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8年,王菲与那英在春晚上携手演绎的一曲相约九八令陈安安怀恋至今,而那时的陈安安也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听着录音机里播放的天籁,再翻翻上次未看完的漫画,理应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传出像猪在临死前发出的哀嚎般的惨叫的情况下。
陈安安无奈的掉起头,白眼一翻,随手把书搁在桌子一角,“张以宁,你踩到老鼠屎了啊!叫的比姑娘家还变态。”
“这不是来帮你捉老鼠了!火气这么大,没人喜欢的小老……”某人还没意识到随便闯进少女的闺房进行讽刺的下场。
“啪”。脑袋开花的声音也没这么优美。
张以宁一边研究要怎么剥掉这不论用咬还是用敲都不给面子的坚果壳,一边背过身打量这间面积适中的房间,嘴角微微扬起。
陈安安奸笑着慢慢靠进他,一掌拍上他后背,尤有了断他后再自首之势。
“咳咳…咳…你想谋杀啊!”张以宁被坚果呛得泪光闪烁。
最好呛死你,每天被你迫害的神经都可以组一支足球队了,搞不好哪天它们就联手让你在中国的土地上销声匿迹。
“谁叫你总是来我们家打电动,真是越有钱越会剥削我们穷人。”
乱转的眼球,乱糟糟的头发,套着一件紫红的大棉袄,理所当然的嘴巴动个不停。
“要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为国捐躯懂不懂。”可怜兮兮的从口袋里抓出几颗奶糖,张以宁笑得一脸汉奸样。“祖宗,你消停消停行不。”
于是我们的陈安安同学又笑嘻嘻的拽着“汉奸”去厨房找妈妈要鸡翅膀啃了,不知道第几个最后一次警告张以宁下次多带点糖给她。
二、
“安安,快醒醒。安安!”耳旁传来各种吵闹声,浑浑噩噩的眯开在打架的眼皮,陈安安突然被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一件事,如果你认为它是真的,那么它就算是幻觉也是真的;如果你觉得它是假的,那拿着你祖宗的命要挟你它仍是假的。而梦里的陈安安,似乎当真了。
“干什么啊。”郁闷的看了看床头显示时间为凌晨六点的闹钟。
“你又做恶梦了是不是。要不哪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这个噩梦每隔两三天就会上演一次。可陈安安每次都会醒来时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似乎做了什么好梦,心房总是暖暖的。
陈安安愧疚的低下头,不知道对说了多少次抱歉,每次都会吵得室友不得安宁,四个人一间的宿舍因为她的原因,有一半都害怕得换了地方。要不是林培没搬走,面对空荡荡的床位她该多孤单啊。
“是时候起来了,该上早自习了。”林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走向洗手间区,随手拿起架子上的盆子递过来给她。陈安安温和的朝她说了声谢谢,下床侧头看向左边还只有几束光亮的窗外,随手抹掉瞬间汇聚的一眶泪眼,便跟着她去了外间的洗漱室。
又进入这年的深冬,陈安安无聊的眼睛在路上瞎转,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不把自己包裹成企鹅就好像下一刻就回死去的样子,轻身笑了出来。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孩怪异的瞟了她一眼,奇怪怎么会有人在零下穿的像在过夏天。也是,单薄的外套,脏脏的帆布鞋,换谁都会觉得怪异。
陈安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无论是怜悯的,还是诧异的,都没关系,只要那个人能够回来,能再给她披上专属于他的外套,就什么都不要紧了。
三、
她16岁那年,张以宁在给陈安安第一次披上自己外套的时候,紧握住了她被冻得通红的手指,收了她那颗只会闯祸不知道安份下来的心。
张以宁和改嫁的妈妈前两年搬到了另外一个小区,陈安安张以宁两家的距离,一下子从对门成了半座城市。起初陈安安因为生气张以宁就这么搬家了,都没跟她讲一声,在学校碰到他也扳着脸。等过了几天自己也差不多消气了,又大大咧咧的想去张以宁他们班等他放学。
放学的时候陈安安在过道等他一起搭公交,想着吓他一跳就躲到了墙角,一看见他的影子就张扬舞爪的跳了出来。
“呃??嘿嘿,那什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看着眼前动作十分暧昧的两人,陈安安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立即转过头往楼下走去。
“小安,等等我!哎!”张以宁几步抓住陈安安,笑着打趣到,“你终于不生我气了啊祖宗。”
陈安安的脑袋里回放的都是刚才林培靠在张以宁怀中的那一幕,只顾低着头拼命往前冲。“猪才会生你气……”
“哟,现在猪的地位真是越来越高啊。”张以宁意味深长的看着前面的背影,悠闲的跟在她后面。
果然,陈安安气嘟嘟的转过头来,左看看又看看后,眼珠不安分的转来转去,瞪着眼质问冰山班花呢。
“我们不小心撞到了而已,你别想的那么狗血好吧。”
“关我什么事。”
四、
陈安安不知道是多少次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在中途发起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从留着鼻涕的时候便在一起玩过家家,班里还有人打趣他们发展成情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连她自己都以为他们将来会组成一个家,吵吵闹闹过一生。
“张以宁,你说过不会抛弃我了的,你这个骗子。”
陈安安无助的蹲下埋头抱着膝盖,声音有些沙哑。本来就淡薄如纸片的身体,被寒风一吹,更显得摇摇欲坠。
过了好一会儿,风中传来犹如天际突然落下来的轰鸣,陈安安以为自己幻听了,固执的不愿抬头。害怕一抬头,看到的便是永远一望无际的灰白。
