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十三岁时——也就是父母离婚的那年,必须离开玉童山来到离子镇。离子镇是个小镇,母亲和我在这里艰难地生活。
妈妈用多年的积蓄在这里租了套房子,开了个旅馆。由于我们的旅馆是离子镇中唯一一家在晚上不开红灯的旅馆,所以我们的生意惨淡。后来有一段时间交不起房租,房东狠狠的指责了妈妈,并且告诉她许多事,包括晚上开红灯的问题。妈妈事先极力反对,不过之后陷入深深的思考,再过了一段时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就多了三个姐姐。那时我在镇上最有名的中学上初中。
这三个姐姐都在18到19岁之间,而且都不是离子镇人,在她们到来的一周之内,我们的旅馆依旧晚上亮白灯,不过入住的人多了起来,我们的生活也渐渐好转。然而这并非三位姐姐的功劳,因为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会还在寄钱过来。后来父亲不再打钱过来了,我们的旅馆从此亮起红灯。在这最初的几天,我不敢呆在旅馆里,因为我不敢看来客猥琐的表情和姐姐们淫荡的动作。我向妈妈祈求,我住到同学家里去,然而被告知不允。我记得当时妈妈抱着我就失声痛哭,我一下子软了——不过每晚我回家就不再出房门。我很痛恨这三个妈妈要我称呼姐姐的年轻女子,几乎不与她们说话,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打个招呼或者叫其姐姐。每个晚上我都会在睡梦中听见洗手间哗哗的水声,然后浮想联翩不能入眠。无可否认单纯就面貌而言三位女孩确实很漂亮,至少在我的同学中无人能敌。她们的名字也很简单——菲菲,彤彤和姗姗。这样的生活有三年,直到我初中毕业进入省城里的一所高中。
我当时的同桌是一个女孩,她叫白雪,我们感情很好,在学校里我们什么活动都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而当她提及要到家里来玩时我第一次对她发了火,虽然我几乎不带任何同学到家里玩,但我的所有同学不知何处得知我有三个漂亮姐姐.而我这个同桌小女孩很想来我家看看我的三个姐姐.我当时就厉声对她说,不能,你不能到我家里来.她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何不能去啊.我不知如何回答,并且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家里养了三个什么人,我当时已经失去理智了.就说:
——我并没有当你是我朋友啊。
说完我没有去看她的表情,我当时还甩了很多东西,把周围的同学都吓得不敢出声。然后她就哭着跑出去,估计是去洗手间,因为我知道本份的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基本都是去洗手间的。我便没有追出去。几个朋友调侃,禹岚,你小子这下完了,得罪了我们的白大小姐,以后有你受啊。还不快追。他们说。我说,别人都跑厕所去了,我咋追嘛。
后来白雪在我的结拜兄弟天保和君宝那里得知我的情况和那天生气的原因。最后对我说,禹岚,你能带我去你家玩玩吗,我很想去看看三个漂亮的姐姐。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她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并且从那时开始我习惯称呼她们为姗姗菲菲和彤彤姐了。而那时我上初三,离离开离子镇和她们分别的时候也只有一年,后来一个人打拼的苦闷经历让我很怀念那段和她们相处的日子,并且记起她们的好来,而不是她们的其它。
那是04年的暑假,9月我就要进入初中毕业班。我当时正在楼下看小说,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从房间出来,东倒西歪撞倒了不少东西。之后姗姗从楼上跑下来,边跑边喊,禹岚,别让他走,他还没给钱呢。我没有理会继续看我手里的小说。姗姗穿着短裙跑下来拉住了那男人的手臂,那男人使劲一把掌将姗姗打倒在沙发上,姗姗嘴角出现了一条血印。那男人又狠狠的两脚踢在姗姗的身上,口中大骂,臭婊子,还想要钱。说完继续往外面走。这时彤彤从楼上跑下来,只穿了内裤和戴了乳罩,将那人紧紧抱住。并且对我说,弟弟快去叫妈妈。
我目睹彤彤受到姗姗相同的待遇后,将小说扔到一边,冲上去将那酒鬼按到在地上,狠狠给了他两拳。当然这也是我唯一能触及到他身体的两拳,之后我便被他按在了地上,身上脸上多处挂花。几个回合下来我神志有点不清,记忆模糊中我是在姗姗的背上,并且还隐约听见她说,弟弟...就快到了,姐姐保证...你会没事的...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县医院,由于离子镇离县城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不知道我如何到来和妈妈在我昏迷期间的感受.我醒来的第一眼是希望看见妈妈,而我看见的是姗姗.她显得异常兴奋,弟弟,醒了啊,我给你倒水。
我接过姗姗的水杯问,妈妈呢?
