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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茗瑜
大年三十，除夕夜，万家灯火。
耀宗一个人静静地半躺在出租房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啪嗒啪嗒”不停地敲击着键盘。他一直梦想当一名作家。
今年过年，他又是一个人在北京，没有回家，确切地说，是不敢回家。
耀宗今年26岁，再过三个月，他将迎来自己27岁的生日，而这次生日，也会跟前两年一样，自己一个人过，对此他已经习惯了。
小时候的耀宗，一年里最高兴的日子就是过年和过生日了，每到那个时候，除了有长辈的红包以外，最重要的是爸妈几乎会满足他所有的愿望。现在，它们却成了令耀宗感到极度惶恐的两个日子，也许，经历的事情多了，心境也就变了吧。
耀宗已经有三个年头没有回家过年了，他很清楚一旦回家将要面对怎样的结果，少不了亲戚朋友炮火连天的工资盘问和父母给他安排的一场场他并不情愿的相亲。
是的，耀宗讨厌这些，他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看书，更喜欢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随心所欲地码字，那屏幕上的一段段文字，记录着他的心情，也承载着他的梦想。
大学毕业后，耀宗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约见客户，频频应酬。他早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而那个当作家的梦想，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每天晚上，不管白天上班有多累，也不管时间有多晚，他都会坐在电脑前写上一两个小时的文章，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把自己写的文章出版成书，这是耀宗睡梦里都在做的事情。他把自己写的文章精心修改，整理，然后满怀信心地投递给各个出版社，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再无音信。日子一长，耀宗的心里有些动摇了，他开始怀疑当初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对的，又是否值得。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耀宗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手机铃声是杨培安演唱的《我相信》，这是耀宗最喜欢的一首歌。他一直都相信，人只要有梦想，肯努力，不管有多晚，最后一定都能成功，但现在他觉得这铃声多多少少有些刺耳。
耀宗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传来母亲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
“耀宗啊，一个人在北京还好吧孩子，什么工作这么忙，大过年的也不能回家。”
母亲的语气里尽是怜爱和责备。这一头的耀宗把左手握成拳状，狠狠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全身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他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他害怕自己一旦软下身子，就会哭出声来，他的心里憋屈的厉害，但同时也明白，这是自己的选择。当初他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要迎接今天的风雨，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暴风雨会来得如此猛烈，打得他遍体鳞伤，万念俱灰。
“我跟你爸都挺好的，本来跟你爸商量好等你来了安排你去相亲的，结果你跟前两年一样又不回家过年了。还有啊，听说北京东西挺贵的，那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该吃吃，该喝喝，钱不够啊就给妈打电话，回头让你爸给你打钱。”母亲继续慢吞吞地说着。
“妈，我都工作了，不是像上学时候那样了，我有钱，我这边手头上还有些活儿，先不跟你唠了啊妈。”
耀宗心虚地赶紧挂了电话，趴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放声大哭起来。纵使有千般委屈想要跟母亲诉说，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耀宗的脑海里，除了空白一片，再无其它任何东西。
哭完之后，感觉心里畅快了一些。耀宗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发呆，周围的环境静得出奇，落针可闻。
许久，他转过头来，望着桌子上的一个小药瓶出神，那里面装的是安眠药，足足有四十多颗。
这种药是处方药，很不容易买到，耀宗辗转了好几个小药店，大夫每次最多也只给他四五颗，他都一一存了起来，一直存到现在的数量。
是的，耀宗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徘徊了好久，自己的努力得不到丝毫的回报，人生便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昨天他想试试药的效果，就先吃了一颗，只觉得晚上睡得挺死，但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难受得厉害。
“如果把这四十多颗都吃下去的话，应该会得到想要的效果吧。”耀宗的心里沉沉地想道。
紧接着，他下了床，坐回书桌旁的椅子上，拿起笔，写下了一句话：
“我就像一只孤独的游魂，在漆黑的夜里苦苦地摸索，没有陪伴，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没有指引，只是一味地摸索，摸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
写完后，耀宗又躺回到了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着后，耀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一个人在狭长的巷子里走，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堵墙，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耀宗把双脚一踮，轻轻舞动双臂，轻而易举地就飞了过去。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让耀宗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
手机上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是个陌生的号码。谁会在这个时候发短信呢？耀宗随手点了下去。
“黎耀宗先生您好，首先祝您新年快乐，也希望这条短信没有打扰到您。我是××出版社的编辑，您投来的稿子我已经拜读完毕，感觉很有思想，很有深度，您要是愿意的话，过年之后咱们约个时间见个面，商量一下出版事宜。收到请回复！”
耀宗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手里攥着手机，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好久，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出版社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联系他，难不成这位编辑也是个不敢回家过年的人吗？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上一秒他还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摸索，而下一秒就已然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此刻的耀宗心里反倒出奇地平静，全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轻松，心中的那份孤独感和挫败感也早已荡然无存。什么时候约见那位编辑，他还没有想好，但至少，今晚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耀宗戴上耳机，将那首他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我相信》设置成单曲循环，伴随着他再一次进入了梦乡。这一次，他睡得格外安稳，也格外踏实。
第二天，大年初一。
城市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自然不会太吵闹。
耀宗一觉睡到自然醒，拉开窗帘，是个久违的大晴天，跟他的心情一样，柔和的阳光轻轻地扑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今天天气真好。”
“活着也真好。”耀宗随即又补充道。
转过身，随手把那瓶盛有安眠药的小瓶子扔进了垃圾桶，再也不愿看它一眼。他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太蠢了。
又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一天。耀宗伸个懒腰，提起垃圾桶里的那袋垃圾，慢悠悠地朝楼下走去。
他要开始迎接全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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