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文丨青宸
“你来啦？”
“嗯！？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来了就坐吧。”
我走进这一间“病房”。床、桌、椅、柜一应俱全，甚至在床尾还放着一台21寸大彩电。走过卫生间的时候我瞄了一眼，毛巾、牙刷、牙杯、牙膏，刮胡刀、剃须膏、洗面奶，没有刻意列队排放整齐有洁癖，也不乱扔乱放肮脏不堪，和自己的洗漱台也差不多。
我们两人坐在桌子两侧，他还好心地给我倒了杯茶。
“茶七饭八酒满。七分满，刚刚好。请喝。”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房间，扭头又仔细看了遍挂在床头的房间牌——23，没错，姓名任一叩，也没错。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一点不像个精神病是吧。”倒是他先解开尴尬，自嘲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但的确如您所说。您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精神病人的特质。那怕，是类似的特质。”即便刚来之前，医生护士已经告诉了我23号病人极其正常，但内心仍是不敢相信。如果真的是正常人，怎么会出现在青山精神病院里。
“那怕是要让你更加失望了。有些精神病人会间歇性发病，在他们发病的时间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等，还能作为评判依据。但是我，很抱歉，连间歇性发病都不会，因为我根本没有病，又怎么会发作呢。”
“精神病人最大的特质是从不承认自己有病。”我摊开笔记本准备做好采访记录。时间：2018年7月13日，星期五。地点：青山精神病院。采访对象：任一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表现得这么正常，但从刚刚那句话里我就可以断定：他不正常。
“你是精神病人吗？”
“不是。”正埋头看病历的我下意识回答了这个问题，也并没有觉得不对。直到我合上病历，抬头看到他脸上的微笑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一句说了什么。他的笑却不像是捉弄成功的胜利，反而像是朋友间的关怀。但这更让我后背发凉。
想反驳但又无法反驳的我，只好硬起话题，继续聊。
“刚进来时你说‘你来了’，你知道我要来？” 由于院方均表示这位病人对于临时采访完全可以接受，所以为了保证采访质量，我们双方均没有提前通知。
“我不知道。但是你来不来是已经注定的事情，我只是不惊讶不害怕，或者说，仅仅是接受和面对而已。”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还小心吹开了仍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注定？身为作家的我本能地把握到了这一个词，语气不禁快了许多，“院方给你通知了？”
“别急。院方没有通知我。”那就好，但自己刚刚的确怀疑了医院。努力抛开这一念头，继续看着他。“我说的‘注定’就只是‘注定’的意思，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
我感觉自己可能知道他哪里不正常了，但这感觉一闪而过，仍是一头雾水。可能是见我仍一脸疑问的表情，他又笑了笑，解释道，“说明白点，就是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注定的，我又何必对已经注定的事情表示惊讶呢。”
听天由命？富贵在天？命中注定？我脑海中闪过这几个词。原来他只是一个天命论者？我想合上笔记本结束采访。宗教和科学的辩论不在我的素材搜集之列。“谢谢你，我想••••••”
“你想走了是吗？好的，慢走。”
来也不惊，去也不喜，若不是得道的高僧，超脱的罗汉，便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疯子。我又坐了下来，一瞬间里我决定了，想要知道对面坐着的究竟是高僧还是疯子。
“你又坐下了，欢迎。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所以，在你看来，世界上所有人的存在，事情的发生，生命的兴衰，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是的。你肯定知道我们朝堂的《推背图》，民间的烧饼歌，还有玛雅预言，无一不在证明这一切都已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这几个我全都熟悉，甚至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知道其中之一或者之二。
“但是玛雅人预言了12年世界毁灭。”现在已经是18年，如果世界真的毁灭了，我哪里还会坐在这听一个疯子鬼扯。
“那只是大家一开始的误解。毕竟两者文化差异，语言翻译也存在一定的偏差，才会三人成虎，导致世界毁灭的谣言乱起。你回去一查就知道，那只是玛雅人文化中长历法的结束与开始而已。”我承认当安全度过2012年冬至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去看过玛雅预言的消息，连世界毁灭都会毁灭的文化，其他的话还能相信吗？
“那怎么解释一份咖喱牛肉和一份特辣黄焖鸡放在我面前，一念之差我就能选择完全不同的食物呢？”
“这个问题不错。那么请问，你最后吃到了哪一种呢？”
“咖喱牛肉，或者黄焖鸡，都有可能。”如果那天我突然不想吃了的话，可能会选择配送的紫菜蛋花汤。
“无论你最后选的是牛肉还是黄焖鸡，都是已经注定了的。”我完全不能理解，只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也许你经历了很长的心理过程，想吃特辣但是身体今天不太舒服需要克制一下；牛肉好吃但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的咖喱今天想换换口味。天人交战，你以为自己内心的斗争很激烈，都快赶上伊拉克的生死存亡了。但从某种俯视的角度来说，这都是没有意义的。无论你最后选择的是什么，都是已经注定了的。”
我隐隐知道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是的，你很聪明。”他又展现出了那种类似朋友关怀的笑容，但我却感觉自己正在逼近失败。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的，即便是此时此刻下，我的犹豫和徘徊，以及自以为是的选择。连我们面对选择时所作的思考都是注定的，又何谈所做出的决定呢。
