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青宸
1这是老王第三次试图逃跑了,不是越狱,不是医院,而是试图从家里逃出去。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12点半,家里的保姆会打半个小时的盹。老王从床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声音,保姆轻微的呼噜声传了进来。子女为了看着老王,要求保姆中午睡觉都要搬把躺椅睡在门口。晚上则见了老王睡觉后,从外面上个锁。虽然有点违法亲情道德,但是子女们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方法。第一次堂而皇之地逃跑,就被门口的保姆逮了个正着。
锁上门,走到衣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道具:一根由裤子、衣服、床单扭绑在一起的绳子。拿出来后把一端绑在床脚打个双八字结,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虽然已经七十岁了,置生死于度外,但命只有一条,只能放在一件事上,这时候还是爱惜比较好。
趴地上,从床底下摸出个老旧的军用背包,必备物品都早已准备好。打开窗,先上右脚踩在窗台上,轻轻一蹬,左脚也上了窗台。灵巧地一翻身,后背朝窗外,双手抓着窗框,沿着窗台走到下水管道一侧。上次直接从二楼往一楼雨棚上跳,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七十岁的身体,哪怕曾经再矫健,也熬不住岁月的这把刀啊。惨叫声不仅把保姆引了过来,还把社区巡逻的保安给招了来。手电筒下,老王无所遁形,沮丧地垂着头。
所以这第三次,老王学聪明了,先做好保命措施,这样哪怕待会顺着水管下滑出现危险,也有保障啊。双脚踩上了窗外的空调外机,右手一伸已经摸到了巴掌粗的水管,深吸口气,把整体动作在脑海里又重新过一遍。要点都还记得,就怕手脚跟不上。
右手、右脚,左手、左脚,大腿夹紧,身体往下送,停,换双手箍筋,大腿顺势下滑。很好,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老王很庆幸自己的双手双腿还有点用,一会儿就滑到底。嘴角裂开了笑起来,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看着离地还有不到一米,双手一松,往下一跳!
胜利的号角却夭折在终点,老王的脚还是扭到了,上次埋下的隐患!心里暗暗痛恨自己上次愚蠢的行为,哪怕疼的撕心裂肺,也只能低低呻吟。休息了一会,一瘸一拐地走到围墙边,从背包里掏出个手电筒。开一下关一下,又开又关。
很快,有个人头从半人多高的围墙上冒出来。“嘿,伙计,还行不?我以为你这老身板出不来了呢,害我白等一晚上。”
老王看着那同样是六十多岁的脸,心里突然一阵发酸。生生压了下去,换了副嫌弃的样子,“滚滚滚,这身板也照样打得你认输。快拉我出去。”
“还是这么有脾气,看不起我,你倒是自己出来啊。”那人哈哈笑了笑,但还是乖乖地把靠在墙边的梯子艰难的递了进去,嘴里的笑声不停。
“姓张的!再笑,再笑罚你替我洗厕所!”接过梯子架好,爬到围墙上翻个身从外面的梯子上下去。走下最后一级时,老王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
“咋了,舍不得啊,现在可还有机会反悔啊。”老张突然郑重起来。
“我是那种会反悔的人?”扔了梯子,率先朝外走去,“快跟上,你要是舍不得,现在可还有机会反悔啊。”
2次日清晨,两人出现在一家理发店里,昂首挺胸,大步而来,声音低沉,中气十足。“你好,我们想染个头发。”拿手指了指。
马上两位热情的小哥就走了上来,领着入座,亲切地问:“请问你染成什么颜色呢?”一头的白发,尽管两人精气神十足,但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上了年纪的人。理发师也只是职业习惯随口一问,手却已经往黑色的染料上伸去。
“老王,你说染个啥?我这白头发没你多,你染个黑的还行,我染黑的太浪费了,有悖咱们勤俭节约的精神啊。”
老王白了一眼,语气坚决,“咱不染黑的。给我们俩都整个五颜六色的吧,就按那个你的整。”负责老王的理发师是新来的,年级轻轻二十多岁,是店里“最潮的”几个人之一,头发能有近十厘米,颜色也是五彩纷呈。他说,这才是年轻的标志。
两位理发师手愣在半空,对看了一眼。“你好,麻烦能不能稍微快点啊,我们没多少时间在你们这,后面还有好多事要干呢。”老张对老王真是言听计从,已经开始勒令起两位理发师。
客人有要求,他们也只要照做,当即忙活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顶着五颜六色的染料盘从理发店出来,赶往下一个站点。
“老王,你还是和当年在部队里一样。队长前最听话的是你,背后最捣蛋的也是你。这头发也只有你敢做。”在店里没看够,老张拿出手机又对着屏幕看了看,脸上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懊恼。
“咋啦,你不也还是一样,一点没有主见,跟我在一起,啥都要我说话。”老王大步迈着没停,嘴上嫌弃,脸上却是满满的感动。
“嘿哟,也不知道要不要脸,也就只有我才会迁就你,看你可怜跟你玩。”
拌着嘴,两人走到了第二个目的地——美容店。
美容店里的女孩见到自己爷爷辈的人顶着染料盘推门而进,还步步生风,差点没吓得打电话报警。站起来聚在一起,手握手,发抖得看着进来的两人。
“那个,你们好。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我们没有恶意,想问问你们这能化妆不,就那种能把把我们画得年轻点的,大概三十多岁就行。你们看,行不?”老王轻声地问,实在是怕大声说话直接把她们吓到,那自己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个领头的胆大点,看看两人一直带着笑的脸,确定应该没什么问题,走上前指着凳子说,“可以,你们坐。”回头又伸手指了个女孩,示意去给老张化妆。
“那个,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们是想去做什么呢?染发又化妆的?”
