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谈过的恋爱

作者: 木子墨白 | 来源:发表于2019-01-07 22:03 被阅读10次

若问南粤大街小巷最诱人的是什么,乔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榕树,尤其是古榕,那紫垂髯般飘逸的气根,叫人觉着比那婀娜多姿的依依杨柳还要多上几分妩媚几分风情,媚而不妖,隐隐透着几多英气,清风拂过,直挠得人心痒难搔,总叫乔伊情不自禁地想起苏西那一头缎子似的乌黑长发。

乔伊认识苏西是在大学新生见面会上。苏西坐在后排,上台自我介绍时从乔伊身旁经过,伴着一股洗发水的馨香,一个苗条背影从乔伊眼前飘过,一头齐腰长发垂将下来,黑浓丝软柔滑,叫从小到大一直顶着一头短发打天下的乔伊都忍住不暗暗喝彩。听了苏西得自我介绍,乔伊心生欢喜:呵,真好,也是文学爱好者呢!才女自来多丑女,看来也不尽然,这苏西便是例外。这下不愁没有志同道合的玩伴了!

苏西叫乔伊喜欢的,可不仅仅只是这长发,更有她那爽朗干脆的性格。那时候手机尚未普及至人手一部,多数人还是要靠宿舍公用电话维持通讯。据说苏西宿舍公用电话几乎快要被打爆,十个里倒有八个是找苏西的,电话里头是清一色的男声——大多数男生都喜欢长发女孩儿作自己的梦中女郎。乔伊正站在宿舍走廊窗台前喝风,一头短发被风蹂躏得凌乱不堪。苏西刚挂了电话,走过来和乔伊并排站了,一起透过宽大的窗玻璃看底下的人工湖。

“又是张有贺?”乔伊问——只有三两分钟的通话时长,其实本不用问,定是此君无疑。乔伊天生一双花痴眼,凡是好看面孔,她向来是过目不忘,虽然刚入学不久,系里俊男靓女的名姓她却已是记住大半。这张有贺又自不同,生在滇南,却长着一张混血儿的脸,在女人堆里杀伤力惊人,是以对他印象深刻。

苏西耸耸肩。

“你打算怎么办?”乔伊往上推一推就要滑落的眼镜,随口问道。

“没有感觉,当然是果断拒绝。早已同他讲不要再打过来。不过到底是同班同学,总得敷衍几句。已同他声明:任他死缠烂打,我是绝不为之所动的。”

好一个快刀斩情丝!毫不拖泥带水、黏黏糊糊、粘粘连连。乔伊就是喜欢苏西这样利落清爽的个性,不过也不免替张有贺惋惜。然而不是人人都似苏西。总有这样的一类女生,遇到男生示好,明明不喜欢人家,却还是若即若离地悬着吊着,叫人寝食难安,还指着人送这个买那个,索取无度,待到对方坠入情网再难自拔时,再突然冷脸将那人一脚踢开,还发乎于情止于礼地宣称只当人家是普通朋友,害人五脏六腑皆如受了重创一般,没有三五个月不能康复,何苦来哉!可惜这样的女生大有人在,其实也怪她们不得,谁叫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排队冲上去甘做冤大头,不过是周瑜打黄盖罢了。

乔伊知道苏西的心思。苏西是个无城府的人,所有事情都写在一张脸上。不管是系里联谊,还是户外活动,苏西的目光总是先四下里搜寻张望,然后落在一个人身上便再也不能叫她移开。那男生叫章同文,同系不同班。苏西第一次见到章同文,是在系里第一次联谊会上。章同文生得好相貌,身材颀长健硕,俊逸洒脱,穿一身白西服,一曲《大城小爱》,一段酷炫热舞,让他在晚会上出尽风头,光只听舞台底下女生的尖叫,就知道那日的章同文有多风光。

乔伊不确定苏西是不是从那时喜欢上章同文的,但她清晰地记着苏西在晚会结束后的第二日便在宿舍床头贴了王力宏的海报,那海报正是王力宏演唱《大城小爱》的宣传照。恰巧那日在学生食堂打饭时遇见章同文,不等苏西开口,谁知那章同文却主动上前打招呼,还要请乔伊和苏西排在他前面。苏西当然有这样的魅力——美女总能获得特权,一张脸便是百试不爽的通行证。乔伊不喜欢穿白西服的男生,觉得幼稚、轻浮,所以乔伊不喜欢章同文。食堂噪杂吵闹,苏西和章同文小声聊天,乔伊排在前头听不清楚,扭头看过去,只见苏西一脸娇羞,脸上红晕陡生。乔伊看苏西看向章同文那种无尽崇拜的目光,心下暗叫不好,苏西只怕是要恋爱了!