妈妈在街上去了,我立即给她打电话。她说,弟弟你都昏迷两天了,后来是妈妈找来的两个人把那男人制服的。
我感到头上一阵剧痛,用手摸了摸,才知道头上包了厚厚一层纱布。我只记得当时我在那家伙的身下拼命反抗,后来感觉撞上什么东西,然后就没有知觉了。姗姗发现我的动作,关切询问,还痛吗?要不我去叫护士。不用了,我说,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
我去给妈妈打电话。她低声说。在她走出的那瞬间,我看见她额头上有条血痕。在妈妈到来之前,我在病床上拼命回忆当时的情境,但没有一点头绪,我的记忆中只有头与一个极其尖锐的东西相撞,然后是使我恐惧和不适的声音。我的记忆停留在一个画面上——一个小孩子爬上一棵很高的大柏树,在树上使劲掰一个圆圆的物体,然后自由落体,头与一块粗糙的石头相撞,然后脑浆横飞血肉模糊。
那个小孩在去世之前是我的一个结拜兄弟,名叫大鬼,当时还在玉童山村,同时结拜的还有天保和君宝。大鬼是老大,我排在第四。大鬼擅长爬树,什么树都不再话下。而有棵树他不敢上,——便是当时村小操场外的一棵大柏树,这树有普通柏树两倍高。大鬼曾经天地不怕,但他有个软肋就在此。在某某受大鬼欺负之后无力还击时,总是这样说,大鬼,你这么厉害,有种爬上大柏树看看。这时大鬼总是退出战局,与被害人握手言和。当然也有不愿与之握手言和的,有一次有个小朋友在逃脱大鬼的魔爪后,大肆叫嚷:大鬼是孬种,连一棵小柏树都爬不上去。后来在不知某某的策划和煽动下,一群小朋友围住大鬼,齐声叫嚷:大鬼上树,大鬼上树。上树,上树,上树,上树。。。
大鬼推开这群人,脱掉衬衫,大步往小操场外的大柏树迈去。大家一窝蜂的跟紧他,之前被大鬼欺负的小孩也破涕为笑,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大鬼将在全校学生面前出丑。这时君宝拦住大鬼,大声说,这很危险,出事了谁负责,大鬼我们走。不爬了。
此时大鬼义愤填膺,推倒君宝,兄弟绝不作孬种。此时我在人群外面,迅速挤到大鬼跟前,说,大鬼算了,总不能别人叫我们做啥就做啥吧。这确实很危险。说完我望了望眼前的大树,大鬼也望了望,他才平静下来,想起刚才确实有点冲动,遂扶起君宝。对我说,禹岚,我该怎么办,你是学习委员又是我的好兄弟,我不会听他们的话,你叫我上我就上,你叫我不上我绝对不上。
后来人群开始骚乱,我看了看大家鄙夷的表情,听见他们对我们三人的无耻谩骂(此时天保不在),又想起我们四人结义时的誓言:要做英雄一起做英雄,要做孬种一起做孬种。我在无可忍受的情况下大吼——大鬼上树。
这时妈妈进来,看见我在床上,一把搂住我,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泪眼模糊,说,行了,醒了,醒了就好。这时进来的还有彤彤和菲菲,妈妈拉她们到床前对我说,孩子,这些天我不在时都是你三个姐姐在照顾你呢,快谢谢她们。我才知道姗姗骗了我,我其实昏迷了三天,头上缝了十几针。我记得这是我第一次真诚地称她们为姐姐,我说,禹岚谢谢姐姐们的照顾。这时姗姗抓住我的手,我本想缩回来但是实在没有力气,只能任她双手握住我的一只手。她含泪说到,都是姐姐不好,你为我才受伤的。我看见她头上的血痕,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一下。好了,都好了。她忙说。
我转向妈妈对她说,妈妈,那男的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走了就不错了,别人有钱有势,你还想让别人赔医药费啊。
君宝和天保知道我住院吗?我问。
我那有空告诉他们啊,他们不知道。妈妈说。我醒来之后又在医院里呆了一周才出院,为何入院和如何入院我已经不在乎,在这一周时间里,我了解了她们。我先前对她们的鄙视和仇恨也伴随她们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料而消失殆尽。我在病床上与她们交流了很多,并试图走进她们的内心。我发现我甚至不能离开她们,因为我朋友不多,而且在暑假。与她们呆在一起两年我不了解她们的情况,而这一周我知道了。菲菲是三个中最温顺和最善良的女孩,在到我们的旅馆之前,她在深圳打了三年工。
