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沙发

日当正午，我和觉找了一间小食店吃快餐。旁边是一所学校，宽阔的铁门上面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注视口镇人民小学。

店主是一个年轻的少妇，貌美肤白，手脚极其麻利。她看了我们一阵，问我们是不是来自外地，是做生意还是做手艺？我们直夸她眼力好。因为我和觉正是名副其实的手艺人。我们做的是上门包沙发服务。觉和她聊起了包沙发的内容，只需要东家出一些木头和铁钉，其余的材料都是我们的，保证质量过硬，收费不贵。

觉只要谈起包沙发，便很有一些滔滔不绝浑然忘我的意思。这也难怪，觉做木匠已有十多年。十四岁当学徒，十七岁出道，手艺精良，声名赫赫。包沙发是近几年掀起的一股时髦技术，风靡一时，我们家乡很多年轻人都出来了。我侧过头看他 ，身体瘦而高，头发留得老长，穿着随意，不修边幅，很有一种搞艺术的风范。觉是极开朗的，虽然年长我十几岁，却丝毫没有大人的架子。有时候我说的孩子气的建议，他丝毫不以为怪，认真吸取其中有益的东西。

付账的时候，少妇让我们等一等，脱下围裙，迈开修长的双腿，飞快的跑入学校。

我们正惊疑不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领着一个戴眼镜中年男人走出来，给我们作了一番介绍。中年男人是他表哥，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学校初建，老师们的宿舍都是空空荡荡。急需床沙发一类的生活必须品。如果我们愿意，这些活可以考虑让我们来做。校长说价钱不是问题，但要保证质量。

我们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握住校长的手不住的感谢。校长让我们不要谢他，应该谢他的表妹莲。莲的热心肠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莲满脸通红，双手乱摇，连连说不用谢，出门在外不容易。莲的话，让我和觉的眼睛都有些红了。出门的确不容易，出门挣钱就更不容易了，这其中的心酸谁能懂？

在校长的安排下，我们住在学校附近一所两间宽阔的老房子里。招待我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姓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我们从城里的旅社取回行李包裹，放在床上，天色已晚。觉和我商量一番买了一些水果决定去感谢莲。莲看见我们，一脸的焦急，她四处打听我们的行踪，不知道我们忽然去了哪里。我们把水果放在桌上，说明我们的谢意。莲显得有些恼怒，责备我们乱花钱。把水果硬塞我们手里，让我们重新回去拿上换洗衣服。她要带领我们去附近的澡堂洗澡。莲的理由振振有词，我们两个人再不洗澡的话，和街上的流浪猫没有什么区别。手艺人要有手艺人的形象，无需珠光宝气，但干净利落是首要条件。

我和觉对视一眼，感觉眼珠子掉了一地。怀疑误入仙境，遇到了仙女，才有这样的奇遇。莲替我们交了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她烧火做饭。我们脱掉衣服，浑身赤裸，跃入澡堂。水的温度刚好，我们仰卧在上面，全身轻松，多日的奔波劳累，一扫而空。

洗完澡回到老房子，我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堂屋灯火辉煌，一张圆桌摆满了诱人的美味佳肴。黄老师从厨房出来，笑呵呵的让我们入席就座。

我和觉的双腿好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挪不开半步。黄老师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校长的安排。她只是一个执行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以后我们的一日三餐，都由她来做。她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照顾好。出门在外不容易！

酱色的红烧肉，纯天然的蔬菜，煎得发黄的鲫鱼，久违的骨头汤。那是我们吃得最香的一顿饭。黄老师陪在我们身边，不住的说慢慢吃，别噎着。目光如慈母。

从学校搜来一大堆木料，我们开始动工。我拿锯子锯木板，做沙发的底围，靠背的造型。觉负责进货，裁面料，沙发的合成和包装。当一个个沙发组装起来，披上好看的长绒布或者真皮，一些课间休息的老师，围在我们四周，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校长对我们的手艺很满意。莲偶尔过来看我们做的沙发，忍不住竖起拇指夸我们好厉害。

最快乐的时候，莫过于品尝黄老师的饭菜。一日三餐，花样翻新，我们都吃胖了好多斤。我很认真的对黄老师说，我一辈子忘不了她，尤其她做的饭菜，因为实在是太香太好吃了。黄老师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觉到武汉进沙发面料，我做完手中活，时间还早。闲来无事，不知不觉走到学校五年级的走廊上。教室里面静悄悄，同学们都在默默的温习功课，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老师的身影。我在窗口询问缘故。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告诉我，今天是自习课。老师们休息。

一个奇异而大胆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我还来不及思考，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我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

无数双童稚的目光投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终于有人认出我是学校做沙发的小师傅。忽然全班起立，掌声响起。有同学大呼，大哥哥，你会讲故事吗？给我们讲故事好不好！我们最喜欢听故事了。你会讲吗？

我的心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感动中！那天我给他们讲了好多故事。内容又搞笑又精彩。他们都听得入了迷。不断叫着再讲一个，直到天黑，才背着书包恋恋不舍的回家。有同学走过身边，大叫一声:大哥哥老师，再见！吓了我一跳，回头看时，她已经走远，不断的朝我挥手！我也不自觉举起手来，向她挥动。那一刻我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老师，内心充满了老师对学生的柔情！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孩子们的笑脸，暗中偷笑了好几回，一点睡意都没有。觉察觉我的异常，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想隐瞒一一对他讲了。觉说我有校园情结，才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难以理解的事来！是吗？我也笑。感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钻进心里，对极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还没有起床。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觉示意我不必起来，自己披上一件衣服，穿上拖鞋去开门。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手里捧着一卷明信片。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笑着对我说看来你的故事讲得不错，收获不小！

我接过那一沓沓明信片，赠言上面统一写着:大哥哥老师，您好！才恍然明白这些明信片的来历！心底顿时泛起无边温暖的潮水，可爱的孩子们！还有什么礼物能比得过你们最纯真的心灵！我把明信片收起来，用布一层层包裹，藏在我的牛仔包里！

我们做完沙发，季节已经进入初冬，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鹅毛大雪。校长把我们的工钱一分不少的结算给了觉。我们决定乘车离开的时候，莲，黄老师，一大群孩子们前来告别。她们脸色黯然，依依不舍！

我强行忍住一种想哭的冲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再见了，你们这些善良的人们，你们对异乡人无私的好，我们将永远珍藏在心底，一辈子也不忘却！

汽车缓缓开动，她们使劲朝我挥手，有人大喊:不要忘记我们，记得给我们来信……

我转过头不去看她们，泪水终于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