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歌

 

鬼面歌

第一折

这雨下的真大噼里啪啦的，在昏暗的天空下屋檐似乎都在哭泣。青石街上的行人匆匆，把把展开的油纸伞就像荷塘里团开的荷叶，可以保护小小的藕牙儿，躲在屋檐下避雨的栀子是这么想的。

又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是油锅里煎的油饼熟了，金澄澄的油饼一个又一个的出锅拥油纸包好，卖到一个又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手里。“好香啊”栀子嗅到了诱人的香气，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家油饼店门口避雨。

羞涩的囊中倒是有几个铜板在叮铃作响和咕咕直叫的肚子倒是成了合奏，栀子握着手里的钱朝里走去，“不，这是给妹妹治病的”她猛然停了脚步，紧紧手里的钱摇了摇头。

这时候，一只正在扫地的笤帚很不礼貌的踩到了栀子的绣鞋上，栀子连忙移开了脚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扫地”。

那是一个粗壮庄家汉子，可是一双透着鄙夷的三角眼远不像朴实的先祖，他挥动着笤帚“去去去，出去，不买就出去，穷鬼一个还长的这么碍眼，你在我门口一站多少客人都被你吓跑了，出去”。

栀子出去了，她低着头出去了。屋外还在下雨，噼里啪啦的似乎越来越大，栀子护着方才卖花的花篮走到了雨中。

第二折

这是一个巷子深处的院子，说是院子还不如说是祠堂，对，它就是一个小祠堂，院中的锈迹斑驳的香炉说出了它很长的历史。院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东面侧屋中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说明这里有人住。

栀子扶开摇摇晃晃的木门，换上笑容跑到东面侧屋手里拿着一束清香的小花，屋中半躺着的少女看到栀子和栀子手中的花十分欢喜，勉强用纤细的手臂支撑起病躯“姐姐，你回来啦”。

栀子把手中的花束轻轻地放到少女的手边“茉莉，你看姐姐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这个少女名叫茉莉。

姐妹两个由于卖花，便以花为名，可是，花名却人不似花容貌。妹妹茉莉倒还好，细眉细目婉转可人，姐姐栀子就有些惊心了，半边脸就像青蛙的背，坑洼不平还呈现暗紫色，着实骇人。平时，为了不影响生意，女孩总是披着头发遮住触目的半张脸，今天下了雨她只能束起长发，于是就出现了油饼店的一幕。

栀子在卖花的时候抽空给妹妹也插了一束花，整体以妹妹最爱的茉莉为主，这是暂代妹妹的青春送的，以后妹妹病好了就会有俊逸少年郎送给自己妹妹花了，栀子慢慢地想着笑了。

第三折

巷子口住的是周家，周老爷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现在上一辈中只有周老夫人还健在。说起这个周老夫人，那可真是一个大善人，百姓们都这么说。

每逢初一十五，街市上都会有这个爱着宝蓝色衫子，略显富态的妇人身影，她总是用雪白的手把一个个同样雪白的馒头递给行乞的穷苦人，不但如此，她还把一个个补丁衣衫下的穷苦女孩收为义女，尤其是丑陋的卖花女栀子，周老夫人轻轻地扶起被马车撞倒的她，叹了口气“孩子，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周家不过就搬到这条巷子口仅仅两年，周老夫人的“仁义”就传遍了整个城，穷苦人争相恐后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周府做义女，周老夫人的功德被争相传颂。

第四折

蔷薇花开了，一朵一朵的粉色探出了头，在朱红色的围墙上甚是讨喜。栀子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费力的够那枝丫，可是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吱呀”门开的声音响了，栀子连忙跑到墙后藏了起来，这是周府的后门旁，偷别人的花儿总不太好吧。

出门的声音很大，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停歇，栀子循声望去，见门口不断走出一个又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男人，每个家丁背上都背着一个麻袋，个个都有一个面袋大。栀子摇了摇头：可能周家在做施舍的馒头吧于是，她回到围墙下又继续和蔷薇花作斗争了。

“栀子小姐，老夫人有请”刚回到家，栀子就听到了李管家的声音，作为周府的义女她经常去周府做客，周老夫人会让她到佛堂帮有些昏眼自己抄佛经，虽然栀子是一个孤女但幼时承蒙一个私塾先生的照顾学会了写字，她的字就像春天开的栀子花清新悠远。周府很大，只是就像自己的小祠堂一样，不，比自己的小祠堂还静寂。

她很好奇，她的那么多义姐妹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哪个佛堂帮助老夫人抄录佛经?怎么偌大的周府没有花香鸟语?

