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陨火照归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扯下腕间的红绸拿在手里,迈过地上仍在抽搐的尸体向前走去,可还没走几步,他的衣角便被人抓住。
温从戈垂眸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他。
“…阿娘疯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弱者示弱,本该将惜,只可惜…温从戈的目光扫过人唇畔血迹,眯眸笑了笑,一字一顿。
“好、啊。”
他抽出衣角,退后几步,那孩子还未来得及站起,他的刀锋便已起落。头颅高高飞起,落在不远的地面,上面带着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容易一些,但这恰恰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的香他识得,那是青家独有的摄魂香,可那女人和这孩子,他尚不知有何用意。
温从戈沉思着,挥刀斩落被抓过的衣角,用掌间的红绸擦过刀锋上的血迹抹干,将其随手丢在地上。
“晦气。”
非是熟人触碰,着实晦气。
一声儿轻佻调侃伴着鼓掌声于他身后响起:“孩子都杀,温楼主真是好魄力。”
温从戈转过身,斜刃身侧,挑了挑眉。那人戴着半张面具,星目粲然,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温从戈握紧了刀柄,抬了抬下颌:“过奖,不及你们卑鄙。”
“嗳,温楼主何必动怒呢?我只是个传话的。好心提醒你,衙门的人快来了,你的人,也快坚持不住了。你确定,还要同我废话?”
言下之意,便是在衙门的人到达之前,他必须离开,不然一定会被绊住。
温从戈眯了眯眸,看来血刃的势力,也并非牢不可破。
他用脚尖儿挑了颗石子踢了出去,击向了义庄门口的灵灯,灯笼碎裂,火苗落地触及棺木灵幡,转瞬即燃,腾起的火蛇沿着篱笆墙,向四周蔓延开来。他退后看了两眼,转腕收刀归鞘,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人像是真的来提醒他一般,没有出手阻拦他的离去,只勾着唇角看大火腾起,在衣角快要被火焰吞卷的时候,他才转身轻功离去。
那人落在义庄不远的山角,远远地望着闻信义庄大火势起,转眸看向了身边的人。
“这个人,好有趣。”
莫易清冷声说道:“收起你的小心思,他不是你该动的人。”
“呀,这么凶做什么?你这般帮他,坏了养父的事,不怕受罚么?”
莫易清收回目光,觑了他一眼:“你们什么时候父慈子孝了?”
那人愣了愣,嗤笑了一声:“我是担心你,毕竟,我们可是有合作的敌人。你若是出事了,我会很苦恼的。”
莫易清冷冷勾唇:“不劳费心,你最好也别动歪脑筋。”
那人捂着心口,一脸难过:“哎呀呀,你这么怀疑我,我可是很伤心的。”
莫易清额角跳了跳,抬手敲了敲他脑袋:“乌月寻,好好儿说话。”
“诶呀——”
乌月寻摸着脑袋,痛得呲了呲牙。
“你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不过说真的,温楼主倒算是逃过一劫了,不过到底是中了消散内力的摄魂香,还被咬了一口中了毒…啧啧…真惨。”
莫易清皱了皱眉,他蓦然开口:“那女人身上带毒…?”
乌月寻一脸诧异:“啊?你不知道啊?也是,六叔本来就不信你。她和那个孩子那么邪性,是被青稞饲养出来的毒物。”
“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
莫易清闭了嘴,不想再作无意义的争吵,但难免还是被乌月寻气得差点儿呕血。若单单是香,他还不担心,毕竟温从戈香术一流,可若是中毒…他蓦然心里一窒,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乌月寻摊了摊手,还在说着风凉话。
“六叔也算高手了,他带人亲自动手…温楼主的人,凶多吉少啊。你说中了毒的温楼主,若是和六叔对上,能有几成胜算?”
莫易清沉默了下,他对乌月寻的试探心知肚明,奈何心下烦躁,再无心待在这里,转身便走。
若非多年相识,知根知底,莫易清知道乌月寻本质不坏,不然他都怕自己忍不住,当场给这个小崽子宰了。
乌月寻自然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看,那个人在莫易清心里有多少分量。试探出了底儿,乌月寻勾了勾唇角,笑意一瞬内敛,转身便追了上去。
“诶,你去看好戏吗?倒是等等我啊!”
“好嘛好嘛,别板着脸嘛。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带你去拿解药,再给他赔罪可好?”
莫易清暴躁道:“你现在最好把嘴闭上。”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
……
临时院落,此时遍地狼藉,哀鸿遍野。
梁栖死死撑剑,可还没起身,呼啸的内力临面而来,内劲撞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都击飞数步,撞停在了墙壁之上。
梁栖能清晰地听见,他的身体发出了一声骨裂的脆响,随后便跌落在地面上,蓦然吐出口血,呼吸之时,心肺浸染着疼痛。
出手的人,负手而立,嘴角勾着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便是乌月寻口中的“六叔”,陶毅。
梁栖情况不妙,自身难保,齐咎然那边,更是被多人围攻,浑身上下的衣物尽数染了血色。
梁栖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他们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如今为数不多的几人,都是外强中干,在死死支撑着。
从温从戈离开之后遇袭,到现如今强弩之末,他们谁也没想着退后一步。
他们的兄弟有的倒下又站起,有的站起又倒下后再也站不起来,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实力悬殊,他们都不清楚,还能再撑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温从戈回来。
血刃的人将魏烬打晕带了出来,先一步撤离。梁栖撑着想起身去阻拦,却被临近身前的陶毅一脚踏断了脊骨。
剧痛之下,梁栖咬着牙一声不吭,也强撑着没有晕过去。他是温从戈的人,不能给他主子丢人。
“温楼主倒是养了几条好狗,不知道他看到你们都死了,会是什么表情?”
