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岭阁很大，认真逛，一天下来都未必逛的完，她本是欢闹的性子，太过沉静的气氛只会让她徘徊在低闷的情绪里，所以瑾月带着她走了一条繁茂的径道，四周莺歌婉转，艳艳阳光下浮动着清雅之气，幽宁却不失跳脱的气息。
假山边，练曦停下步子看瑾月，旁边是一处水亭，水光淋淋，映着暖阳的波光，悠远而美好，突然开口道：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北漠的？”
瑾月定眸看着她。
有些事情他不怕她问，就怕她大事过后情绪都埋在心底什么都不问，见她开口了，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话说出来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瑾月面色温和道：“十五岁那年，过了几月，正好有13年了。”
练曦点头，不再说话了。
瑾月抬手拂过挡在她面前的枝叶，道：“既然开口了，你什么想知道都可以问，不用憋在心里。”
练曦抬眼看他，语气无波无澜的道：“譬如呢。”
瑾月道：“譬如问问你不知道的，或者想知道的，我不太懂得怎么讲话，之前你讲了不少自己的事儿，却没有问我的，现在由你来问，随便什么都行。”
无论是之前他有意隐瞒，还是练曦知分寸不探人隐私，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练曦自说自话的多，但是现在，关于他的事他都想让她知道。
练曦道：“兵符。”
瑾月看着她等她继续问。
练曦道：“我爹爹的兵符，怎么在你手上？”
瑾月如实：“我去过天牢。”
练曦转着树枝的手凝滞了。
她愕然：“我......我爹爹待的天牢？”
瑾月浅浅颔首，练曦道：“你有没有见到他，他怎么样？！”
瑾月道：“没有。”
练曦微微发抖的手把树枝掰折着，却没意识到它半点弯曲都没有。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不知道是气愤，悲恸还是悔恨。
她心知肚明，陌祁轩旨意下达的时候瑾月和她都在凤岭，怎么可能见到爹爹，陌祁轩说兵符是假的，那真的兵符必然是被爹爹藏起来留作筹码保她周全，可咋然听到瑾月的话，心中千头万绪千言万语赌在胸口，恨不得喷涌而出，却又无处可泄。一张冰冷的铁块而已，陌祁轩为它抄了练，莫两家，爹爹为了用它来给她留条后腿，若是给了他，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仔细一想，又哪里是一块兵符的错！明面上陌祁轩打着没收兵符，爹爹叛逆上交假货的旗号，实际也不过是忌惮爹爹功高震主，乱他私心罢了。
半晌，练曦才喃喃的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丢了手上的树枝，道：“瑾月，你知道你离开锦都那次晋王说了什么吗？”
瑾月不语。
练曦道：“哦，也对，你怎么会知道。你那次为了躲我老早就跑的远远的了。”
她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往对面的湖面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道：“他跟爹爹说君恩难受，身不由己。哈，我当时就想着，陌祁轩若是存着别的心思，那我便不要那郡主之名，只做练家的女儿。可偏偏.......”
她这个练家的女儿也做的一败涂地。
练曦用力握着石子手，攥的手心发疼也不松手，道：“瑾月！你知道吗？我爹爹，只想我好，从来都没有反心的。”
她脸色通红，神情间带着急切与傲气，道：“我爹爹一生驰骋疆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他想要是大家安居乐业的生活，母亲在时，他只望母亲好，母亲生我去世后，他便只望我好，除此之外，他没有一点私心！”
瑾月道：“嗯。”
练曦摇头嗤笑：“你嗯什么？我说了谁信呢。”
瑾月走过去，将她握紧的手心打开，抚平，然后握住，凉凉的体温从掌心传递过来，轻声道：“你和我信就好了，至于其他人，如练将军这般的大人物，不会计较。”
旁边是一片花圃，正值晌午，一朵朵在骄阳下晒得楚楚可怜，瑾月一手牵着她，一手自然的拿起搁置在旁边的水桶水漂，舀了一瓢水一点点的浇。
见状，练曦分了些神，勉强笑了笑，道：“瑾月，你为什么喜欢茶花？”
瑾月手指拨了拨花瓣，道：“我出宫后病了一场，对母妃的记忆比较浅，只记得她最爱茶花，便叫人移栽了一片当做念想，后来就慢慢喜欢上了。”
练曦点头，瑾月倾了倾眉眼，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又倾了倾，道：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我的人生是从那个时候才算正式开始的，所以也没什么好惋惜或是难过的；有多少人一直挣扎在那宫廷内帏而摆脱不掉，我算是幸运的。”
的确。
比起那种权势浮利的朝堂，这里更自在，真实的多，所以才创造了这样一个温薄，雅致而洒脱，聪颖的公子瑾月吧！
练曦艰涩一笑道：
“那时候我应该和爹爹还有莫家叔叔，逍遥哥哥一起在疆漠草原上，也不在锦都。”
“疆漠草原?”
眸中有什么明朗了一般，瑾月轻叹了一声：“难怪！”
这般率性，玩闹的性子也只有那种宽广，自由的地方才养的起来。
练曦没有听懂他的慨叹，也没有在意，道：“之后，你便一直住在这里？”
“嗯，姑姑与我母妃是结拜姐妹，受到母妃获罪的消息就赶去了北漠，把我带了回来…….”
