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回来！”文静在屋内大喊。她看着被自己扔到门口的沙发靠枕，心里不断地嘀咕：“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不要出门……”

陶然开门的手停了一下，却又继续推开，头也没回，摔门而去。

“妈妈，我怕……”女儿悄悄地走到文静身边，靠着她的小腿，怯生生地仰头看着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又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滑落。孩子被吓到了。

文静蹲下来一把搂过孩子，失声痛哭。什么时候开始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01

文静的思绪回到了大学校园篮球场上。

系里正在进行篮球比赛，陶然一米八二的大个子在球场上熠熠生辉，前冲后挡，三分球，三步上篮，投篮，抢断篮板……整个球场就数他最帅。文静的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呀闪的，每个星星都是陶然打球投篮的定格。

中场休息，文静给陶然递上毛巾和脉动。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清雅俊秀的气质，含情脉脉地盯着陶然。

“文静，你的人跟名字一样美，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真不多呢！”陶然一边擦汗，一边跟文静表白。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呀！”文静害羞了，就像两片桃花瓣突然飞到了她脸上一般，粉嫩的脸颊瞬间就绯红了。真是气若幽兰兮文静兮，南国有佳人兮，容华若桃李！

陶然看得眼都直了。他的心怦怦怦地跳得厉害，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了！

“文静，现在我终于知道贾宝玉说的这个妹妹我见过的是什么感觉了，我是不是上辈子见过你，所以今生我们还有缘再聚？”陶然激动地抓住文静的手，迫切地表白。

“文静，等毕业了，你就嫁给我吧！”陶然急切地表白，他恨不得现在就能把这个全世界最好的女子娶回家，向世界宣告他的主权。

文静看着陶然激动的样子，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儿。原来，自己早已经进入他眼里啦！

“那个，等毕业后你正式求婚再说哦！”文静也不“文静”了 ，居然学会逗弄陶然了。

她眨眼的俏皮姿态，反而更牵扯着陶然的心。“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陶然发誓。

两年后，文静穿着白色婚纱与西装革履的陶然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你愿意与他（她）结为夫妻，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他（她），安慰他（她），尊敬他（她），保护他（她），一生对他（她）永远忠心不变吗？”

“我愿意！”陶然深情地盯着文静，声音洪亮。全场掌声雷动。

“我愿意！”文静含情脉脉地凝视陶然，羞怯又坚定地回答。

一年后，爷爷逢人就用跑调的普通话夸赞文静，“她可是我们老陶家的大功臣啊，给我们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02

陶然走在大街上，漫无目标。愤然绝然出门后，被风一吹，他的酒也醒了大半。从什么时候开始，俩人的甜蜜生活开始有了争吵呢？

孩子不吃奶后改喝牛奶加辅食了。今天最后的一盒牛奶也喝完了，陶然说把买的牛奶落到办公室了回去取——单位离家来回也就二十分钟，他这一走竟然三个小时没见人影了。

已经是半夜零点十三分了，陶然还没回来。孩子饿得嗷嗷直哭。文静已经第二次给孩子喂水了。打了一百个电话了，也没人接。文静气得想把手机砸了。把孩子扔家去超市买牛奶？也不能把十个月大的孩子一个人扔家里啊，再说这大半夜的附近哪个超市能开门啊？抱着孩子去单位找陶然？看着不远处的那盏亮灯的收发室，文静还觉得拉不开面子。她快气炸肺了，也觉得委屈。自己白天忙工作，晚上还要在家照顾孩子。

“陶然，你在哪儿呢？”手机终于接通了。文静语气不善地喊，声音穿过话筒，震得陶然一哆嗦。

“手机静音了……我到单元门口了，马上进屋。”陶然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声音甚至有点谄媚。

文静一把拽过陶然取回的牛奶，去炉子上熬开。边走边说：“你取什么牛奶去了，二十分钟的事情你去了三个小时，又跟那几头烂蒜打扑克去了？为了玩，你连孩子都不管了？不知道家里儿子等着喝奶呢啊？他饿得嗷嗷嗷直哭！”

“是是，我错了，媳妇。遇见他们，非说三缺一让我打一把，结果不放我走，就到现在了，我也没看表，以为就一会呢……”陶然跟在后面小心地赔不是。

“就一会儿？三个小时是一会儿吗？孩子在家饿着，你大半夜在外面玩你还有理了？”文静更委屈，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

“我不都说了是偶然遇见了嘛，我也认错了，你还想怎么的呀？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老人不是说小孩子多哭哭好，还有助于练习肺活量呢嘛！”陶然也有点生气了，语气也不太好。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打了一会儿扑克吗？孩子哭两声又怎么了，这怎么还说起来没完没了啦。陶然回次卧去了，门一关，睡了。

文静是怒火中烧，气急而泣。他怎么就那么不知道心疼人，错了还不改，还不让人说了？唉！

03

陶然想起这事儿，也觉得自己当时是有点过分。好像自从有了孩子，俩人之间就开始争吵不断。文静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自己身上。

“文静，你把那套西服给我熨一下，明天有一个婚礼，我要去主持。”陶然临出门前叮嘱文静。

“啊啊，我听见了，听见了啊，一会有时间我就给你熨。”文静一边回应陶然，一边告诉孩子：“囡囡，你的手这样拿笔不对，妈妈不是告诉你了吗，先用两个手指捏住笔，让笔躺在虎口里，其他三个指头自然弯曲。有三个一的要诀，你还记得吗？……”孩子已经三岁了，现在就得开始教读书认字握笔了，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文静，那西服你熨完了吧？”陶然早起冲完澡，边刮胡子边说，“今天我得早点去，一个小球友的婚礼，让我帮忙客串司仪。”

