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定全是二分厂锅炉房的工人,他家住在粮站后面那栋家属楼里。吕定全的爱人李荣芳在厂职工图书馆上班,平时说话轻声细语的,手上的毛衣永远也织不完。
吕定全的儿子吕非,也是厂一小的。他比我高一个年级,放学在粮站前的沙堆附近总能见着他。
吕非最喜欢挖沙坑。地上刨出个大坑,然后在洞口铺上报纸,用湿沙把四角压住,再小心翼翼地在纸上撒上一层,瞅着跟周围沙地没什么两样。只要有小朋友跌落进去,吕非就会冲过去往倒霉蛋身上再盖几把沙子。他笑起来撕心裂肺的。只要吕定全下班路过,吕非就赶紧拎着书包,像小狗一样跟上去。吕定全一定会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来两下,顿时腾起一股烟雾。
一场秋雨一场寒,小朋友们都穿起了各种颜色的毛衣,放学后厂区的街道,像节日里飘着五彩缤纷的气球。虽然李荣芳天天都在打毛衣,吕非却从来没穿过毛衣,永远是那一身灰蓝色运动服,袖口的补丁上都盖了补丁。因为常年都是这身衣服,原本的颜色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天冷了,小朋友都不常来沙堆玩儿了,有的早早回了家,也有很多聚在小吃摊周围。但沙堆旁还总能见到吕非刨坑的身影,黑瘦黑瘦的,一下一下很用力。
职工家属区里的小吃摊,算起来也就四五个。挑着木桶卖豆腐脑儿的宋师傅是我经常光顾的摊位,他总会结结实实地舀两勺脆黄豆和榨菜碎在我碗里。卖爆米花的孙大炮动静最大,虽然他的表演的确很精彩,但我还是看的多买的少,因为我不喜欢吃爆米花。我最爱吃的,非羊肉串莫属。
烤串的郭师傅,头顶着小白帽,胳膊套着白袖套,手段娴熟,动作麻利,一手调料,一手扇子,像交警在指挥交通,青烟弥漫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一毛钱一串的羊肉串,我每次会买上三四串,一路撸着回家,第二天再把铁签还给他。
吕非也会在羊肉串的摊位逗留,但几乎没见他买过,大部分时间只是侧着身子远远地看,看了一会儿人就不见了。有几次他凑过来向我借钱买了两串,第二天都按照约定还给我了。听说他爸妈几乎从来不给他零花钱,也不知道他的钱哪儿来的。
花褪残红青杏小,转眼间已是柳絮纷飞的季节,有一段时间,吕非突然没了踪影,沙堆旁没有他,烧烤摊旁也没有。有一次我终于在家楼下见着吕非了,我远远地喊他,吕非,你怎么不跟我们滚铁环了?他臊眉耷眼的只管走路,也没抬头看我一眼。
我照旧上学放学,照旧吸着豆腐脑儿,刷着羊肉串。生活像河里的水,慢慢地流,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天晚饭,我听父亲对母亲说,小吕这次下手重哦,儿子两周没有去学校了,哪儿能这么打。再后来,我才知道了吕非的事情。他从家里偷了十元钱,被他父亲用滚铁环的杆子狠狠地教训了,屁股都打开花了。十元钱,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后来我还知道,吕非把偷来的钱全买了羊肉串了,整整一百串!吕定全为此还去了烧烤摊讨说法,最后也没个说法。当时我很难想象一个人一次怎么吃得完一百串羊肉串的。我听说,吕非就是这样,坐在烧烤摊边上的石阶上,默默地吃完的,郭师傅递一串,他吃一串。
郭师傅那天脸都笑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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