乔伊亦不确定苏西是不是真的恋爱了,因为那时乔伊自己并未真正恋爱过。苏西一举一动都是恋爱中人的模样,但凡章同文一个电话,苏西即便是顶着三十九度高烧也必会下楼去见他。但是提到章同文,苏西却并不如一众恋爱中的小女生那般一脸甜蜜。苏西生日,竟然不见章同文有送过任何哪怕微小的礼物给苏西,也不知那章同文有无正式提出来求苏西做她女朋友,但凡是同苏西一起出去,五次里头倒有三次好像是故意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似的,更显得两人关系暧昧不清。渐渐地,系里有谣传说章同文是有一个外校女朋友的,和他是高中同学,苏西是第三者。传到乔伊耳里,乔伊暗骂:呸,还青梅竹马!她们不过是嫉妒苏西瞎造谣罢了。乔伊看不过眼,无意替那章同文辩解,却想替苏西叫屈,明明是那章同文先招惹苏西的,如果确有其事,也是章同文见异思迁。苏西一把拉住乔伊,瞧着满不在乎,乔伊不知是否看错了,只觉有泪光在苏西眼眸闪动。乔伊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那谣言也许并非毫无凭据,苏西只怕是上当受骗了!

正值周末,苏西心情沮丧,作为闺蜜,乔伊义不容辞拉着她去逛街解闷儿。经过欢乐谷,苏西心血来潮想要坐摩天轮,乔伊虽有恐高症,但为了纾解苏西心怀,索性豁出去了,叫苏西发泄一下彻底吼出来也好。她们购票进去已是下午,乔伊安全带已经系好,正轮到苏西,工作人员连叫两声,苏西没有反应,乔伊抬眼,见苏西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发颤,一张俏脸阴郁灰败,紧紧咬着嘴唇,一双眼睛痴痴盯着一处,满是不可置信、疑惑、痛心。乔伊顺着苏西目光看过去:一个娇小的女生伏在一男生背上,满脸笑意,只见她伏在男生耳边说了些什么,那男生本低着头,听了女生言语,乐得仰头哈哈大笑。许是觉察出有何异样,那男生忽然扭过头来朝苏西这边投来一瞥,乔伊这才看清了那男生的脸——是章同文!乔伊这一惊非同小可,背脊一阵发凉:那些不是传言!苏西——可怜的苏西!章同文登时神色大变,带着那女孩儿匆匆离开了。

苏西当真好涵养,并未当场发作,也未与章同文当场对峙,只是默默地坐了过山车,没有尖叫,没有大喊,只有无声的泪水。一路无话回到学校。谁知那章同文已早早在宿舍楼下候着了。乔伊拿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拉着苏西就要上楼,苏西摇摇头。乔伊叹口气:做个了结也好!心下不甘,对着章同文骂道:

“脚踩两只船的混账东西!当心站不稳跌到水里溺死!”说完径自上楼去了。

乔伊以为苏西彻底和章同文断了,谁知第二日人家两个已经和好如初,又高高兴兴手挽手一起去上公共课去了,也不知道那章同文同苏西说了什么,苏西竟忍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倒好似乔伊作了乱管闲事的小人!乔伊恨得和苏西闹起了别扭,怪苏西烂泥扶不上墙,好几天没同苏西讲话。乔伊并不是小气的人,过的几日,两人便言归于好。自此,乔伊彻底厌弃了章同文,苏西识趣,也尽量避免两人碰面。

乔伊不是不想祝福苏西,可是同章同文在一起,苏西哭比笑多。系里的流言俞传俞烈。

那日傍晚,乔伊和室友们从楼上看见苏西和章同文在人工湖边上争吵起来,吵得很激烈,吵着吵着苏西突然哭了,章同文一把将苏西拉到怀里。两人拥抱许久,之后章同文拥着苏西朝校门方向走去。那一晚,苏西彻夜未归。第二日回来时,脸红扑扑的,无限娇羞。乔伊刚好下课回来,苏西什么都没说,乔伊也不想问——他们之间的事儿乔伊再不想插手了!

