朝你们开枪吗?”
“开了。”我心里一惊,身子便情不自禁地抖起来,好像那枪眼正对着我一样,好像那子弹正朝我飞过来一样。“那你?”我怀疑地问道。“哈哈,我福大命大,幸亏衣服穿得厚,还有,多亏了那猎人的枪法不准,功夫没学到家,子弹从我左手臂擦过,划了一道口子,留了一道疤。不过,我当时年纪轻轻,紧急关头,吓得晕过去了。真是惭愧惭愧。”
这种事他都不介意对我说,我感到他的真诚与恳切。我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一时不能从那样的惊心动魄中回神。我越是想象着他在雪地里的情景,越是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变得愈加高大,愈加孔武有力。
我不能自己地问:“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伤疤吗?”这一次,我觉得自己过分地唐突了,脸上开始浮起阵阵难以掩饰的燥热。我想着,这一次,他一定会拒绝的吧。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他答应了我的请求。“不过,”他说,“我给你看过了之后,你也得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信誓旦旦地点头,“一言为定。”
他在我身前,褪去了他的军外套,脱掉了里面的皮夹克,卷起了他的咖啡色毛衣的袖子,那道两寸长的疤,赫然映入我的眼帘,像一条落叶归根,不忍离去,枯萎的卧蚕。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缓缓地伸向他结实的,肌肉嶙峋的手臂,去轻轻地触碰那一道伤疤。接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刹,我感到他瞬间身体的一颤。我傻兮兮地问:“会疼吗?”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怎么会,不会。”我拿起他身旁的夹克和大衣,善解人意地递给他,轻轻说着:“快穿上吧,要因为我感冒了,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那我会于心不安。”
忽然间,我看着他的眼,恍惚觉得在他两颗炯炯有神的,藏着深邃幽暗的眼睛里,升起了两颗璀璨夺目的星。他就这般定定地望住我,仿佛忘却了此行的目的,仿佛隔绝了门外的尘世,仿佛这天上的落雪,正知情识性地做着陪衬,来烘托这一场迷离的梦。我的脸,刹那温热,不能自己,心里狂跳不止,慌不择路。别人说,有一种千言万语道不尽的,失魂落魄感觉叫心动,我却只感到令人晕眩的恐慌,与害怕。
他凝视着,不过是一刹那,我却觉得那已是地老天荒,千年万年。我连忙放下他的衣,飞身逃出了屋子里。任天上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肩上,我的脸上,让那刹那滑过的凉意来稀释这一晌叫人懊恼惊惶的,情不能自己的灼热滚烫。我打开门,他的马还在原地,拴在一棵叶子掉光的树上,正在迟钝地,悠悠地,地久天长地,喘着气。
我继续转身往巷子口跑去,只要能够远离那个地方,只要能够让那一团无名火自生自灭,只要不再看到那个眉宇深沉的男人,只要这场雪不要停……
我在胡同口抄起一堆雪,握在手里,揉搓着,抚在面上,含在嘴里,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似的。心里的潮起潮落,不听使唤般紊乱失控的喧哗终于渐渐恢复宁静。脸上也不再那么汹涌澎湃的炽热了。我走回来时的路,觉得自己突然跑开未免太鲁莽,太叫人意料之外了。不知道,那个男人现在如何。回到家门口,马儿已不见了踪影,他已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我回到屋里,炭火依旧自顾自的燃着,制造着温热,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像在梦里,打着一个一个的嗝。那盏茶,喝了一半,还在隐隐悠悠地萦绕着热气,茶叶沉落到杯底,走向安息。我举起杯,将茶,连着茶叶,一点一点喝下。仿佛这样,便能够留住蛛丝马迹似的。
我又跑出门,看着他走后,留在路面的马迹,想着那句古诗:“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心里浮起一阵一阵惘然若失的惆怅与伤怀。如影随形的,是一股言不及义的遗憾。然而,即便我留在那里,又能怎样呢?我踏着马蹄留在雪地的痕迹,一步步,向前走着,走到巷子口,又走回来,我的鞋子打湿了,我的心,也打湿了。前所未有地,我觉得伤感是一件可触可感,可望可及的事情,从来不算虚无缥缈,或者旁人说过的为赋新词的勉强。
一个人惆怅,一个人心心念念,一个人回屋里。我收拾起他的茶杯,独自坐在火炉旁,将承在碟子里的小食,一粒一粒地吃光。室内仿佛还氤氲着他带来的长途漫漫的雪的芬芳,他的大衣里皮夹克散发出的男性荷尔蒙的成熟的稻穗夹着烟草的香,还有,他的故事的浓郁的,叫人紧张又沉醉的,透着一点点血的的甜,和痛的苦的辛香。
吃完了,母亲也回来了,她提着一篮子菜,问我晚餐排骨汤里,该放莲藕,还是白萝卜,或者山药。又问我怎么一个人坐在客厅,不怕冷吗。我懒懒地回了一声随便,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到在了床上。精神颓靡,意识恍惚。彻头彻尾发了一场高烧,仿佛是冥冥的上苍赐了我一场罪尝。
在家里躺了几天,烧退了以后,雪也停了。其间,那男人恍惚也来过几次,只是我一直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有否在我床前驻足,面露关切,有否为我着急心慌,满心惆怅。他有否将宽厚的手掌,附上我滚烫的额头,或者拾起我的手掌,落在他柔情坚毅的脸上。
雪一寸寸地融化了,大地也慢慢地眉目清晰,回复如初模样。我也每日上学放学,看着巡逻警察来来往往。一切仿佛都无所改变。生活一切如常。也有一些什么在改变,在我不知不觉地混沌朦胧里,父亲荣升北平女子中学的校长,班上有一些学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听说是有人向刑警大队告密这些学生有造反动向。
那个男人,再也未曾出现。有时我会怀疑,那个男人,是否我独自捏造的一场深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有时,我又十分笃定地坚信,他深切入骨地出现过,因为我记得,手指抚触他手臂上那个子弹滑过留下的伤疤时的如电光一闪的温热感觉,因为我记得,那个骑着马的男人对我讲过的,属于北方的故事。
我的人生,仿佛才刚刚起头,我的生命,却旁若无人地,提前老去了。来日方长,不知还有多少春夏秋冬,岁月轮回,这个噤若寒蝉的秘密,不知将陪着我,度过多少岁月。
统共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无人分享,无人承当。坎坎坷坷,痴痴念念,都是和别人丝毫不沾边的事。孤独是我自己的,晕眩是我自己的,所有的不知所措,心动如潮,魂不守舍都是我自己的,那个男人也是我自己的。幸好,我还有我如始如终的,不为人知的寂寞,和回味悠长。
印象中,北平再也未曾下过那样一场豪雪,即便今时今日,它已更改了名字,叫回了北京。年华里,却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他雪地里的足音似动人的音乐,铿铿锵锵,爽爽脆脆。从此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每当雪舞飘扬的时节,我总会意兴阑珊地陷入一片柔和的怅惘之中,心湖澄明,宁静至空地,暗暗希冀着,那一阵雪地里,那幽长的巷弄里,有一天,会传来一阵分外清明的,蹄声嗒嗒,人语悄然。
网友评论
不过我很希望这篇文章能出个下篇,这个故事情节我真的很喜欢,这就结束了总觉得有点不够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