好安静呀。

第五折

黄昏，栀子作别出了周府的大门，她盖了盖手中篮子铺的布，篮子里是她给妹妹带的糕点。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妹妹也没有在，栀子很慌直到问了邻居大婶才知道，妹妹见她许久未归到周府找她去了。

栀子心里却莫名的一紧，赶紧放下了篮子向周府走去。

到了周府见到了周老夫人，周老夫人慈祥的笑了“栀子，我今天见到你妹妹觉得投缘，就想收为义女，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治治顽疾，这做姐姐的，你看如何?”。栀子知道如果妹妹可以做周府的义女，那妹妹的病就有足够的钱治疗，可是，妹妹就会和其他的义女一样要搬到周府去住，这样就再很难见到一面了，可是，自己又不能这么自私。

于是第二天，在妹妹朦胧的泪眼里栀子与妹妹做了别。

第六折

茉莉站在走廊上怔怔的看着远处洁白若繁星点点的栀子花丛，她已经来这里半个月了，周老夫人对她极好，花重金治好她多年的顽疾。可是，周府的规矩她还不习惯，有一条是每天洗两次澡还要更衣熏香，还有一条是禁止四处走动。大户人家都这样吧，她想。

一天，她夜起来到庭院中，突然隔壁另一个院子有一些被压抑的声音在不断的响，她走近听清是一个女人在痛苦的喊着只是好像被人捏住口鼻，声音既痛苦又嘶哑。茉莉很害怕，跑回了房间，紧紧关上房门大口喘着气，好像刚才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第二天夜里，茉莉又出了房门，她照例听见了如同昨晚的声音，只不过这些好像远些在远处的一个院子，

那些痛苦的声音由风传来渐渐的，如同女人的抽泣声。

第七折

不自觉的又走到了周府的后门前，可能是想偷蔷薇花了也可能是想妹妹了，栀子看着高高的围墙想着，本来周府也想让她搬进府，可是为了妹妹，她拒绝了，现在又和妹妹分开了，唉！

突然，周府的后门又响了，栀子躲到门后看见的和上次一样。可是，害怕的是有一个面袋居然在家丁的背上动了动，栀子害怕，于是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个面袋确实在动，那个家丁却没有发现。

栀子下定决心跟了上去，月上西头终于在走到城后山半山腰的时候，那一群人停住了脚步并把麻袋纷纷放下，他们不知从哪里拿出的铲子就地开始挖坑。栀子屏住了呼吸不敢让那些人注意到她，在月光下，那群人拿着铲子的身影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猛兽，很是狰狞凶残。

待那群人把一个个麻袋埋起来又用脚踩了踩离开了后，栀子不顾双脚的麻木，跑到埋麻袋的地方。

突然，她被什么绊倒了，爬起身借着月光看却是一个手镯，一个女人带的手镯。栀子突然疯了，双手不顾疼一般的在刚埋好的地方挖，终于，一物的出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截罗裙，栀子在这个晚上哭了。

第八折

又是女人被压抑的哭声，茉莉忍不住顺着风的指引朝那个院落走去。同样的规格，不一样的是屋里亮灯出可以看出有好几个人在。周老夫人在上座，她正居高临下的看向被两个身强力壮女人捂住口鼻，裸露的腕上脉搏正汩汩淌着血的年轻姑娘。

看着那张流泪的面孔，茉莉认出来了她正是刘皮匠家的女儿，也是被送来做义女的。

只听见周老夫人缓缓的说“好孩子，俗话说‘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母亲对你这么好，让你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你是不是也应该报答母亲的恩情了，乖，忍一忍，一会儿就没事了，母亲喝了你的血，既可以延年益寿也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不是吗？”

看着那个女孩逐渐不再抽动的身体，茉莉的心一下一下的沉了下去。

第二天，周老太太要见茉莉，茉莉战战兢兢的走到周老夫人面前，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坐吧，坐这儿孩子”周老夫人拍拍身旁的椅子。

“好孩子，你紧张什么？”周老夫人见茉莉在哆嗦，不以为意摸摸她的头发。“今天叫你来，就是问你一件事情，这是你的吗？”周老夫人从茶桌上拿起一块长命锁递给茉莉。

古旧的造型却十分精致，上面有祥云图案，茉莉点了点头。周老夫人又问“那你可知，上面刻了什么字?”茉莉想了一想“刻了‘若云’二字”周老夫人听见茉莉这么说顿时大喜，一把把茉莉紧紧的抱在怀里。

茉莉被紧紧的抱着突然想到昨晚看到的一幕，不知从哪里有阵阵血腥味传来让她不由得想吐。

周老夫人说茉莉是她失踪多年的女儿，她说当时生了女儿后被二房妒忌，于是把女儿换走了，为此周老夫人多年相思已成疾，茉莉听她说的感人也不由得落泪了，毕竟漂泊多年，受尽欺凌虽然有个姐姐，但也是认下的，

谁不想有个家呢？

第九折

栀子在周府门口等了一天才见到了妹妹。见到妹妹后她的心就放下了，她告诉妹妹自己看到的事，妹妹却表示既然那是自己的母亲，自己就不会离开她，虽然她做过错事，但经过自己的劝解应该会改的。栀子听到自己的妹妹认亲了之后更是开心，于是，在送了妹妹几束茉莉花后就回家了。