 苏西回来当晚,男生宿舍却发生了大事:章同文被张有贺打了,据说场面很是血腥,章同文差点儿要住进医院。系里调查时,男生异口同声力挺张有贺,问到当事者,章同文竟说是自己不小心跌的。反正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最后两人各背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了事。毕竟不光彩,系里对此事讳莫如深。有一个男生嘴敞,说溜了嘴,说是章同文活该,没被群殴已经算他走大运了。问起根由,却是章同文那日回来,从兜里掏出安全套炫耀,当场就被张有贺一顿暴打。可不是活该!张有贺一向视苏西如珠如宝,虽然屡战屡败,虽然苏西和章同文走在了一起,可张有贺从未停止过对苏西疯狂的爱慕。如此玷辱他的心上人,张有贺能不疯狂?!

宿舍斗殴事件,影响恶劣,虽然并非人尽皆知,可如此这般毁人名声,简直欺人太甚!苏西一连一个多礼拜没有下楼,没有再听章同文的任何电话。

室友们怒不可遏,想法找同班相熟的男生把章同文叫下宿舍楼。章同文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纱布也已经拆了,室友们见他下来,立时三刻为了上去,轮番开骂。章同文并不言语,乔伊大骂:

“没羞没耻!败人名声!毁人清誉!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说着用尽毕生力气,一巴掌扇过去,章同文还没反应过来,脸颊上已经狠狠挨了一掌,白皙的脸上登时多了几道红通通的指印。章同文又急又气又羞又愤,竟是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过了半晌,方才指着乔伊连道:

“你,你,你……”

章同文终是理亏,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终是不了了之。乔伊料定像章同文这种人,决然不敢打女生,否则传出去,哪有女生再敢理他?叫他再不能够拈花惹草?只怕他宁愿挨打。

众人觉着骂得痛快打得解气,算是帮苏西出了气,都散了,乔伊朝图书馆的方向扬长而去,扔下章同文在原地继续气急败坏生闷气。这时一个男生冒冒失失跑过来,乔伊哼着小曲儿只顾仰头大步流星赶路,冷不防被撞了个正着,乔伊心情好,也不计较,那男生见了乔伊先是一愣,见乔伊抬脚要走,忙道:

“是乔伊同学吧?我叫家明。”

眼前这人眉清目秀,乔伊却不认得。见她一脸疑惑,那叫家明的男生轻咳两声,指着身后道:

“我是土木系的,我们班的许东来好几天没见到苏西了,想托你带样东西给她。”呵,又是情书。那时候的大学生讲浪漫讲小资讲文艺,有什么话其实三言两语便可当面讲得完,却非要三托四托的递上一封甚至多封肉麻兮兮的长信。乔伊做惯了苏西的信使,并不甚介意。定睛看去,却不止情书,那情书底下露出一角,却是一部簇新包装的手机,还真是大手笔。乔伊朝家明身后看去,一个瘦瘦高高一脸痘的男生正在冲她傻笑,乔伊觉得那笑容有些猥琐,又想起章同文,苏西几日不出门,全都是被无耻猥琐男害的,只觉一阵恶心,心中没好气,嘴上却一团和气,假装诧异道;

“你们还不知道?苏西已经有男朋友了,前几天刚刚开了房车送苏西回家给苏妈妈庆生。”那叫家明的朝身后摇摇头,傻笑男见状,即便满脸痘印也难掩失望神色。

这样的男生,即便家里有矿,也配不上苏西。乔伊这般想着,进了图书馆。乔伊翻出一本西厢记,看着满口生香的戏词,正自着迷,一个脑袋突然探过来,吓乔伊一跳,却是家明。

“你喜欢戏曲?”