在菲菲打工期间,她遇见了她一生中最心爱的男人,那人是深圳人,很有才华很帅气——所以她被他骗了。在两人一夜情之后,菲菲身上和住的地方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盗走,之后此人便从她生命中消失。我说,菲菲姐,你为何初中没毕业就跑这么远去打工呢?她没有回答,许久的沉默。
姗姗家在北京,原来家境很不错。但后来有场变故使她必须承担人生的重担,而这变故就是父母的离异。那是姗姗才10岁,我在面对同样的变故时是13岁,但不同的是我还有妈妈。而姗姗独自一人。父亲在抛弃妻女后娶了一个更有钱的女人——当然也很漂亮,从此不再理会家里的一切,绝情得只能用无法形容来形容。母亲羞愤之下自尽了。姗姗一人跟了外公。在姗姗13岁那年外公去世,姗姗被人骗出了家乡。说到后来的经历,姗姗哭了,尽管在述说这之前的苦楚时她很坦然很淡定。
彤彤是一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12岁时被当地一对夫妇领养。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放弃了这个家庭,开始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期间曾在酒店当过歌女,后来在男友的强迫下出台。在不能忍受男友种种暴行之下,她趁男友熟睡之际用刀子捅了男友逃出来。一路逃命和流浪,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妈妈。妈妈把她带进了旅馆。我问她她的男友最后怎么了。她的回答是,许是死了。她说为了不让警察找到她,她做过许多事情,甚至想过易容。最后觉得还是旅馆安全。我说,彤彤姐,你知不知道很多来旅馆的都是警察,只是他们穿着便衣罢了。彤彤说她不在乎。我问彤彤姐你找到亲生父母了吗?她只是摇头。说,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我还想再杀两个。
一周后我出院,一切恢复正常,只是头上的伤口很让我不适应,倒不是痛的缘故,而是那个地方不能长出头发——后来证实我的担忧是无谓的。我回到旅馆,开始以异样的眼光审视我的生活和用另一种心情对待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三个姐姐。其实人就是这样,当你懂得别人的内心和记得别人的好之后,你就会不自觉放弃原来的成见,与他们打成一片。我开始给她们讲学校的事情,还有一些外面听来的冷笑话。每个下午放学之前姗姗都会把饭菜准备好,然后大家坐在那儿等我回来。彤彤和菲菲拥着我问这问那。其实我就是这样度过了两年,只是之前没有一点感觉,因为以前没当她们是人,她们的一切举动都使我厌恶,现在稍好了一点。因为照我之前的逻辑,妈妈也不是人,我和她们生活在一起我还是人吗?所以后来我觉得我们都不是人。
最能证明我对她们态度的发生变化的事件是,在后来的几天我把白雪带到家里来吃了顿饭。后来白雪对我说她觉得三个姐姐中菲菲最漂亮。但我觉得还是姗姗最漂亮,因为她确实最漂亮当然也最淫荡。
在我伤口痊愈时,我第一次看见了上次喝醉酒不给钱还打人的家伙。是在一个什么会所,西装革履的很是风光。我当时就想此人如此有钱为何会来我们的旅馆。后来听人说,这人是只鸭子,没钱。妈妈后来也对我说不要去找他,他太太有钱有后台。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暗中寻找彤彤的亲生父母,但没有结果。我在这年九月份开始读初三,每天很忙,但由于没有掌握好的学习方法,所以成绩直线下降。那时班上不少男孩女孩都有了自己的女友和男友,而在学校没有一个是我心仪的女孩。