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施页
林洞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昨天去世了。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他,不要记恨自己的母亲。
林洞觉得这话真是可笑至极,这么多年,连那人的模样都快想不起来了。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当婊子爱上戏子,一切就都完美了。
林洞没有告诉小优,他父亲去世的事情。因为在一个月前,他们已经分手了。
长久以来的挣扎,林洞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妓女。
第一次约会在路上遇见朋友,林洞张皇失措,拉着小优就往身后藏,像是手上握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小优倒是大大方方地跟对方打招呼,林洞站在一旁,全身冷汗直冒,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林洞害怕朋友问起小优的工作,害怕被问到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些问题,他都还没有想好标准答案。
关于小优的职业,林洞跟她之间一直存在理解上的分歧。
林洞心里始终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妓女,陪吃、陪喝、陪玩,至于有没有陪睡,他不知道。
不过对于这一点,小优矢口否认。她认为自己从事的是正当的工作,只是现下社会,人们故作清高,假装正经。同样是辛苦赚来的钱,怎么到别人的眼中,就成了不干不净的。
可小优并不在乎,因为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收入是可观的。以前辛苦上班、通宵加班拿到的薪水,在现在看起来,只是九牛一毛。如今,她有能力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了,以往连进都不敢进的大商场,现在却可以昂首阔步,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一手挎几个购物袋,自信地在楼层间穿梭。
当地最贫穷的村落,就是小优的老家。小优5岁时,父亲外出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母亲瘫痪在床20年,全家唯一的收入就是奶奶捡垃圾变卖的钱。小优和弟弟从来没有上过学,弟弟甚至连字都不认识,整天跟同村的小混混在一起,没钱花了就到市场摊位上去收保护费,打架闹事已是家常便饭。
十三四岁,少女最美好的豆蔻年华,小优却拎着行李来镇上打工。说是行李,其实只有几个馒头和一件皱巴巴洗到泛黄的衣服。临走前,奶奶给了130块钱,小优把100块缝在上衣内里的口袋,还有30块放在鞋底。
这些是她的全部家当。
通过老乡的介绍,小优来到一家机械制造企业。流水线上,几乎都是与小优年纪相仿的女工。可这里的工资对于贫穷的家庭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小优跟同事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不需要动脑,不需要思考。转眼就是3年。
一天下午下班回到寝室,室友小五举着从2元店买回的镜子化妆。小五比小优大几岁,身材凹凸有致,浓眉大眼很是好看。
小五试探性地问道:“小优,跟我一起去约会吧。”
“你们约会,我去做什么,还是算了。”小优连忙摆手。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一起去吧,也许能遇到喜欢的呢。”小五连拖带拽地把小优带到一家KTV。
包厢里有几个男生和女生,都是20岁左右的年纪。他们好像都很熟悉,在一起聊天喝酒,像是朋友。后来两个男生提出想去网吧打游戏,小五便拉着小优自告奋勇的跟去了。
4个人在网吧找了邻近的位子坐下。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晚上下来,小优还没有搞清楚,小五的男朋友到底是谁,她好像对谁都很亲热,并没有特别之处。
回到寝室,小优忍不住问道:“今天的几个男生,谁才是你的男朋友啊?”
小五凑到小优的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都是我的男朋友。”说完还朝她挑了挑眉。
小优以为她在说笑,没有接话。
小五见小优没有回应,搬了椅子坐到她身边,说:“其实我刚刚是在工作,一晚上能赚300呢。”
“工作?”小优瞪大了眼睛。
“约会体验师,听过吗?”见小优摇摇头,小五接着说,“就是跟不同的男生约会。有很多单身找不到女朋友的,失恋需要安慰的,异地不能经常见面的,这些都是我们的潜在客户。你先在网上注册,把自己的照片放上去,如果有人相中你,要找你约会,那你的工作就来了。”
小五把手机递到小优面前,说:“你看,这些都是看中我的男生发的信息,约会时间和地点之类的。”
小优很认真地一条一条翻着短信。“可是,这样安全吗?”