一把飞扇凌空掠向了陶毅,陶毅身子一闪,被扇子追了几步,扇刃悬回,割断了几个人的喉咙,解了齐咎然的围,齐咎然得以喘息,很快又加入了另一个战圈儿。
而那把扇子,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住,身着红衣的人,运着轻功飞身落地,团扇而回。那一袭红衣烈烈如火,晦暗光线下,他眼底的情绪看不真切,只声音带着平缓无波。
“想知道我是什么表情,亲眼来见见便是。”
四目相对,陶毅打量着这个年轻张扬的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然和疑惑。义庄那边布置得很好,这个人,是怎么从香料与幻铃的控制中脱身,这么快赶回来的?
梁栖等人的惨状和陶毅那一瞬间的情绪,分毫不差地落进温从戈的眼里。当下之仇,还有血刃出手相帮之人的安危,两厢相加,陶毅断然不能活着离开。
是以,在温从戈心里,陶毅早已是一个死人了。
一个死人,不值得浪费口舌。
温从戈脚步一点,扇子飞远而出给手下解围的同时,他亦抽刀斜挥而下,冲向了陶毅。
刀锋与剑芒相对,于月光下划出道道残影,惊掠飞鸿传出阵阵啼鸣。
温从戈只攻不守,不消片刻,手臂一侧便被削掉了一层皮肉,他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接回扇子,反手丢向了陶毅。
陶毅脚步一点退后几步,仰身剑锋一挑,将那扇子旋向了温从戈。温从戈飞身而起,脚步一点扇面,又将扇子踢向了陶毅的手下。
战局顷刻扭转,齐咎然拼着一口气出手,招招致命,见血封喉。
这边陶毅一掌击中了温从戈的胸口,温从戈滑退几步,再度冲了上来,刀锋舞出凛然寒芒,乍然而起的内力带着势如破竹之势。
陶毅扬剑拦锋,温从戈手上一转,扬手挑断了他的手臂,血液飞洒在温从戈脸上身上,一滴落在了他的唇畔,被他用舌尖舔去。
陶毅捂着手臂退后步,脸上的笑容逐渐扭曲:“你应该被咬了吧?”
温从戈勾了勾唇,笑容动人心魄,他察觉到了身上的不适,可他并不想和陶毅多聊几句。
他不想废话,也不在乎后果,他要他的命来祭刀,要他的血来祭死去的兄弟。
迟则生变,温从戈扬手提刀,再度出手。陶毅回身躲闪,温从戈的身子侧冲了过去,陶毅顺势出掌,拍向了他的后心。温从戈早就做好了硬接一记的准备,胸口剧痛之时,身后的衣物都鼓起了一个弧度。
他嘴角渗出的血染了几分异色,身子一旋,刀锋抹出。霎然血光飞落,陶毅讽刺得意的笑还没铺开,他的脖颈便被齐齐砍断,头颅高高扬起,最后坠落在地。
血刃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由齐咎然负责即可,温从戈并不担心。
他曲起臂弯,挥刀抹在袖处,擦去锋刃上的血,回刀收鞘,走向了梁栖。梁栖虚着眼睛,看着向他走来的人,蓦然又吐出口血。
提着地心落了地,他的眼皮便开始打架。
温从戈浑身的疼被极力忽视,他步伐稳健地走到了梁栖身边,半蹲身子,将人托进了怀里。温从戈掌间运起内力,贴在了梁栖的后背,可随着内力如石沉大海寻不到踪影,他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梁栖他…
温从戈还没从即将到来的事实中回神,齐咎然已解决掉最后一人,拖着几乎脱力的身子,踉跄着走向了温从戈,最后直接跪倒在他面前。
“魏小爷…被…被…带走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齐咎然的身子轰然倒下,仅剩的三人伤得也不轻,相互支撑着过来,手忙脚乱地将齐咎然先行抬回了房里。
梁栖的呼吸轻轻浅浅,他眯着眼睛看向温从戈。生命缓缓流逝着,他已经看不大真切了。在梁栖的记忆里,他的主子年纪不大,风清月朗,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他想,他的主子从来没当过逃兵,他也不能。
温从戈垂了垂头,喃喃道:“对不起…”
梁栖指尖颤了颤,对他的道歉心知肚明。他记得温从戈临走时说的尽力,是他自己不想逃,可为什么他要道歉呢?
梁栖用尽了力气抬手,想去触碰温从戈的脸,却只抬起一个低低的弧度,最后还是温从戈察觉到他的意图,托起了他的手。
梁栖满目温柔地笑着,血不要命地从他嘴里涌出,他用指尖摩挲着温从戈脸颊上的血,想要将其从那张白净的脸上抹去。
“主子你…做得很…很好…”
梁栖艰难地开口,这一次从他嘴里涌出的,是血块儿碎末。
“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我要去…咳…去找阿娘他们了…就…就不陪你了…”
一滴泪垂落在梁栖脸颊上,温从戈低着头,没有说话。
梁栖那张不输于温从戈的脸,同属人间惊鸿绝色,此时血色尽退,唇色惨淡,他温柔地用最后的力气,擦去了他眼角的泪。
他的主子…笑起来才好看。只是好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主子、兄弟们…好好告别。
温从戈握紧了梁栖无力垂落的手腕,喉间翻涌着血气,又被他悉数咽去,他扬手放出了一道信号。
那信号在天空炸起艳色的流光,照亮了一隅天际,持续了几息时间,久久才消弭殆尽。
温从戈撑起身子,将梁栖抱起,踩着一瞬照亮的路,向门口走去。
这道信火弥足珍贵,能在大范围内被看见。
这是栀颜卫陨落时,才会亮起的信火,意味着,用最艳美的光,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梁栖,山上不太平,世道何其艰,你…早点回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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