“与你何干!”乔伊觉得这叫家明的既帮那猥琐男递信,自是一丘之貉,已经先入为主,自然对他并无好印象。

“这出戏讲的是自由恋爱。好像每个女孩儿都需要恋爱。古今中外女子概莫能外——你也需要。”家明好似不察觉到乔伊对他的敌意,前半句倒还像样,后半句却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恋爱?不,我情窦迟开。”乔伊眉毛一挑,冷冷回道。

“你没有谈过恋爱?”这回轮到了家明诧异。

乔伊气结,真是报应循环,丝毫不爽。她刚给了男生气受,这会儿便就跑过来另一个男生来挤兑她。对一个正当妙龄的女生来说,没男生喜欢并非光彩事,心知肚明就好,被人当面讲出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乔伊脑门忽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我一早有了恋爱对象,赶不走拆不散轰不开打不烂,不在此地而已。”对了,专业书籍才是乔伊此生挚爱,今天她出门出得急,没带书包,也不算扯谎。

那叫家明的听了,像是有些失望,又寒暄了两句便走开了。乔伊这才吁出一口气,她不惯和男生单独说话,刚才短短的几句对话,已叫她汗流浃背。

经此大劫,苏西总该清醒了。苏西让乔伊再次失望,这次是失望透顶,一个多月后,苏西和章同文握手言和。这让乔伊对爱情多了些许恐惧。虽然失望,但乔伊总想替苏西开脱。也许,苏西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她只是当局者迷。就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有的人明明左脸刚挨了个脸刮子,却能翻个身继续睡,保不齐还会伸脸让你打完右耳光后仍作呼呼大睡状。

爱的那样卑微,却又那样执着,一味地委曲求全,只好一直低下去,低到尘埃里去,等着被爱的人施舍些许雨露恩惠,这样能开出什么美丽的花?苏西,再不是以前那个快乐明媚的苏西,再不是以前那个爽朗利落的苏西,再不是以前那个可爱骄傲的苏西,苏西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大学生活很快结束,章同文北上求学,苏西留在本市工作,乔伊则南下读研。乔伊并未间断和苏西的联系,经历种种,她俩友谊情比金坚。苏西从不主动说起她的情感生活,乔伊也不问,两人一直心照不宣。期间乔伊经历了恋爱、失恋,对苏西多了些许理解,但对苏西的行为还是不能够完全认同。时光荏苒,乔伊硕士毕业,顺利应聘至美丽的南粤工作。踏上南下火车前,乔伊给苏西打了一通电话。两人先只是闲聊,后来,乔伊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你和他,还好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良久没有声音,乔伊以为苏西挂了电话,正要挂电话,这时苏西突然开口了:

“毕业后又见过几次,他很忙,联系的不多……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的。”

乔伊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火车开动了,乔伊借口没信号挂了电话。七年时间,乔伊换了两座城市,现在就要到第三个城市去。苏西,可怜的苏西,却还在原地打转,七年时间仍旧走不出章同文的五指山。乔伊心中烦闷,只想大哭一场。可为什么哭呢?哭的明明应该是苏西,她为何要哭?

乔伊在南粤进的是一家设计院,生活忙碌而充实。有时候甲方催得紧,任务派下来,乔伊三天两头需要彻夜奋战,和苏西的联系渐渐少了,有时候三五个月想不起来打一通电话,有时候想起来了手头突然又被临时突发事件给绊住了。

一日,同事休了长假,她的那个项目,由乔伊接手。这一日,乔伊参加该项目的图纸交底会。会后,乔伊看时间还早,伸个懒腰,昨夜通宵未眠,正想早点儿赶回家补个觉。这时候,一个参会者老远就笑吟吟跟她打招呼:

“乔伊,好久不见。”

乔伊迅速地在脑海中翻找,却着实想不起来这人姓甚名谁,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那人立即察觉到乔伊的窘迫,解释道:

“苏西小姐还好吗?我是信差,替同学递情书给苏西的——痘印哥——我是家明啊。”

乔伊隐隐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忙笑脸相迎。

“我记得你挺喜欢文学的——以前经常在学校宣传栏里看到你的获奖文章,现在还写吗?”

“不再写了。”乔伊对这家明并无兴趣,只想赶紧结束谈话回家睡觉。

“那多可惜。”

“下班回家差不多已是午夜,眼冒金星,烂泥一样瘫在床上即时呼呼大睡,哪有力气风花雪月吟诗作赋?”