提及母妃，瑾月的语气多少有一丝异样，练曦却感同身受，“那你母妃过世，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太小，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受，哭了几天就忘了。“瑾月抬眸看她，知道她又是想到自己身上去了，走近一步理顺她被风吹乱的丝发：
“世上有些事情可以忘了，有些事情可以放在心里，可无论是忘记还是记在心里，都不要为难自己才是，留下来的人固然痛苦，可终究是留下来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也未可知，我的转机在凤岭，你也一样。”
瑾月眼光温和而沉静。
练曦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深意，这是怎么一颗隐忍的心胸她不知道，可是当她一直在忐忑与不安中沉浮挣扎的时候，他却如神袛般拉住了她，告诉她转机，带着她走下面的路。
这是她一直想要靠近的地方，她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要给他温暖来融化他眸间的寒冷，如今却是他在她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拉着她给她取暖！
一路上，他们漫无边际的说着话，无论她问什么，瑾月都一一解答，倒是从未有过的温顺配合，来到一处环水梁桥前，瑾月突然顿下步子，暗敛了一口气，表情略有些无奈：
“都出来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练曦还有些糊涂，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四周十几米开外，纷纷探出人头，有丫鬟仆人，有於辛凌崖，还有一家之长凤岭夫人。
“姑姑，还没看够。“
瑾月低冷着声音，带着几分严肃。
从练曦醒来就一直藏在后面，身为偷窥者一点直觉意识都没有，一个个的成群跟过来，动静还越来愈大，凤岭阁何时这么闲且毫无规矩了？！
嘿嘿。
众人尴尬赔笑，却没有半点畏惧，一声声唤着“公子。“，练曦被眼前的景象有些吓到了，这些人……..一直都在这里还是……一路跟着他们？
还未开口，眼前就遮下了一抹阴影，练曦抬眸看凤岭夫人站在跟前，笑眯眯的看着她，声音确实恶狠狠的对着身后的一群人：
“就只看到你们家公子啊，还有一个呢？！“
众人恍悟，从善如流：“少夫人！“
异口同声，那叫一个合拍。
练曦被齐吼吼的声音叫的心头发怔，又微微发热，眼睛略带犹疑和几分期待的看向瑾月，瑾月却是八风不动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练曦不明白了，一个丫头凑上来笑呵呵的道：
“少夫人，凌崖说公子是从北漠皇帝手中把你抢回来的，是不是真的？”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满脸崇拜。
练曦低头：“…….”
“练曦，你和这小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快点告诉姑姑，是不是在三国会之前就认识了？“
凤岭夫人也凑上来，八卦模式大开。
练曦难得的手足无措，一连几个追问下，残留的一点异样情绪也渐渐被彻底冲淡了。呆呆的看着围在面前的一群人，不知道该先回答谁。
“少夫人喜欢什么啊？”
“是啊，今日公子还问芷音女孩子都喜欢些什么呢，奴婢猜公子一定是想哄少夫人才是。”
练曦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家仆女婢一个个凑上来。瑾月倏地低喝一声： “都退开。”
瑾月道：“她身体未愈，不许靠近。”
众人霎间停住，撇嘴。
公子明显是恼羞成怒了嘛！
练曦惊异的看着瑾月，这样的瑾月她倒是从未见过。
原本低沉的心情被四周欢悦的气氛调和，对着瑾月转过来的眼神，练曦抬手一指，道：
“我啊~~~我喜欢花冠，用茶花编的花冠！”
话音一落，瑾月脸色瞬间一僵。
四周沉默之后豁然开朗，一个个狂笑起来，凤岭夫人更是激动不已，揉着她还稍显苍白的脸，笑道：
“好练曦，姑姑真是爱死你了！”
这回可是好好的出了口恶气！凤岭夫人裙袖一挥，大气磅礴道：“小莲，把这里茶花都摘了，给少夫人编花冠！”
“是，夫人。”
若是平时谁敢应，只是现在大伙儿一股性子起来，明明看到公子骤变的面色还是应声回答，转身就要动起手来。
“谁敢！”
瑾月低声呵斥，眼神恼恨又无奈的落在练曦身上。
练曦毫不避讳的，仰着脸看着他道：“那瑾月喜欢什么？“
瑾月被她眼睛盯得不自在，微微侧首，闭上眼睛，却已经有人替他作了回答。
凌崖道：“公子以前是喜欢茶花的，不过现在，肯定是喜欢小郡主的！”
四周再次哄笑一片。
“真的吗？！”
练曦故作不信，绕到瑾月面前晃着脑袋追问，脸上的表情却实实在在的出卖了她。
瑾月羞恼不已，严肃的扫过看热闹的众人，四周立时噤声，只是那女子面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却笑敛生花，心头一软，终于倾起了嘴角。
阳光下，宛若冬雪融化，暖意四射，分外灿烂，几乎晃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
众人目瞪口呆…….
要死了，要死了！
公子……..竟然笑了耶！！
对少夫人笑了，还笑的那么温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