“西服？什么西服？”文静有点迷糊。“哎呀”，文静一拍脑袋，“我光顾着教囡囡写字，把这事给忘后脑勺去了。现在还赶趟吗？要不小区门口有一家洗衣店，你直接拿过去熨完穿着走吧！”文静太忙了，彻底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啥，忘了？你一句忘了，我咋办？这个时间哪还赶趟啊！昨天千叮咛万嘱咐的你呢！你熨不了，直接告诉我啊，我拿外面去也不能耽误事啊……”陶然一下子急了。眼看时间不赶趟了，哥们还紧着追他早点去，这可好！他风一样穿过各个地方，拿起系列物品，忙三火四出了门，临出门还不忘喊一声：“以后你干不了早说，别耽误我的事！”

文静愣在门边，她错了吗？错了吧。

04

文静抱着囡囡，安抚好孩子。给她拿出图画本，看着她画画，眼前又浮现出刚刚俩人争吵的画面……

“奶奶就是偏心，凭什么对咱们就说，‘哎呀，我岁数大了，身体不好，只能偶尔照顾孩子一次’，那怎么去你弟弟家照顾孩子就可以从周一到周五地去，那时候岁数就不大了？身体也好了？”文静对自己婆婆的偏心是早就耿耿于怀，终于在今天爆发了。

“她对着咱们就说，‘哎呀，谁让就只有一个奶奶呢，也忙不过来啊，奶奶还是太少了。’然后对你弟弟家就换个说法，变成‘这不是还有一个奶奶呢嘛，能帮就帮一把吧！’怎么俩儿子差距就这么大？”想想自己婆婆当时的语气，文静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够隐忍了，把她当亲妈对待，结果，脾气越好，人越懂事，反而不被人重视。她很委屈。

陶然斜眼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尖酸刻薄的样儿，还是以前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她吗？

“那你想怎样？她是我妈，咱们能自己做的事情，就别靠老人。孩子你能生就能养。”

一听这话，文静更来气了，“什么叫我能生我就能养，没有你的事情吗？这么多年，你家帮过咱们什么事情吗？还对外口口声声地说，我对俩孩子一样好，真是我不说话就把我当傻瓜了呀？”文静越说越委屈，掉了眼泪。

“那你数数，哪个节日不是我给过的，三八节、母亲节、五一、重阳节、中秋节、十一，过节时你弟弟他们咋不见人影呢？更来气的是，过节前你妈妈去照顾人家，过节当天想起我了，过节第二天又回去伺候人家了。凭什么我就得受委屈啊？呜呜呜……”文静边数落边抽泣，越说越委屈，吵架变成了哭诉。

“哎呀，你烦不烦？每次都这些话！”一股怒火莫名地涌上心头，陶然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他又喝了一口酒，点燃一支烟。自己妈妈的偏心他不是不知道，可是那是他妈妈他弟弟，他又能怎么办？生活怎么就这么琐碎呢？这个女人，就不能包容一些吗？以前那个温润如水的文静哪里去了？陶然更加烦闷。

“你还吼我？长这么大都没人吼过我，我为你们家付出这么多，你居然这么对待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文静伤心欲绝，陶然居然都不哄我，还吼我，他们还有理了呀？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陶然吗？上学时那个对她温柔呵护关心备至的人哪里去了？她抓起一个靠垫，向陶然扔过去。

陶然伸手挡开迎面而来的靠垫。这女人，居然还学会扔东西了，不能惯着她！

“日子没法过就不过！”陶然也大喊一声。烦闷的拿起外衣，要去外面走走。

“要是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回来！”……

画面定格在这。文静呆呆地想，我错了吗？

“妈妈，你看！”女儿囡囡的声音拉回了文静的思绪。女儿的手指点着一幅图画《搀扶》，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在彼此搀扶着散步。女儿说：“妈妈，你看，这个老爷爷和老奶奶就是爸爸和你，以后我长大了，就孝顺你们。你们不生气了，好吗？”

文静看着图片，看着女儿，又陷入了沉思。是我错了吗？

05

陶然继续漫无目的向前走着。

十字路口，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在过斑马线，旁边搀扶他的老太太在数落他。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孩子置气？你那小心眼就跟针尖一样，就不能大气点儿？你不是总说，‘相互宽容，才能走得长远’，这都不记得了？岁数越大越活得不明白呢？咱们不就为了孩子们好吗？有啥话好好说，互相体谅一下不就过去了？你这倔老头，就不会说个软话吗？……”

老太太光顾着训老头儿了，没看红绿灯。老头儿一把抓住老太太，“注意红灯，你说就说呗，也不能不看灯啊！我不就这脾气吗？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啊，我没忍住……”

绿灯了，俩人又相互搀扶着往前走。虽然彼此训着对方，可俩人紧紧搀扶在一起的胳膊和手，却透出来关怀和恩爱。

陶然停住了脚步。老人家的话点醒了他。“相互包容，才能走得长远。”是呀，文静还是以前的那个文静，是自己对她关心包容得还不够啊！

他回过头快步向家跑去，那里，还有妻女在等他。

出门容易，要记得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