“把辞职信拍到老板桌上,说老娘不伺候了!”家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实在出乎乔伊意料,这人并不讨厌。一阵说笑,乔伊睡意全消,接口道:

“算了吧,被老板劈头盖脸大骂一通,出了办公室,就算是厕所门口遇到还不是要点头哈腰问声老板好?”

 “没骨气。”

“叫你断粮三个月,有朝一日忽而有老板向你抛出橄榄枝,试试看,你会不会热泪盈眶感激涕零?轮到你,还不是一样?估摸着就差双膝跪地大呼’谢主隆恩’了!这当口,老板叫你站着死,你绝不敢躺着睡!”乔伊又恢复了往日本色。

家明自告奋勇开车送乔伊回家,乔伊并未推辞,既是校友,送一程又何妨?在车上,乔伊电话铃响,是苏西。两人互问了近况,苏西道:

“乔伊,你男朋友不反对的话,一个月后占用你几天时间——我想去南粤度假。”

“宋玉潘安转世也不能叫我重色轻友——来来来,住上一年半载也无妨——几点的班机?我接你。”乔伊好几年没见苏西,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乔伊,你总是这般风趣幽默。”

“生活已经够苦,总得珍惜能说能笑的时光。”

“稍后我将航班信息发你手机上。”

“恭候大驾。”

家明又主动请缨要和乔伊一起接机,被乔伊一口回绝。: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夹在中间,同苏西只怕连八卦都不能够畅快聊了。这一个月,乔伊和家明因为工作缘故,有频繁接触,乔伊对家明有了更进一步了解。

那天,乔伊提前到的机场。苏西那趟航班的人眼看就要走完,乔伊也未见到苏西的身影,急忙拨电话过去,电话刚接通,后背被人敲了一下,乔伊扭头,吃了一惊:对方显然也吃了惊吓,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一个叫“苏西?!”一个叫“乔伊?!”之后两个快三十的人便抱着又是跳又是笑。一边是乔伊惊异苏西的一头如瀑短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细碎短发,是时下最流行的波波头,脸也圆润不少。一边是苏西去搂苏西小蛮腰,一叠连声追问“原来的那一身秋膘去哪儿了”,乔伊听了忍不住追着打。到家后,苏西连喊飞机餐难吃,表示自己现在胃口大的能吞下一头牛。乔伊厨艺不能待客,赶忙拉了乔伊出去吃饭。

两人坐定,苏西蹙眉说这两年体重再未回到过辉煌时刻,已经飙到三位数了,连连追问乔伊瘦身大法。

“有一日去商场买衣服,看到试衣镜,连自己都吓一大跳,诧异的直问自己’镜中这粗壮臃肿肥硕的女人是谁?’然后放飞自我时再不敢太放肆,宁可少啃一只鸡腿、少吞一口糕点,能走路绝不坐车,能爬楼梯绝不坐电梯。一年后体重跌至两位数,以后再怎么放开肚皮大吃,也再未升回三位数去。”

“不是为了爱情?”苏西一脸不可置信。

“工作已叫我对男人失去兴趣。”乔伊指一指黑眼圈回道。

“一心扑在工作上,当心成了老姑娘。”苏西怪叫道。

“那多好!了无牵挂可以全心全意给你的娃娃做干妈。”乔伊揶揄道。

“死相!”苏西啐一口。

乔伊看着容光焕发的苏西,料定她已经走出了章同文的阴霾,现在怕是又在恋爱了。是啊,深情如杨过,也不过断崖苦等小龙女一十六年,苏西痴恋章同文十年,十年最美韶华金不换,苏西却尽皆给了那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的风流浪荡子。乔伊替苏西不值。不过,能让苏西这样聪慧通透的女子昏了头、飞蛾扑火一般一头扎进去,章同文应该也很有一套御女法宝吧。好歹都是过去的事了。苏西终于从她的皮格马利翁的幻影中走出来了。乔伊真心为老友高兴。

饭毕,乔伊起身结账,被告知已有人代付,朝服务员手指方向看去,呵,是家明。

乔伊看见苏西问询的目光,忙说是同事。

“据我所知,现代男士早就失去主动买单的风度。一起聚餐都要AA,这早已是大都市心照不宣的共识。”

“也有大方的同事。”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免费午餐。你看那男人其貌不扬,敢情竟是动了享齐人之福的歪心肠不成?”

