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吃呀,红烧猪头肉都凉了。”
她的声音温文尔雅,像一只在我耳朵洞里蹦来蹦去的小跳蚤,把那些带着耳屎的耳毛都撩得发痒,然后猛地钻进去捶着我的鼓膜。
我一阵晕眩,又赶紧应和着,拿起筷子夹着那个盘子里的猪头肉,暗红色的猪耳还带着油腻腻的汁,顺着我的筷子浸了过来,猪鼻子的两个孔好像还在喘着粗气,冒着肉香的肥味。
一使劲,筷子插进了猪头里,我的手竟抖了起来,不断磕打着猪头骨。
“你别怕,看看我。”
“你听说了?”
“难不成是真的呀?你真逗。”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个姑娘的笑声很好听,但我还是没敢抬头。我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了,我妈非让我来,说这个姑娘主动找上门,很开朗,性格也好,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身高一米七,长发披肩,关键是特别漂亮。
问题是,我看不出来,因为我看谁都是一层皮。
那张皮还带着那个人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还是不信,一个劲得拿筷子碰着我的筷子,又把脸探过来让我看,我回缩着身子,就差把头埋进领子里了。
她伸过来的脖子和猪头嵌在一起,下巴上裹着一层薄薄的黑漆,就像是黑色的面膜纸,还干皱着起了个口子。
我赶紧扔了筷子伸手把她的头摁了回去,她反而像头生了气的小猪,硬生生地往前拱着。
拗不过她。
我抬起了头。
2
天一黑,我就来到了这家西餐厅,点了两份牛排和一盘精致的沙拉,火龙果的肉汁和黑色的小籽安静地躺在那粒紫色的葡萄上。
我调整了一下领带,又抹了抹我的头发,把腰背挺地直直的,手里的刀叉左右磨蹭着,看着门口。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女人,家境很好,有一对事业家的父母,平时连班都不用上,就是挥霍,花不完的钱。我当然很感兴趣,也毕竟是我的第一次相亲,我又拉了拉我的西裤角,觉得自己是完全按高标准面试的要求来的。
她的眉心有一颗黑痣,我妈反复强调。
可是等她来了,在我对面坐下后,拿起刀叉的手开始在那块牛排上使劲,我却皱起了眉头,因为我找不到那颗痣。
她的脸上是一层皮。
那张皮像是打过蜡一样,光亮的很,像一面镜子却又完全无法反射出我自己。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一块块的牛排往这张光皮上丢,一下子就陷了进去,表面还会蠕动几下,又弹出几粒牛肉块。
我伸手摸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的手指戳到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很硬,还带着棱角,应该是她的牙。她显然愣住了,我又往上摸着,两个圆圆的洞还带着结痂的毛,没错,是鼻子。
“你有病吧你!”
她把叉子里的牛排甩了过来,糊在了我的脸上,好像还从那张皮里吐出了什么液体,然后转身就走掉了。
我傻愣在那里,不断戳着盘子里的牛排,我能确定这是一块牛排,我用叉子一下插起它,跑去了卫生间。
看着镜子里的我自己,和被我一样抬到脸旁边的牛排。
一块牛排和一张皮。
我扔了牛排摸着自己,什么都在,鼻子,耳朵,嘴巴,眼睛。
看上去却还是一层皮。
3
我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了血,那镜子里的皮突然就开始泛红,然后那液体顺着底边往下流。我又张着大嘴呲了起来,把镜子都磕出了响声,还是看不见我自己的牙。
那层皱巴巴的皮就像枯树干一样在我的脸上挂着,我怎么扯也扯不下去。
卫生间来人了,我转身看着他们,除了衣服,我竟然也看不清他们的脸了,一个个挂着各不相同的皮,看没看我,怎么看得我,我完全认不出来。
我妈带我去看病了,要不是她穿的那身大红大紫的衣裤,在医院里我甚至都能把她认错。
挂什么科?
鬼知道挂什么科。
我填了一个皮肤科。
接待我们的是一张还算干净的皮,发出了不怎么干净的声音,嘟囔着嗓子,把那块皮又窘到一起,朝着我。
“哪里痒?”
“我看不清脸。”
“要想棱角?双眼皮八千,高鼻梁一万,削骨另算。”
“大夫。”我把脸凑近他,“ 你脸上挂着一层皮。”
他拿起笔来在病历上狂写一通,然后递给我。
“出门右转,第二个门。”
精神科医生听了我的一番说道笑个不停,把肚子都快笑抽了,一直捂着。
又贴过来瞧着我。
“快看看我这是什么皮?”
“你这个...”