不过我依旧有喜欢的女孩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在哪——我心里所想的那个女孩子是与我从小在一起的姜玉童,我每天都在想着她,甚至在找她。我离开玉童山村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我在玉童山生活了13年,那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由于它带给我人生最初的感悟,在那里我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三个结拜兄弟和姜玉童,以及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父亲,所以我现在对它的印象依旧很深刻,并且相信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我读小学四年级时,认识了姜玉童。那时我在学校由于身材矮小经常受到高年级同学的欺负,为了自保,我和邻村的大鬼本村的天保君宝结拜为兄弟。结拜情节玉童山早已有之,爷爷有三个结拜兄弟,父亲也曾和一个鞋匠结拜。真正的兄弟是过命不过钱的,而大鬼在未经历兄弟过命过钱的苦难就离开了我们。
我们四人结拜后的第一壮举是从当地一个流氓组织中解救一个小女孩,——后来知道她就是姜玉童。这个流氓组织有个很气派的名字,叫河东五虎。为了对抗五虎,我们给自己四人取名——西塘四杰(我们的大哥大鬼来自西塘村)。五虎是从河东村转到我们班来的留级生,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他们这么差的成绩能转来我们班,在一次下课时,我看见有个大人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校长一路陪笑,我就知道了原因。五虎来到我们学校后无恶不作,有些事情甚至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所以我上面称其为流氓组织。在一个下午,我看见五虎在树林里围住一个小女孩,正在拔她的衣服。这件事情让我忍无可忍。我迅速找到大鬼君宝和天保。我们在树林里展开了一场异乎惨烈的混战,由于他们五人最小的年龄都比大鬼要大,而且身材魁梧,我们很快处于下风,并且几乎要落败了。我头部受轻伤,小腿骨折。大鬼的脸被抓破。君宝的腹部受重创,导致腹泻一周。天保在混战中最勇猛,受伤最重——他的肩部被咬掉了一团肉。
混战的转折出现在玉童的一颗鹅卵石上,在战斗如胶似漆之际,玉童抡起一颗鹅卵石咂向五虎中的一人——后来知道是二虎,那家伙在中弹之后立即倒地晕厥。我看见后拉起姜玉童就跑,我方另外三人看见这幕也傻瞪了眼,都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在我们身后迅速出现无数飞舞的鹅卵石,不过我们都非常幸运,都没被击中。
这件事情与之前的群架比较,最大的亮点和最不能让人忘怀之处在于事件的起因是英雄救美。而事件的结果更是让我们无话可说,姜玉童是我们学校三年级学生,由于是受害者理应免于处罚,但校长的逻辑显然与常人不同,说什么这属于“杀人未遂”罚打扫学校一天,我个人觉得这属于正当防卫,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词。而最让我们无法忍受的是肇事者五虎竟被免于处罚。西塘四杰由于涉及恶意伤人——二虎被石头砸后昏迷半个时辰,被罚站两天,站在小操场外的的大柏树下背书。由于我是当时班上的学习委员,所以从重处理,监督其余三人背书并且辅导五虎的学习。
那棵大柏树绝对之前所未见,它比一般的树要高而且光秃秃的基本没有树枝,最顶端是一个小树叉,树叉上筑着一个粪丫鸟鸟巢,每天我们午睡时都会被这浑身黑的家伙凄厉的叫声嚷醒。当时大鬼望着这棵大树,摇摇头说,便是我也爬不上去。我说,大鬼你都没有试一下,你咋知道爬不上去呢。大鬼说,你觉得你能爬上去吗。我说可以啊。那你试一下看看,大鬼悻悻的说。
