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地方等你

荒芜的地方等你

文/珏如苏梦

1

恩佳璃双脚齐齐地站在旁边，周围是慌乱的场面，有人尖叫，有人指指点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警车，救护车，匆匆赶来。

破碎的玻璃片散落一地，公交车横着躺在路面上，警察拉起警戒线，护士医生提着医疗箱奔跑着，车里都是呻吟的声音，唯独她站在这里，看着人群。

一车人，只有她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的能力，冰冷的身体从车里被抬出来，盖上了白布。

“准备好了么，我要带你下地狱。”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地狱么？”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不惊恐，只是很好奇。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孩站在她的面前，伸手递给她一张纸片，精致的黑色纸片上，刻着奇怪的文字，一条金黄的线缠绕着，打成了一个复杂的蝴蝶结。

恩佳璃，地狱有请，上面写着，男孩给完就消失不见了。

2

恩佳璃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极力地想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黑色的纸片还留在她的手上，我就这么死了？一阵风吹过来，把她吹得东倒西歪，她想稳住身形，可扑通一声，整个身体挨到了地上。

“哎哟！”

恩佳璃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从床下伸了出来，抓到床沿上，又翻了上来。那么大一张床，她竟然从上面滚了下来，还好是裹着被子的。

她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望着印有花纹的天花板，“是梦！”她看了看伸出的手，黑纸片停留在手上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小妹送给她的风铃在窗户上晃动，只是没有发出声音，风小，紫色的牵牛花顺着牵上去的绳线，爬上了窗户，花瓣向着外面，顶在了玻璃上。

浅色的小百合却掉下一片花瓣，残留在空中。恩佳璃双手交叠在一起，坐起来了又躺下，眼睛在闪动。

今天是周末，她休假，去哪里玩呢？平时放假就宅在家里，睡上大半天的觉，若是父母来了，准是一顿说教。

白色碎花裙子挂在衣架上，淡紫珠纹的凉鞋一直放在鞋柜里，高跟，平时上班需要时常走来走去，都没有怎么穿。

她的手懒懒地伸向旁边，拿起手机，翻看着信息，结果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太泛滥，又把手机扔到床边边。

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想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拍了一下自己，急匆匆下床穿上裙子和凉鞋，前几天兴趣来潮，报了一个培训班，也许是不自信的缘故，总想通过更多的东西来武装自己，差点就忘记了。

3

楼下坐着一个老奶奶，独自一个人，没有结过婚，没有家人，每次恩佳璃都会和她打招呼，亲切地叫她奶奶，和往常一样，只是这次匆忙了一点，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儿，所以同情她。

出了楼，走向了公交站牌的方向，人挺多，各自低头玩着手机，她笑着尴尬地穿过人群，查看公交车的信息，还有十分钟，就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自己的鞋子，想着心事，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在她背后的楼房上，一个影子般的人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看不出什么表情，一种空洞，可又是复杂的。

橘色的公交车行驶过来，人们急匆匆地往上挤，她走在最后，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了，此时，带上了耳机，听着音乐。

还没有行驶多久，一声长啸，她就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失去了意识，有知觉的时候，她已经离横躺的公交有一段距离了，还是碎花裙子，紫色珠纹凉鞋，她望着慌乱的场面，勉强一笑，原来是真的，还以为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站在那里，那个男孩出现在她旁边，伸出了手，在她头发上，带了一个黑色的蝴蝶夹。

“这个代表你被选中的人，需要踏过那个门。”他不动声色，缓慢地说道。

“你已经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即刻起，便不再是活着的人，我会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是我？”她问到。

“我不知道。”

……

他带着她穿过人群，像空气一样，穿过去，她总是习惯性地用手挡在身前，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心里想的全是人们在得知她离开人世的想象。

有人可能会惋惜，有人可能不会很在意，过段时间就会把她忘记，有人会很难过伤心，总之应该不会有人会高兴，自己为人还是不错的。

“我叫南安，姓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两个字了。”他说道。

“你有魔力吗？”她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些其他的东西，好似对他的名字没有一点兴趣。