“傻丫头,我们又不是做,做......”小五看了一眼小优,努力寻找恰当的词语,以免语气太重。
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在这之前你肯定要跟他聊几句,看看他的朋友圈,事先做一些了解,再决定要不要赴约。”小五一边数钱一边说,“这可比上班挣钱多了。”
小优似乎有些兴趣:“那你们都做什么呢?”
“聊天,喝酒,跑步,打游戏,看电影,平常情侣约会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小优看着书架上的化妆品和包包,迟疑地问:“这些都是你约会赚来的?”
“当然了,想买什么就去买,20几岁正是爱美的年纪。我还准备带我爸妈去北京一趟,带他们去看看天安门和长城。”小五一脸自豪。
沉默了两秒,小优几乎没有犹豫:“我也想做。”
小优约会的第一个对象,是一个23岁男生,他是小五的老顾客,独自一人在这里打工。他们约好一起去爬山。见面的时候,小优很紧张,不知道要说什么。男生倒显得很老练,说:“就当是朋友之间聊聊天。”
一路上,小优都低着头。男生自顾自地说话,说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父亲对母亲很好,不舍得她出去工作,而是供在家里养着。可是母亲还是爱上了别人,父亲的朋友——一个戏子,歌剧院的演员。
他说他恨母亲,死都不会再认她。
小优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仔细地听着,认真地看着。
这个男生就是林洞,后来成了她的男朋友。
渐渐的,小优已从最初的青涩害羞,变成一个漂亮大方的少女,点名找她约会的人越来越多。
她对林洞也很好,偶尔会买几样贵重的礼物送给他。
可林洞却开始对小优的工作起了芥蒂之心,电话查岗的次数越来越多,有几次甚至跑到小优约会的地方,直接把她拖走。
小优很生气,认为他小心眼,耽误自己的工作,害她白白浪费一晚上,也没有收到酬劳。
两人之间的争吵越来越频繁,谁也不肯让步,谁也没提分手。
林洞爱小优,在他需要安慰和疏导的时候,小优总是能及时出现在身边,默默听他说话,然后紧紧抱住他;小优爱林洞,从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信任自己,毫无保留的眼神是如此的真诚。
可人们总觉得自己是高尚的,喜欢站在道德至高点批判别人,似乎这样能把自己与外界一切肮脏的东西区分开。
林洞不同意小优再做这份工作,一次争吵中,林洞骂她龌龊,骂她是妓女。
小优哭了起来,立马呛声道,你一个招妓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林洞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自信:“那也比你强!”随手丢过去一个塑料瓶,砸中小优的眉心。
小优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她以为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误会她,但林洞不会。可至今,他还是不懂自己。
那天晚上,小优没有约会,而是坐车在一座荒废的工厂后面停下来。拐了几个弯,穿过一条黑漆漆的走廊,眼前渐渐有了光亮。不太宽敞的小路边全是矮矮的房子,各种暗沉沉的灯光从房间里透出来,横七竖八的影子落在地上、墙上。
路上多是歪歪倒倒的男人,旁边有衣着暴露的女郎搀扶着,表情谄媚,一股狐味。
小优没有过多停留,径直的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小优给林洞打电话,她说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的人,这份工作能赚钱,也能让她快乐,她希望得到男友的支持。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重重地喘息声。
“我恨我妈,我亲眼看到她从那个男人家出来,花枝招展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熟练的妓女。”停顿了几秒,林洞接着说,“可我从没想过,我也会爱上一个妓女。”
大颗泪珠从小优的眼眶中滚出,她用牙咬着紧紧握拳的左手,身体不停地颤抖。她没有再说话,直接关上了手机。
我们会爱自己心爱的人,可我们最爱的还是自己。
小优决定放手。
几天后,小优听说在邻城,约会师有更大的市场,工作前景也更可观,谁不是两眼朝前看。
小优辞掉了在工厂里的工作,买了一只精美的行李箱收拾东西。无意中,看到当初来这里时拎着的行李袋,那就是奶奶用几块破布拼凑缝补起来的。
小优会心一笑,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临走前,小优删掉了林洞的联系方式。她不知道自己的爱情什么时间会出现,也许今晚,也许明晚,她不知道。
她还在期待,她还在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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