当时我们站了一上午,浑身酥软双腿发麻,天保提议要把校长揍一顿,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揍五虎的老爹,再揍校长。君宝则坚持我们要先揍五虎再揍校长再揍五虎的老爹。最后是大鬼一声吼,他妈的,老子要一起揍。当然这个愿望不能完成,单纯就力量对比,五虎老爹中任何一人都让我们吃不消。这个愿望成为大鬼走时第二大心愿,他的第一心愿是亲姜玉童一下。当时的对话很多都忘却了,那时那里有一块粗糙的大方石,在上课期间或者校长不在外面游荡时我就坐在上面,他们三人则站着背书。是这块石头送走了大鬼的生命。
那时大鬼爬上那棵大柏树的顶端,下面响起了整齐悦耳的掌声,相信这是大鬼短短一生中最荣耀的一刻。或许他没听见,或许听见了,但它都不重要。我在下面使劲的喊,几乎要声嘶力竭了,大鬼快下来——危险。天保迅速跑去找他很不想见的校长,君宝则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四周是振天动地的大鬼加油大鬼加油,也有一片不成气候的大鬼下来大鬼快下来——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大鬼要把那个粪丫鸟的鸟巢捣掉,将幼鸟带下来。大鬼决心要让我们午睡时告别这浑身黑的家伙凄厉的叫嚷。并且终于死在了他一生中最光辉的事业上。
两只粪丫鸟盘旋在大鬼的头顶,用翅膀扑打并且使劲啄他的手,大鬼双腿缠住这棵柏树,用一只手护脸一只手狠狠的掰这个圆圆的东西——哇——他掉下来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大鬼出事那天学校里包括校长在内的八个老师为何会一起消失,我坚信只要有一个老师在现场就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来天保告诉我,他在村口的小卖部中找到校长时,校长正在与一班村民打麻将。当时其他的老师也在麻将现场,只是我们的班主任刘老师与男友幽会去了。我不知道假如我的二哥天保在大鬼刚准备爬树的现场时,受到众同学的嘲讽会不会做出与我一样的决定,但后来他告诉我,他一定会疾呼,大鬼上树。我在大鬼落下的那一刻,坚定我的信念,我将很勇敢的面对这一切。大鬼的头贴在这块方石上时,几个小女孩立即昏死过去。围观的同学也一下子闪开,四处找大人。我抱住大鬼的头,已经看不清楚脸型了,我的白色T恤迅速变成红色。泪水也跟着流出来,君宝瘫坐在地上,用手狠狠捶打地板。
这时校长到来,学校的老师也紧跟在校长身后走来。是谁?我记得当时校长第一句就是这两个字。他的头上青筋条条绽放,人也一下从四十岁变成了六十岁。当时几个小女生已被吓得面色铁青,用颤抖的手指着我,校长把我一把拉过来。恶狠狠如刚战斗失利的老虎,你为何要让大鬼爬树,为何?第二个为何使我变小了三分之二。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还击的,一定会反问,你为何会在上课期间去打麻将?但那时我没有,我看见大鬼的手里还紧紧的捏着一只没毛的幼鸟。两只粪丫鸟在空中盘旋,凄厉的叫,除此声响之外周围死一般的静。我没说话,泪如雨下。
校长一个耳光把我打倒在地上,开除,都他妈的开除,他吼道。又对我说,还学习委员呢。然后一脚把我踹出三米远。他又跑过来踹我第二脚时,被班主任刘老师拦下,第二脚已经抬起,没踹出很没面子,遂将蹲着的君宝踢翻。我看见玉童瞪大眼睛面无表情盯着校长,我记得玉童是在校长发火的情况下唯一没哭的女孩。她过来扶起我,帮我檫干脸上的眼泪,没有一丝的紧张和不安,她的衣服也由黄色迅速变成红色。五虎这时也安静下来,后来五虎没再犯过大错,不过一年后就离开了玉童山,打工去了。一次小学同学聚会,有人提及大鬼的死是五虎造成,他们说当时是五虎怂恿大家让大鬼上树的,我低下头不再说话,也不敢再说,因为大鬼上树这条命令是我下的。