“会一点。”

“什么？”

“把你带到地狱的入口前，你会知道的。”他并不想说出来，指了指前面，一条路口在人群中凸显出来，他走上去，看着她。

她停下来，回头看过去，人们只是从他们身边擦过，或穿过，她真的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她还是承认了。

一路上，她觉得这不可能，这世界不是这样的，已超过她的认知，不过一场梦而已，还是像今天早晨一样。

望了很久，不甘了许久，他安静地等着，终于她转过身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沉默地看着她，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走得不快，时不时用余光留意一下她。

天很快黑了下来，除了微亮的月光，周围一片漆黑，他靠在树下坐了下来，她疲惫地挨着他旁边做下来，本以为灵魂可以飘起来，可以随处起飞，谁知跟常人一样，靠着双脚一步一步走过来，也会疲惫。

很快倦意来袭，恩佳璃不知不觉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很快她就进去梦乡。

4

一个男孩来回不停地在人间和地狱之间穿梭，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从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无法用时间计量了。

穿过了门口，他便忘记了所有，一切又从头来过，永无止境。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惊讶于她能触碰到他，低头看时，脚上的鞋子已经烂了，而她旁边却放着一双一样的鞋子，只是没有那么高的跟了，这就是他的魔法？她心里想着。

他面无表情，眼睛注视着前方，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眼睫毛不是很长，却很整齐，眼神空洞，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并不可怕，也许是他有一张温柔的脸。

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她，指了一下前方，像大海般的湖出现在眼前，旁边有一个小船，容不下几个人，好似只为他们准备的。恩佳璃唯一觉得好的，就是没有饥饿感，也许这就是灵魂与人之间的区别。

恩佳璃换上了鞋子，跟着他坐进了小船里，以为就像昨天一样，只是简单地赶路，并不会有什么什么波澜，当她坐上船不久，她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5

蓝色的湖时而清澈透底，时而深不见底，黑色与清色相间，清澈时，看得见蓝色的动物在游动，跟着小船，一群白色的鱼在周围旋转，而后越来越多的加入进来，就像相机停留一夜，拍下一张宇宙图，星光旋转。

小船就像恒星，周围的星星点点都是围着它转动，恩佳璃双手扒在船舷上，很想伸手去触摸水里的东西，可是被他制止了。

很快清澈的水不见了，周围开始寂静下来，水底似乎贴上了一层黑色，看不见任何的生物，小船缓缓地前进，光线照在水面上，直接被吸收了。

男孩沉默不语，眼睛盯在船尾的角落上，恩佳璃转动着思绪，想找一点话题来谈，可似乎她也无话可说，他是来自地狱的，一个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人”，她说什么，总会感觉到苍白无力。

“进去了以后，我会怎么样？”最终她还是问了出来。

他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已经忘记以往会怎样回答，他微微摇了摇头，又太抬头看了看她，良久，他确信地点点头道：“会像我一样，往返两者之间，永不停息。”

她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他空洞的眼睛，“这不就是所谓的永生？可惜，只是一个会忘记时间的永生。”她向湖边望去，一望无际，黑压压一片，很压抑。

“你会觉得孤独？”她又问道。

“不知道是何感觉，从一开始，只有一个，就像被关在一个地方太久，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我一直无法改变。”

恩佳璃伸手去感受光线，除了能看到以外，她的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没有温度，没有影子，只是穿过了身体，连小船一起穿过了。

用什么也挡不住，除了这片黑色的湖，过了很久，到了清澈的湖面，相同的景象又出现。不同的是换了一种生物，她好奇地看着水里，又转向他问道：“这些生物是活着的？只能在这清澈的水里？”

他一伸手，手里就出现了她问的生物的影像，“不过是一些细小的生物组成而已，都是欺骗的假象，最好不要把你的手伸下去，不然你回不来了。”

他一挥手，影像就不见了，只剩下她在那里回味他的话语，把手从船弦上收了回来，怔怔地看着水里的美景。

6

一路上，几乎是沉默的，除了她说话外，他很少主动说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感觉太阳一直没有变动过，恩佳璃无聊地坐在船上，再这样下去，她没到之前，就会无聊死。