“得了得了,地下一楼核磁共振去吧。”
大夫拿起我的片子把眉头皱得老高,解释不出什么,又让我去了隔壁楼的心理咨询室。
我有点烦了。
但是她那张皮吸引了我,黄黄的底色还透着暗红的光,就好像咬透的樱桃和捣碎了的香蕉。
“看不清人脸?”
“对对。”
她在病历上写着什么,又看了看我,然后拿了一面镜子对着我,摸了摸我的脸。
“画一画?”
这是一个好办法啊!我拿起笔在她给我的白纸上画了起来,没一会就画好了一层皮,我觉得还挺像的,她和我妈也觉得挺像的。
“这画的挺好的啊。”她比对着我和我的画,“鼻梁高,眼睛小,耳朵还挺大的。”
我有点纳闷,我看上去就是一层皮啊。她又让我画了一张她,一张我妈,我又画了两层皮,她们又自顾自的欣赏起来。
最后,大夫在病历上写了两个字,脸盲,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对劲,划掉了。
“我们都挺忙的,还是少来添乱吧。”
4
最后连我妈也不信我,又不断给我安排着相亲,好像我这个看不清人的毛病在她那里根本不是事,又不是看不清路,认不清钱,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我是真的挺苦恼,因为我没法在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长相的情况下与对方约会,我也脑补不出来,脑子里只有那一层层的皮。
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摸她。
接下来的女人,都没有逃得出我的手心,我会吃着饭突然去摸她们,然后给她们解释我其实看不见脸,你们都是一层怂拉的皮。
她们都会给我甩出一巴掌,然后那层皮就在饭桌上挤成了乱七八糟的模样,特别搞笑,我会吃着剩下的饭,笑嘻嘻地送她们出门。
看不清也有好处。
在交流的时候我完全不用考虑别人的面部表情,也不用为去评价对方的长相发愁,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些皮好像又不太一样,那还是一次相亲。
不过,对方很奇怪。
她涂着指甲,穿着中性的衣服,头发散在胸口坐在我的面前,我还和她一起硬是吃了两碗麻辣米线,她一句话不说把我惹烦了,我故意滋溜出米线的声音,还把那只陶瓷的大碗整个边都啃了一边,怎么不雅怎么来,就差抠鼻屎了。
“你这人真没趣,米线我请了,回去了。”
“等等。”
她那男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他拉住我的衣服。
“你果然看不清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激动,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把我拉到一边又小声对我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扯下假发,重新回到座位上,说他自己以前也是什么也看不清,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层皮,后来好了起来,皮里的血肉都丰满起来,血管也明显了,五官慢慢也完整了,但是他却有大麻烦了,他要死了,我才不信,但是他说的有模有样又让我心里抖了起来。
他也是从一次相亲开始突然就丧失了辨认能力,全是挂着的脸皮,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那些脸皮的下巴都不同,好像代表着什么个人的未来,于是他就开始给人算命,说是面相掌握未来。
笑话,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去给人相面,能看出个屁。
我心虽然抖了一下,但还是没信他。不过,他追着我问。
“我的下巴什么样?”
“尖尖地,带个豁口,能插进颗大葱。”
他笑了笑,扔给我一个本子。
我翻开了,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脸皮的知识点,下巴的皮垂翻,大运天掉钱。下巴鞋拔子卷,血光之灾很快现。
...
下巴带豁口,一日内暴毙西天。
我再看看他,他的头插进米线的大碗里,把整个脸皮浸在了里面,还泛着几股鼻泡。
我慌了起来,警察来了,把我带走了,我把那个本子踹进了兜里,跟警察讲起离奇的事,他们一个个看着我,又赶紧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但是没有一周我就被放出来了,因为他的死确实跟我无关。
但是那个本子开始跟着我,这件事也传开了,别提相亲了,朋友都不大来往了,总觉得我是个江湖骗子,自欺欺人那种。
5
她的脸皮是黑的,整个像是掉完漆的墙皮,露着水泥黑的底色,下巴上开裂了三个口子,互相折叠在一起,特别丑,但是声音又特别好听。
“看见了我吗?”
“看见了。”
“我的下巴什么样?”
“你怎么知道下巴的事?”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书,不断翻着页,找着三个裂口的下巴。
在最后一页看到了。
黑面皮,下巴分三叉,要替你。
我又抬起头,她的脸面清晰起来,浓眉大眼,睫毛特别长,蓝色的眼珠子特别深邃像是戴了一个美瞳,嘴巴很小红红的嘴唇如樱桃般红润,鼻梁很高,整个面容很干净,确实很美。
一下把嘴裂开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把我的书抢了过来,翻了翻,又看着我说。
“你的下巴,有个大豁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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