学校出了人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震惊,学校在停课一天后一切恢复正常。不知是不屑还是真的知道自己疏忽是一个错误,总之校长离开了一周。我们三人把大鬼葬在我们经常玩耍钓鱼的小河边,河的对面是河东村,这边是西塘村,而这条小河穿过玉童山村,从玉童山的丛林流出。当时与我们一起去祭拜大鬼的还有玉童,那时她告诉我说,禹岚,你知道我为何叫姜玉童吗?我说,是因为你出生于玉童山村?不是,她说。那是什么?我问。她没有告诉我,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名字的含义。很多年后我问起,她依旧要我去猜,而那时我们整整分别了三年未见面。
我们是在这条小河边结义的,当时四个人,喝了鸡血酒,划过手指,对着河神立誓:兄弟过命不过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做孬种一起做孬种,要当英雄一起当英雄。而现在我们之间多了个有男孩性格的女孩,大鬼最终的心愿没有完成。那时大鬼的妈妈请我们四人到家里吃了一次饭,第二天大鬼父母就离开西塘村,十年没再回家。我和天保君宝两年后离开这里来到离子镇读书,那时玉童还在读小学五年级,我初一放假时回到玉童山村,姜家全部搬离走了。
我觉得我的性格是个灾难的性格是那以后的事,所以我从来都是不能决定大事的,而偏偏很多大事都最终由我决定,譬如大鬼的上树。后来玉童对我说,大鬼把自己生命给了你,你却害死他。
我在这年寒假打听到彤彤的男友的消息,那人叫聂小寒,北京人,在彤彤的那一刀过去,他受伤住院一月之久。现在已经成婚。彤彤的亲生父母一直没有音信,这年还有一个重要的收获——我知道姜玉童在省城一所中学读书。并且还和她通过话:
——喂,你是姜玉童吗?
——是的,请问你是...
——我啊,你能听出来吗,听不出来吗?
——嗯,你应该是,..不知道..啊、、你声音变了呢..
——我们近三年没见面了吧,很想念你呢。
沉默。
——呵呵,知道了,不惊奇吗?我准备到你那里来,来..读书呢。
沉默。
——不过你要考很高的分数才能进入我们的学校。
——我一定能考起,为了你,和你...在一起嘛。
沉默。
再沉默.
——我寒假到离子镇来,为你辅导功课。你知道吗,我还跳级了的,现在我们同级了。
——以前咋没见你这么聪明过。
——一直我都很聪明的,你个呆瓜怎么知道啊。
玉童要来离子镇,我感到很惊喜,同时也很不安。一方面我希望尽快见到她,另一方面我害怕她知道我的生活现状。我实在不想让她知道我有三个这样的姐姐。我在这年寒假来临前的冬天,做了很多事。我准备劝妈妈劝退三个姐姐并帮忙找其他工作,这话说出口是需要勇气的,它成功的话就意味着我和妈妈将失去基本的经济来源。我每天看见妈妈在柜台前收钱,姐姐们拥着一个个男人进入又出来,有几次话到嘴边都放弃了。我显得很苦闷更不愿说话,包括在学校也一样,除了和君宝天保出去打球外,几乎没有参加什么娱乐活动。我把零花钱都节约出来给姜玉童打电话了——这也是我感觉最快乐的时刻。我们无话不谈,从天上说到地上,从唐朝说到民国。而每次通话结束之前的那几分钟都是长长的沉默,不则就是相互傻呵呵的笑。我感觉没有以前小时候的那种氛围了,或许我们都长大了不再那么幼稚,不会学小时候相互抱在一起或者手拉手上下课回家了,又或许是分别太久的缘故玉童已经忘记彼此的感情,这期间我隐约觉得她有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当然他不是我。
菲菲似乎觉察出我的心思,便对我说,弟弟,有心事啊。我没有说话。是不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她放低音调猜测。我说哪有啊。别不承认,姐姐都是过来人了,你喜欢那个女孩子不喜欢你吧,所以你整天闷闷不乐,呵呵,是吗?她继续到。
我说,菲菲姐我就要上高中了。
是啊。
以后走了一年才能回来一次呢。
嗯,对啊,所以你会很舍不得我们,会很想念我们和妈妈是吗?