就在她心想的时候，天空开始变化了，一层层云开始叠加在一起，天空越来越黑暗，起风了，吹起了她的发丝，她象征性地向他那里靠拢，不安地看着变化。

他起来，站到了她的前面，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很快，暴雨接踵而至，船晃动不已，恩佳璃举足无措，他一把把她拉在了身后，靠在背后的位置，她双手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角，慌乱紧张得像小鹿，瑟瑟发抖，她第一次遇到，好像要从新经历一次死亡。

风起浪涌，小船一下子倾斜了，恩佳璃跌倒在船上，向船边靠近，他用力地拉着她，另一只手抓住桅杆，还得控制船的平衡，浪很大，每来一次他的手就滑一点，在手快要滑落的时候，他使劲用力一拉，把她拉了过来，由于惯性自己也向着她的方向栽了过去，她眼看着他们交换着位置，却无能为力，他的半个身体铺在船弦上，一只手落进了水里，船身不停地晃动着，恩佳璃摔倒在船尾，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对抗暴风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疲惫地躺在船上，乌云散去，光线又从新笼罩船体。

这次恩佳璃感受到了阳光，或许与暴风雨对比，这平静的时刻太过于明显，这光线太过耀眼，自出事以来，她第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有气无力地看着那张迷人的脸，也第一次觉得那么耀眼。

恩佳璃起身的时候，已经不动了，她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前面一直没有回过神来，现在她才发现，他的胳膊没了，空荡荡，已经无影无踪，没有痕迹。

从她的神情里知晓，他安慰地说道：“只是暂时没有了而已，我和你不一样，就像我说的，我会展现我的魔法给你看。”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疲惫虚弱地躺在那里。

她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去，把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

在水上飘荡几天几夜后，他慢慢恢复过来，睁开眼的时候，他们触及到了一个没有地名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荒原，杂草丛生，带着陌生孤寂的气息，他指了一个方向，她扶着他走着，显然他有点不习惯，却只能在她的帮扶下行走。

不管到了哪里，他都知道方向，似乎从没有错过，不一会儿，一个屋子出现在眼前，年时已久，危耸着。

她扶着他坐了下来，夜幕已降临，他伸手，一堆火燃了起来，火苗在微光里闪动，闪烁着眼睛，恩佳璃盯得出神了，一直发呆到深夜，他没有打扰，陪着她一起直到天亮。

7

沿着天空望去，从来不曾有过的奇特感觉在他脑海中，复杂的眼神，如同天空的深邃，层层交替，如今，他在思索是否要走下去，是否带着她踏入地狱之门。

无风的原野静悄悄，枯枝干在荒草中露出一截，两人踩在暗灰的土表上无声无息，走了许久他回头一看，似乎黑暗之眼在某处偷看，让他觉得无法自己思索。

速度不快，太过寂静的他们显然不知该如何相处，习惯了他走在前面，恩佳璃茫然地看着眼前，没有他的指引，她变得低沉。

白天和黑夜交替加快，没有年久的屋子可以休息，这一次，他们在黑夜中行走，恩佳璃很想跟着天空最亮的那颗星走，只是，他说那个方向不对，那颗星是移动的，会把她带迷路。

她说：“太暗了，根本就看不清，只是在黑暗里摸索而已。”

他停了下来，似乎正在考虑她说的话，不久，他手上一团火焰，打向大地，顿时原野一片光亮，从他们为中心四散而来，是的，他燃烧了这片荒草，恩佳璃震惊说不出话来，连尖叫都忘记了，此时他们在火海中行走，渺小的如同尘埃。

她依偎在他身旁，怕极了脚下和周围的火焰，怕一不小心就会燃烧成灰烬，而他，显得是那么从容，眼睛里第一次没有空洞的眼神，也许是黑夜，她看到他的眼里，有闪烁着光亮。

没有烟，没有黑色的灰烬，只有燃烧过后消失的亮光，一切又寂静下来，他说，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时间，世界里的一切，与他不过是可以恢复如初的东西，只是这一次他表现了一下而已。