“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
耳边的叹息那么真实,怀抱也那么温暖,可陈安安清醒的知道,张以宁现在所处的城市,那是穿越陆地,漂洋过海才能到达的距离。
压抑住满腔的难过,强制自己站起来往前走。
陈安安抬起头,被眼前放大的脸孔吓得忘记了语言,终于在对面人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等待了犹如地球诞生的过程那么长的时间,终于等到他从远方归来。
陈安安终于可以问出自己构想了无数次的话,问问他为什么自己父亲病逝后,他再也没出现。为什么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他却消身匿迹,为什么……
张以宁告诉陈安安,她爸爸生病的那段时间,他家已经为他办好了去加拿大的手续,他走前找遍了学校家里,就是没找到她。他说他有跟陈安安家邻居转告陈安安安心高考,他过几年就会回来看她,没想到邻居后来会也把这事给忘了。
在国外的这两年,张以宁一直没打听到她的消息,不久前,他才从老同学知道陈叔叔的病逝。那天他格外的想念陈安安,想念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女孩,那时候自己没有陪在他身边,她该有多崩溃。
大三这一年,他终于有机会回一趟家。他想办法联系到以前的旧同学,终于知道林培她们现在是一个宿舍的。
“小安,不怕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拉钩。”陈安安哭得不能自已。
“拉钩。”呵……
五、
回来一个星期后,张以宁和陈安安约林培一起出去吃火锅。林培眼神冷漠的看着他们,要在桌下多使劲掐手心。
回到宿舍不久,林培电话响了,她随意走到走廊接起电话。
“林培,拜托你一定要要守住秘密。”
“你应该知道,安安已经不能再受任何打击。”
“就算是为了他,我也要给安安幸福。”
林培默默挂掉电话,回到宿舍鞋子也不脱,呈大字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土黄色的床板,眼神凶狠。不知道熄灯了多长时间,她才摸着黑脱掉鞋子翻身睡去。
上铺的床板,坑坑洼洼的多了很多痕迹,深深浅浅的刀痕,在黑暗中越发鬼魅。
木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体。
你怎么,不去死。
林培又梦到他了,她似乎被陈安安传染了,梦境里铺天盖地的红无休止的蔓延进每一个毛孔里,那个少年的笑颜依旧憨厚,他笑着鼓励自己:“林培,你会越来越棒的。”
在那个幻境里,林培依旧是个旁观者着,她拼命抓住少年的臂膀,可是纵然再怎样用力,苍白的手指似乎被施了魔法毫无力气,任凭少年一点,一点,的消散。
转眼就要三月了,臃肿的棉服逐渐被下架,取而代之的是颜色亮丽的新一季春装,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张以宁和陈安安拖着手在商场里闲逛,受不了眼花缭乱的服装,陈安安嚷着要去吃东西。张以宁无奈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好好好,要吃什么都随你!”他无奈笑到。
是他们的分开太久令眼里只有彼此,再也无暇顾及别人?也许。或许是他们的笑容太耀眼,令角落狠毒的双眼几乎要滴出鲜血。
“张以宁,到底值不值得。这样的女生……我真是疯了才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落寞的身影恨恨的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陈安安似乎看到转交处有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大衣的背影,又想想觉得应该是错觉,林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她早上还说下午要去参加一个什么选举大会来着。继续嘻嘻哈哈的和张以宁朝不远处的必胜客走去了。
七、
“为什么……以宁猪头都在身边了还会做那些奇怪的梦……”陈安安从梦境中被吓醒,擦掉额头上湿热的汗珠,仍旧惊魂未定。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起身开了台灯,看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
亲轻轻脚走到林培书桌边,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杂志没。她随手拿起林培抽屉里夹在笔记本里的报纸,倒了杯水打算就这么熬到天亮直接去上课算了。
陈安安以为的幸福,在这个不眠夜顷刻瓦解。
林培不知道,陈安安在这个夜晚是把手腕咬到何种程度,才不至于嚎啕大哭。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进卫生间,校园里的夹竹桃被大风吹得发出梭梭的声音,陈安安绝望地盯着熟睡中的林培。
原来梦,真的最伤人。
天亮了,世界又开始转了。
的士师傅停好了车,告诉客人已经到了目的地。陈安安付了钱,神色与平常没什么区别。持枪的警察在绵雨下仍然一动不动,与眼前这扇锈迹斑驳的铁门相衬,更显环境的阴郁。她呆站了将近半个小时,两只裤脚都湿了三分之一后,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陈谷谷,有人探视。”身材魁梧的警员喝到,“抓紧时间!”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S市了,看来我低估你了嘛。”陈谷谷满眼的沧桑,刺得陈安安呼吸有些不规律。
“我忘了一些事……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爸爸妈妈那么爱你……”陈安安断断续续,到最后吼了起来,“你怎么忍心,怎么狠得下心伤害我们!”