乔伊扑哧笑了。苏西误会了。坐在家明对面的,正是他的亲妹子,家明一早介绍给她认识过了的。那女孩儿刚刚大学毕业,照顾妹子的重任,家明自是义不容辞。

苏西返程前,和乔伊约定明年此刻再来。乔伊生活中出了家明频繁出现,日子依旧波澜不惊。某日一早,乔伊照常上班,刚进办公室,一屋子人便用异样的目光看她,人人带了一脸诡异的笑,乔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到办公桌前,桌上摆着一大束玫瑰花,还有一个精致盒子。乔伊打开盒子,是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扉页上是写着“伊伊,祝你生日快乐!——爱你的家明”,往后翻,先是乔伊上学时的各种照片,有的照片已经泛黄,有的还隐约可见钢印的痕迹,再往后,是她在大学时代参加各种征文活动的获奖文章,从大一一直到毕业。前一面是手稿,后面是打印稿。毕业这么多年了,这本子,想必家明花了很大的工夫,应该颇费了一番周折。那些文章乔伊当时都是一挥而就,直接就将手稿投了出去,她一直以未留存底稿为憾。这么多年,乔伊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再不能被轻易感动了去。这次,乔伊彻底被融化了。

苏西从南粤返程没多久便结婚了,她的丈夫是许东来。一年后,苏西没有遵守约定,她没能如约再来南粤——她怀孕了。

“几个月了?预产期几号?”乔伊关切地问。

“你只管早早备好大礼等着就是,到时候一准通知你。”苏西爽朗一笑。

“呵,早早替孩子讨彩头来了?你再生十个八个,我这干妈恐怕都当不起了——话说痘印哥的痘痘全消了?”乔伊在电话里打趣道。

“尚未变回绝世美男。”苏西并不生气。

“你同家明如何了?”

“呵,我同家明?我俩都是慢热型,一早说好细水长流、文火慢炖,永远不会达到一百度。”

“水总有烧开的一日。”

“不不不,快开时来点儿高原反应,至多九十九度。”

“温吞水。”乔伊能感受到苏西在电话那头的白眼。

“温吞水也好过沸腾。一直沸下去便会有烧干的危险,再说沸到极处便转冷——先是烈火烹油繁花著锦,忽而曲终人散,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岂不更惨?”轰轰烈烈的爱情太过危险,冷静理智的爱情又失了情趣,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只恋爱一次会否遗憾?”苏西突然问道。乔伊没告诉她自己在读研期间的恋情,因为短而促,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乔伊握着电话,对一边的家明眨眨眼。

“你总有一套说辞。”

乔伊不是不羡慕苏西的洒脱不羁。十年爱情十年伤,你本以为她浑身伤痕累累不会再爱,不不不,才不,苏西不是因噎废食的人,一转身,人家照例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天鬼共泣。乔伊没有那样的福气,也没有那样疯狂的勇气,就像是从未拥有过热火朝天的青春,不能不算作此生一大憾事,然而乔伊自觉已经十分幸福,她很是知足。

一日在家闲来无事,读到“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再三细思量,情愿相思苦”,乔伊想起苏西,正自细细品读胡适的诗句,家明不知何时打开了电视,里面有歌声传出:

“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花一丛。龙不抬头天不下雨,雨不浇花花不红……”乔伊突然顿悟。显而易见,章同文不是苏西的真龙天子,几次三番差点将苏西变成一株短命水仙,还好当事人终于醒悟,再觅良缘,元神归位,重新做回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这时家明走过来环住乔伊的腰,直看到乔伊眼里去:

“确定不办酒席?要不要考虑旅行结婚回来办?”

乔伊点点头,乔伊不喜欢热闹,办婚宴酒席,两家人忙得焦头烂额,一顿兵荒马乱之后只有累,这也倒还罢了,最恐怖是新娘新郎要跟木偶似的,一切都听司仪的指挥,简直是演戏,不能做自己,这是乔伊断断不能忍受的。

“怕你的前度刘郎来砸场?放心好了,我应付得来。”家明不知几时也学会了说俏皮话,说完就跑。

“呵,我大表舅母的内侄女的三堂嫂的远方表叔的小舅子也是前度刘郎,你要不要找他拼命?”乔伊扑上去作势要打。

屋内一团祥和欢乐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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