隔天，他的手，恢复如初了，又自信满满地走在了前面，她默默地跟随着，紧跟随着。

终于他舒缓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她，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完好的。

看到他认真的模样，恩佳璃第一次觉得这一路并不怎么坏。

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情，走路，白天和黑夜，一前一后，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很久，他们并排着走在了一起。

只是路也快到尽头了，他停了下来，靠在了树下，他说不想走了，休息一天，偌大的树，张牙舞爪的枝叶覆盖了头顶。

两只黑色的鸟儿站立在树上，俯视他们。

恩佳璃蹲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睡着了，他望着睡着了的她，冲动的使他伸出了手，就想触摸一下，想要记住那感觉。

手停留在空中，他没有放上去，收了回来，不安地朝着尽头望去。他知道，不远了，她就会像他一样，穿过门，忘记和永生。

8

她睡醒了，他却倒下去睡觉了，恩佳璃不明地看着他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也没有那么冷酷。

这时候黑色卡片亮了起来，发出微光，男孩太抬起头来，他说道：“时间快到了，从卡片亮起来开始，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了。”

他站了起来，开始赶路，穿过了荒原，眼前只有一条路，到底通往的目的地。

恩佳璃或许已经习惯了和他赶路，当他说还剩十天的时候，她才惊觉时间是过得多么的快了，她叹了一口气，自己却开始往前走了。

男孩子跟在她的身后，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有点不舍她就这么走下去，一路上他沉默不语，到第五天的时候，他狂躁起来，手掌不停地弄出火焰，拳头挥舞在大树干上，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在第八天的时候，他愤怒地拉着她一路往回跑，她不明所以挣扎了一下又安静了，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焦急不安，看到了不甘。

在他拉着她奔跑的时候，果然一个影子跟着闪动了，它紧跟在他们后面，男孩回头狂怒，不停地用火焰打它，可是一直没有击中，他们疯狂地奔跑着。

恩佳璃吓地打哆嗦，脚似乎不听使唤了，他连拉带拽速度不减分毫。

恩佳璃脚感觉一重，低头看的时候，一声尖叫，把他的视线从前面拉回来，她的腿被影子拽着了，速度慢了下来，男孩挥舞着拳头不停地击打着影子，嘴里咆哮着，眼睛里冒出了火光，他着急了。

他放开了恩佳璃，和它扭打在了一起，嘴里不停地咆哮着，“你快走，用尽力气跑。”

影子想要摆脱他，朝着恩佳璃这边移动，男孩一手拽着他，一手击打着他，影子一时半会儿甩不掉，开始愤怒地回击他，不知是力量悬殊的原因，男孩被击飞了几次，刚被击倒，他又迅速地缠上它。

恩佳璃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时不时回头看着他们，男孩不停地挨着打，似乎有点虚弱了，影子一下摆脱了他，朝着她这里来了，男孩依旧愤怒地咆哮着，朝着影子追来，很快影子就追上了她，把她往回拉，男孩跟上来又和它扭打在了一起，恩佳璃摆脱了影子，又朝着荒芜的地方跑去。

影子更加愤怒地击打着男孩，很长一段时间，男孩再也没有力气阻挡它，眼看着它朝着她而去，他不甘地看着它离开，努力地爬了起来，跟着它。

不久，他听到了尖叫声，他知道它找到了她，它拽着恩佳璃，把她拉回去，男孩再次冲了过来，紧紧拽住影子，一点点向上爬，影子放开恩佳璃，对男孩又是一阵击打，他没有还手的力气了，他看着她，嘴里吐出来几个字：“木……屋……”

他手掌的火焰一下子覆盖了他和影子，很快，他和它燃烧起来，消失了。

一切归于寂静，恩佳璃瘫坐在地上，她感觉到悲伤一点点蔓延到心头。

不知道用了几天，恩佳璃回到荒芜的草原上，恢复如初了，一望无际的原野，她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那个屋子，她迷茫地看着大地，暗灰的地表，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