“如果说真的有一卷类似天机图之类的画卷，能将万事所有都画下来，那么你的犹豫、纠结、选择、甚至是意念都会在那上面，都是注定的。”
“换种物理的说法，我们宇宙存在无数个时间截面，就是假设时间停止后的宇宙状态。你能懂吧？”见到他停下来问我，我点点头，虽是文科，但这词汇的理解不成问题。
“而每一个时间截面的物质状态、事件发展都是由前一瞬间的时间截面的物质状态、事件发展所决定，速度质量电场磁场等等的互相作用。就像你吃了好几天咖喱想换口味而选择了黄焖鸡，或者身体不舒服选择牛肉。过去的你是唯一的，所以将来的你也是唯一的。你能懂吗这里。”我再点点头。“所以，以此往前或者往后推，都可以确定任何时刻的时间截面。当然了，前提是我们得有那么一台巨无霸的计算机，可以输入所有参数。”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死神来了》1到5的最终宿命。八卦易经看相算命祸福吉凶。我想我现在是明白了。
“既然你说到了物理，那量子力学呢？”我想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物理知识再挣扎一番。“按你的说法，著名实验‘薛定谔的猫’怎么解释。”我不希望自己学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在今天崩塌瓦解。
“薛定谔的猫解释有好几种，比如平行宇宙。放进猫和放射性物质后，开始衰变的那一刻，宇宙分裂成其他一模一样的两个。其中一个宇宙里猫死了，另一个猫还活着。还比如波函数坍缩。量子力学认为，除非进行观测，否则一切都不是确定的。你打开盒子的瞬间决定了猫是死还是活。这可就真的是眼神杀死一只猫了啊。”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像是讽刺，讽刺眼神杀人成为了事实？
“你应该也知道测不准吧。测量一个粒子的位置和速度，至少要用一个光量子。这量子会扰动这粒子。简单说就是位置测量得越准确，粒子的速度就被扰动得越厉害；速度测得越准确，粒子的位置就越模糊。所以所有科学家都基于此开始研究量理论、衍射双缝试验等等。”我点点头表示赞成，似懂非懂，但我能确定他并没有骗我。
“于是问题就来了。我们观测物体也好，粒子也好，依靠的是什么？”
“光……线？”看到东西是因为光线从物体上反射回我们的眼睛，这属于初中知识，庆幸我还记得。
“没错，也可以说是光子。那么如果存在一种粒子，速度比光子快，质量比光子轻，那么用它去观测呢？是否还会有测不准原理？不要说没有这种粒子，几百年前，我们也从未知道光子的存在。”他拿起插在底座上刚好烧开的热水壶，往自己杯子里掺了水，又往我的杯子瞧了瞧，“您还没喝啊。趁热喝，凉了，这绿茶也就没味儿了。”
不知道是我物理知识太过于匮乏引起紧张，还是刚烧热水的沸腾声“咕噜咕噜”惹得我烦躁，拿起杯子，连喝了好大几口水。他没把水壶放回去，见我喝完了水，接过杯子重新斟好茶放到我面前。凤凰三点头，他竟然还懂茶艺？
其实他说的话都很简单，不专业也不深奥，但我觉得自己已经接近崩溃。
“你如果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我举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扔硬币。硬币扔上去掉下来的概率也是50%对50%，你会说这个时候硬币是正反面叠加态，直到落在你手里你才知道结果吗？不会，落在你手上的是反面，早就注定了。”他真的从裤子口袋里随手掏出一枚一元硬币，往空中一抛，却不去接它。
硬币落在桌子上，发出“duang””的声音。弹了几下，反面朝上，一朵开得妖冶的菊花面对着我。
“似乎，好像，的确没毛病。”我放弃了抵抗，问了一个由此而来的新问题。
“那如果有个人注定家财万贯百万富翁最后成为人生赢家，然后他可以一直躺在家里做白日梦？”
我发现他似乎在嘲笑我，微皱的眉头在表达对我的不满。是我这问题问得不对吗如果真的富贵在天，那要努力奋斗、拼命坚持有什么用呢？无论是一鸣惊人，还是一败涂地，都已经是《天机图》上注定好了的事情，每个人都只需要等着既定的命运降临就可以。是好是坏，是穷是富，是美是丑，都是安排好的一场巨幕话剧。
“如果那个人注定家财万贯百万富翁最后成为人生赢家，那命中注定他会躺在家里做白日梦的同时，至少出去买一张彩票。”
“问个题外话，所以你也不畏惧死亡？”
“人总是要死的，这是注定好的事情，为什么要畏惧。”
我合上笔记本，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的确是不值。本是为了搜集素材才找人托关系，有了个进精神病院近距离采访的机会，却不料遇上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要说不正常，顶多是知识面宽，想得比较多，非要说的话，给他扣上一个“宿命论”的帽子也不是不可以。
“按我们的交流接触来判断，您完全没有必要住在这里啊。”我也给了他一个类似于朋友间关怀的笑容。
“你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的脸上还挂着那关怀的笑容。
“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注：薛定谔的猫。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根据经典物理学，在盒子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 。在量子世界里，当盒子处于关闭状态，整个系统则一直保持不确定性的波态，即猫生死叠加。猫到底是死是活必须在盒子打开后，外部观测者观测时，物质以粒子形式表现后才能确定。这项实验旨在论证量子力学对微观粒子世界超乎常理的认识和理解，可这使微观不确定原理变成了宏观不确定原理，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猫既活又死违背了逻辑思维。
谢谢点开这篇文章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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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青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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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文章让我想到了一本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