后来,陈谷谷到底讲了些什么,无从知晓,只是听狱警后来叹到,曾有一个长得很瘦弱的姑娘刚出监狱大门突然晕倒。再后来,她被送到了当地市医院,听说接收她的医生两年前竟然是那个姑娘的主治医生。
铁窗的生活,日复一日,警员们的生活依然无聊而严谨。只是有一天,那个叫陈谷谷的女子,在夜晚割腕自杀了。
她留下的遗书,纸上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去向爸爸赎罪了。
八、
陈安安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的第一眼,首先看到的是站在窗前张以宁的背影。不,应该是张以墨落寞的背影。
他激动地冲到陈安安的窗前,握住她的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咖啡糖,笑眯眯的像期待被妈妈夸奖的小孩,看陈安安半天没反应,不知所以挠了挠头。
“我的张以宁只会给我奶糖。”
“张以宁从小就不会忘记我讨厌咖啡糖的原因。”
“你不是。”
“你不是我的张以宁。你不是……”
陈安安盯着她45度角上方手掌里的糖,缓缓地,一字一句讲。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陈安安突然崩溃大哭。哭到到梗咽,哭到接近昏厥,哭到直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个星期前,陈安安被噩梦吓醒的那个凌晨,她在顺手拿的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S市一家人领养了一个女孩,后来有自己的女儿后对她不再那么上心,有一晚,女孩又跟养母起了冲突,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意外被一群流氓被染指。
女孩就是认为是养母害了自己,想不开的她把养父母的女儿从四十多层的阶梯下推了下去。更不幸的是,刚打开门就看到女儿躺在血泊中的养父,突发心脏病,因抢救无效死亡。被推下楼的女孩醒来了,但失去了部分记忆。而养女,在几个月后因为运输毒品罪被逮捕。
养女的化名为小谷,被推下楼的女孩化名为小安。
据知情人士透漏,小安在隔壁城市游玩的小男朋友,在知道她出事后,不顾自己才刚学会开车,不顾雨夜在夜晚的山路中开着车飞驰。在某个转角处,车子打滑掉下了山,男孩的尸体在两天后被寻到。
陈安安出院后到了Y市开始新的生活,她妈妈害怕经历丧父之痛的女儿会受不了接连的打击,对于张以宁的事情决口不提,只说他出国读书了。
而张以墨,他恨死了陈安安,扮作张以宁只是为了接近这个让自己弟弟丧命的女孩。却在这两年默默跟随中,对她产生了怜悯与爱惜。
九、
转眼到了清明时节,S城连着下了半个月的细雨。陈安安提着一大篮东西上了山,那些东西,都是张以宁曾经最喜欢吃的东西。鸭脖子、鸡翅膀、牛肉干、果冻、羊肉串……
陈安安一样样拿出放在墓碑前,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不能控制流满脸庞,双肩因为哭泣剧烈颤抖,更显得凄凉。旁边上坟的人家看到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不禁纷纷红了眼。
“以宁,我来看你了。这两年,你应该很想我吧。你这么小气,肯定又生气啦。”陈安安伸手去摸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泛白的容颜,浓浓的笑意。不停的眨着眼睛。
以宁,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情愿不曾遇到你,这样起码现在,你就还会活着。
可是我不能去陪你,你那么希望我能快乐的活下去。我保证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去给你添麻烦,我保证。
我去见陈谷谷了。我很想和她同归于尽,可是我不能啊,即使她那么坏,爸爸和你都不会回来了。
“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看你。你要等我哦。你答应过我的。”
陈安安伸出右手的小拇指,顿了顿,伸出左手的小拇指,勾在一起。轻笑着说:“拉钩。”
她仿佛又看到了童年的张以宁与陈安安。满脸泥巴,笑得那么肆无忌惮。
瘦弱的女孩踏着慢步下了山。
雨下得更大了,天空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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