那你们什么时候不干这一行啊,我叫妈妈重新为你们找工作好吗。
这句话说出后我立即后悔了,我知道菲菲定会破口大骂,你他妈嫌我脏是不是,你以为你干净啊,大家都是在鸡窝里,你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我是脏,但我是自己挣钱养自己,我还养你们母子呢,你有什么本事来说我,没大没小,你想想这几年我给你买了多少东西,现在嫌我脏了,当时就不用啊。你出去挣一块钱拿给我看看。
我不敢再想,准备接受菲菲的劈头痛骂。结果不是这样,版本变为:菲菲面目顿时变化了,眼睛盯着窗外,我发现她眼框里一片温柔和迷茫。然后笑笑说,笑得很勉强,你觉得我可以做什么工作呢?
什么工作都可以啊,我放假后我们一起去找工作好吗,嗯,把姗姗姐也叫上一起。我开始得意忘形。
最后菲菲没有说话,很久后才说,你能告诉姐姐你喜欢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她叫姜玉童,我们小时候感情很好,在一起三年,我寒假想带她到家里来。
菲菲听到这话后,用手在我头上拍了几下,走,下楼去吧,姗姗都把饭做好了呢。
离子镇的夜晚从来都很平静,最主要原因是这里人不多,而仅有的一些青壮也出远门打工了,实在走不远的除了白天赌博夜晚嫖娼之外,其他时间基本都呆在网吧KTV里(那时这里已经有了网吧和歌舞厅ktv和茶坊)。还有一些无业青年总是把摩托开得飞快,一副像少年啦飞驰的样子。那晚和菲菲谈话之后,吃过晚饭我就和珊珊菲菲一起出来准备在这里找份工作。路上有不少人看见我们三人都回过头,对菲菲的回头率最高,因为我事先劝阻菲菲不要在这样的冬天穿短裙上街,但她没听我的。由于还有一个小弟弟和穿着棉衣的女孩在一起,相信其他人不至于误会吧。菲菲之后对我说,反正也没人认识我呢,一下子让我穿棉衣出门还真有点不习惯呢。其实她平时很少出门,一方面实在是旅馆生意不错,另外是必须的化妆品之类都是妈妈买回来,很多衣服都是一次性的,不至于会拿衣服到干洗店去。我们先去了这里最大的酒店——新阳大酒店——老板叫张新阳。
门口迎宾小姐一句欢迎光临着实把姗姗吓了一跳,她说,这里的小姐咋这么高啊。菲菲笑着说,别人就是靠样子和身材吃饭嘛又不像我们靠技术吃饭。我后来对她说,菲菲姐,你们到底有啥技术啊。当时说完之后就被她一顿扁。
出来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很帅的年轻小伙子,听说是什么大堂经理,后来我在酒店打工的经历告诉我,这种人最和女服务员过不去,尤其是漂亮女服务员。总有足够的理由找你麻烦,什么迟到啊,桌子没抹干净啊,又把客人得罪了啊,其实就是想通过这样的工作之便接近她们。
他先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菲菲身上达半小时之久,看得菲菲双腿发麻心里发毛,最后说,这位小姐冷么?
在简单的介绍之后他说,这里没有什么工作,不过茶坊有个服务员走了,你们两人只有一个可以留下,真很抱歉,至于小伙子...我忙解释,我是陪姐姐们来的,我在读书呢,况且你们敢收童工吗?他听后用手指着门口几个搬东西的人,呵呵,他们都是童工嘛.
在一番考量之后,菲菲决定留下,茶坊里的工作环境确实不错,这里主要是一些情侣和白领以及商人聚集的地方,主要是给他们端茶和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待遇还算不错,每月7百块钱,不包括提成——提成是按每月售出的龙井和其他好茶的杯数来算。当然有时旅馆一天一人都不止收入这点,但菲菲干得很开心。有一次我去看她,她兴奋地告诉我她今天卖出了三杯龙井茶,还说下次再来时就可以请我也喝一杯了。我说,你还是请我喝杯铁观音算了,那个喝不起。铁观音也不便宜的。她说。那你就请我喝杯咖啡算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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