当天晚上，周老夫人设宴欢迎女儿回家，席间的海味山珍代表着母亲对她浓浓的思念。茉莉也不胜酒力喝的微醺被侍女扶着和老夫人坐在了一起。

也不知何时，酒席都散了，虽然并没有宴请其他人，但还是有些空旷。

老夫人笑眯眯的问“孩子，吃好了吗？”茉莉点点头“娘，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谢谢您”

老夫人突然从袖口抽出一把尖刀抵在茉莉的脖颈上“吃好了，那就该上路了”说着，眼睛一眯把刀往前送去。

茉莉却不经意侧了一下身躲开了那一刀，她喃喃的说“娘，好像有蚊子想咬我”说着她手腕一翻竟是夺过了那把牛耳尖刀，反客为主的放在周老夫人的脖子上。

茉莉轻轻地笑着“娘，你怎么这么爱我，送我这件这么好的礼物”

周老夫人慌了，连忙说“孩子，我是你娘，你亲娘，你不能这样”只见脖子上逐渐有血渗了出来，

“你孩子?杀别人就算了，你又为什么杀自己的孩子?胡说的话，立马送你去见你的死鬼丈夫”茉莉用刀刃磨了磨周老夫人的脖子，血渗出的更多了。

周老夫人诺诺的“母凭子贵，当时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办法，只好找二房换了一下，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抱着刚满月的你离家出走了，我当时也没法子，现在你回来了我害怕事情暴露，让若阳你大哥知道真相，就只好…”话没说完，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从脖腔处飞了出来落到地上。

茉莉抹了抹手里溅到的血，从那颗咕噜噜的头上拔下了金簪并折断取出来了一把比寻常钥匙都要小的白玉钥匙，

“傻瓜，你的女儿不用你杀，早死了”说着茉莉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容 ，认识的人都知道

她正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大盗“千面妖人”------颜如玉，此番就是为了周家宝藏来的。

第十折

天气有点凉了，颜如玉关上了客房的窗户。“砰砰砰”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颜如玉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的“姐姐”栀子，

栀子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问着“麻烦问一下，请问一下你见过我妹妹了吗?她丢了，我很担心她。她大概这么高…”栀子用手比划着，可是还没说完，房门就被颜如玉厌恶的关上了。

临近黄昏，颜如玉洗漱了一番准备休息了，突然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她打开门又看见栀子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口“能让我进来一下吗？”她轻轻地问到。

“干嘛？我这儿可没有你要找的人”说着颜如玉就要关门，

“就进来一下”栀子说着也没等屋主人答应就侧身进了房中。

颜如玉皱着眉头看着正在打量房间的栀子，突然栀子回身紧紧的抱住了颜如玉“茉莉，和姐姐走吧”，颜如玉愣住了，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被一副紧紧的镣铐铐的死死的。

栀子莞尔一笑，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颜如玉，终于抓到你了”。

颜如玉挣脱不得，怔怔的“你是谁？栀子呢？你不会和我一样把她给杀了吧?”

那张陌生却俏丽的脸的主人却正色说“不，我不会像你一般嗜血。栀子是个好女孩，她其实早在两年前上山给妹妹采药的时候就中毒身亡了，我当时就受伤昏迷在山上，是她把我救了，然而我却眼睁睁看着她死了却无能为力，为了她的遗命照顾她妹妹，也为了早日抓到流窜到这里的你，我不得已用她的脸做了这张面具，你呢？你又是怎么伪装的呢？”

颜如玉听完惨然一笑“我?很简单，我的目标就是周家宝藏，我打听到周家暗地里一直来找寻丢失的女儿，后来在一次茉莉帮助她姐姐卖花的时候，我见到了那张和周老夫人七分像的脸，也就是两年前，栀子失踪的那段日子，再后来，你就知道了，那你又是怎么发现我的？我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你”

栀子，不，应该是女捕快凌斩月平静的说到“我并没有发现你，直到昨天”

昨天清晨，周府门前的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了以往扫地的仆人，可是，却有暗红色的液体从紧闭的朱红大门下流出，慢慢的。

大门被两名衙役撞开，台阶上，院子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瞪大双眼凝望着天。正屋内的主座上歪坐着一个无头尸体，身上的宝蓝色已经被血污染的没有了贵气。

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围观，在人群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呆呆地站着，长发下半张清秀的脸，更显憔悴了。

尾声

那晚之后，巷子深处再也没有午夜梦回时飘来的幽幽花香，巷子口的大院人去楼空，朱门紧锁。

后来，有一个在城后山半山腰砍柴的农夫，当他路过林场空地的时候看见有一个白衣的女人在空地上烧纸钱，纸钱随风飞到半空中盘旋久久没有散去。

农夫好奇与之攀谈，那个女人给他讲起了一个关于“鬼面歌”的故事，“这应该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当时这里的草还没有这么高，城中有两个卖花的姐妹…”。

再后来，又是岁月荏苒，在小巷子的孩子们口中总是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

“鬼面歌，割鬼面，画皮画骨难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