老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早已在岁月风霜里勾勒了深深的印痕,现在却渐渐消失,粗粗一看,竟然还真的有年轻时的几分样子。“哈哈,没啥,就是人老了,总想再过过年轻人的生活。有些事年轻时没机会做,现在去做做呗。”
给老张化妆的女孩看着手下变得越来越年轻的脸,不禁赞叹出声,“您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帅小伙。”虽然知道这只是职业习惯,老张还是忍不住笑开了花。老王听见了,也忍不住笑了,但是一出声就变严肃脸,“小妹妹,你可别唬他。他那老脸,怎么画都老。”
“嘿,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刚刚在笑。你就是嫉妒!别人夸我帅,没夸你帅。”眼神往上一瞟,看着身边的女孩,“你别理他,他吃醋呢。哈哈。”
店里的女孩被这几句拆台给都笑,终于不再紧张,做起了自己的事。
又是一个多小时,两人变了脸从美容店里出来,又去了商场换了年轻人的衣服,穿上了年轻人的鞋,老张还买了个西部牛仔的帽子。乍一看,的确是两个年轻帅气的小伙,除了头上一堆染料之外。
3“为啥咱俩要弄成这样啊,老头跳伞还受歧视啊?”老张虽然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满意,但还是不住的嘀咕。不就是跳个伞嘛,咋就还非得搞成这样子,
“哪那么多废话,服从命令!”老王接过用儿子身份证买的两张票,脸上一副不耐放的神情,“说的是身体健康就行,可咱俩都七十的人了,还没家人陪在身边。哪个跳伞基地也不会爽快地同意啊。要是出点什么事,他们可不想担责任。要做到万无一失,懂不懂!”
“所以你就偷了儿子的身份证?别不承认,不然你也不用偷跑出来了。”
“偷?能不能用词恰当点。我这是借!跳了伞不就还回去了嘛!”老王带头朝着等候室走去。在网上可做了不少的攻略,一步一步早已经期待了许久。“他们年纪轻轻的忙活,只会给我们吃给我们喝。我给他们说了好多次啊,但是他们就是不同意啊,我能怎么办。只好逃出来咯。”
“那,要是回不去怎么办,你真的想好了?毕竟可是七十的身子骨了。比不得咱们年轻时部队里般耐折腾。”老张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这昔日的战友,不是自己怕死,而是真的舍不得他死。
“放心啦,跳伞多安全的事情,我都查过了的。你怎么和我儿子一样!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活了七十岁啥也都见过了,孩子们也不用我操心。给他们写了遗书,现在保姆应该也看到了,给他们打了电话吧。回去了遗书就是张废纸;没回去,我儿子会找到这里来要身份证的。我刚把身份证故意扔在买票处了。”刚悲伤了没一会儿的老王,突然对着老张挤眉弄眼,“是不是很聪明啊!”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你想好了就行,反正啊,”老张用手推开那张嬉皮笑脸的假脸,“我的命是当初你救的,我陪着你就是。”
“何必呢,老张。伞兵是我从小的梦想,又不是你的。我因名额已满,当不了伞兵是上天注定的。你为了陪我已经放弃了伞兵一次,这回也再放弃一次吧。”
“什么何必!陪了好几十年了,怎么就差这一会儿了。再说了,”老张语气一转,毫不掩饰地嘲讽,“没有我去接应你,你能从你家围墙里翻出来???哈哈哈。”
敏捷的一个下蹲,躲开老王横空而来的右手,“又想搂我脖子,门都没有。”两人在休息室旁若无人地打闹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像个几十年以前的孩子。
41000米。2000米。3000米。4000米。飞机停在了4500米的高空。两人听着教练的叮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回忆。
“你怕吗?”老王问。
“怕?军人的词典里,没有这个字。”老张回答。
机门处风往里面直灌,躺在教练的怀里,两人纵身一跃,和蓝天做了个拥抱。
你能看见重山叠叠,躺在你的身下,那山从最远处伸展过来,起起伏伏。在某个转角和奔腾的河流亲吻。不知道这大江何处源头,又跑去哪里安歇,可能从不停止吧,犹如这脚下的瀑布,从悬崖跃下。好像闪过一条彩虹的影子,看不太真切。那里有几处水潭,正有人在撒网;这里有几处村落,正升起了不浓的轻烟;再远处,似乎是来时的盘山公路。
身体忽然停住,风把你吹停在半空,御风飞行吗,一步而八万里。和头顶的伞衣一同打开的,还有你的心。你想狂欢,你想大叫,你想呐喊,想放声高歌,让整片山河都听见声音。心脏跳得好快,好久没感受到的小鹿乱撞原来是这样的。你笑了,然后你又哭了。还没来得及去擦眼泪,已经被风吹到了蓝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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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90天写作成长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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