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枚再一次徘徊于广告栏下,广告栏除了对学历的要求更“加高”外,却又增加了一条新的内容:“未婚证”。叶枚离家时压根儿就没想到找工作还需要这个?因而许多厂家及用人单位都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举目无亲,她又一次想到了家,但是她找不到回家的理由和借口,找不到回家的风光与体面,想当初自己来时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豪情?而今呢?而今依然是意冷心灰,依然是落魄万里,“不,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一定要混出个模样来!”灵魂深处,那毫无意义的自尊还在硬撑。
正当叶枚徘徊之际,这天她却意外地邂逅了一个名叫周武的老乡,面对久违了的乡音,一时间叶枚不禁是热泪盈眶。她没想到家乡的“土话”竟是如此令她激动,她好像是又回到了家乡,家乡的亲切与温暖似乎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在深情地召唤着她……
老乡在一家灯饰厂当门卫,他告诉叶枚他们厂正在招工,让她去试试,叶枚就说她没有未婚证,老乡说可以帮她想想办法,于是在老乡的帮助下,叶枚就进了那个厂的包装部。巧的是灯饰厂和三公公所写的佳宝电子厂同属一个工业区,且就在佳宝电子厂的对面。如果说叶枚当初在手袋厂的工作是一种“时间战”“疲劳战”的话,那么灯饰厂则是在两者之上又加了个“体力战”。叶枚没想到这儿的活居然会是这样的重,上班的第一天,她便与厂里其他工人一道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地从一楼向四楼搬运纸箱,箱子标明净重:27千克。叶枚咬紧牙关干了一整天,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可是再看其他姐妹却象没事人一般:说说笑笑,丝毫没有累的迹象。叶枚只好私下里鄙薄自己没用、没本事。
快下班前,其他人都搬完了各自的纸箱,只有叶枚还剩下十多只没有搬,一个四川女孩名字叫作“田妞”的,看她满脸灰、满脸汗,就笑着过来帮她搬,感动得叶枚在嘴里是一个劲忙不迭的道谢,逗得那个女孩是“咯咯”直笑。她笑着告诉叶枚,说这可是刚起头儿,更重的活计还在后面呢!听得叶枚直怵, 不过她又说,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适应习惯的。
下了晚班,由于有了手袋厂的经验,叶枚就迅速拿起了碗去买饭,她见排在自己前面的只有两个人,心想这下可以吃顿“快餐”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祁祷,这次可千万别再像手袋厂那样,你插我,我插你的,要一直等到最后,可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她非但没有买上饭,而且她的前面反倒又多出了几个人,叶枚再一次意识到了那种没有老乡的“孤军作战”的滋味。叶枚好不容易买到了碗饭,三扒两咽,就来到了水龙头前,可是又半个多小时过去,她眼见着洗碗的、洗衣服的、刷牙的、提水冲凉的,一拔接一拔地离去,而她自己就是接不到一滴滴洗碗的水,叶枚只好长叹一声,不得不做放弃,带着一身臭汗,上了架子床,却也还美美地睡去。这样叶枚渐成了习惯,她知道自己排不上队,买不上饭,也挤不上水,于是她就等到最后去买饭,最后去洗碗,一天两餐,她便准备了两副碗筷,吃罢了当天的饭,她就把碗筷放在那里不去洗,然后等到第二天早晨,她就趁早赶在其他人之前,洗昨天的碗,冲昨天的澡,换昨天的衣服,刷昨天的牙,这种情况直至大半年后,她升了组长才算结束。
叶枚升了组长,面对其他工友的羡慕,除了虚荣心得到了稍微的满足外,她再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任何的优越;可是,一旦当她躺倒在了床上,躺倒在了那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三尺宽、六尺长的空间,想那一个小小的组长究竟又算得了什么?自己竟居然还沾沾自喜,她不禁就为自己仅有的那点“出息”感,而脸红发烧惭愧不巳了。不知怎的,她竟时时感到莫名的悲怆与酸楚,莫名的惆怅与感伤,她为自己志向的短小,目光的短浅,理想的空洞,知识的浅薄,生活的黯淡,事业的无成,前路的渺茫,梦幻的飘渺,精神的空虚,情感的虚假而自卑自叹自贱自怜自伤自感自悲自烦……又近一年过去,她升了科文,除更操劳外,她不敢有任何的疏忽与懈怠,因为她怕“酸”,那个姓刘的生产部主管兼副经理的顶头上司,总爱吹毛求疵以显示自己的高明与卓见,显示自己的气势与威严;他总爱动着他那白白胖胖圆圆嫩嫩脸上的红红薄薄的唇,吐出那细细尖尖而又酸酸的恰到好处能令叶枚感到肉麻而又倒胃口的训词来。一见到他,叶枚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菜市场肉案子上,那令人作呕与恶心的白白生生、油油腻腻、龇龇咧咧的肥肉膘子来。
自打离开发廊后,叶枚没有买过一本书,也没有翻过任何一页书,因为她没有时间,厂里的工作没日没夜,稍稍轮了个星期天,也不够她用来休息睡觉。面对众姐妹领到工资后喜笑颜开的脸,她不禁暗想:她们究竟图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几个钱?她看着她们为了几个只能够用来维持日用的钱,买去大好的青春年华,她不知道她们这样值不值?她在为她们感伤的同时,却也感伤她自己,自己又在此做什么呢?自己又与她们有何不同呢?发薪水时自己难道不也是心花怒放?不也是欣喜有加?如果说她和她们不同是因为她在寻梦,那么她的梦又在那里呢?如果说她和她们不同是因为她为了理想,为了事业,那么她的理想和事业出现在屏幕上,又该是怎样的一个画面呢?如果说她和她们不同是因为她想挣大钱,可如今她却依然是两手空空?如果说她和她们不同是因为她在追求,那么她究竟又是在追求什么呢?理想?爱情?金钱?事业?家庭?伟大?崇高?……她不禁苦笑,第一次,叶枚对她的理想、她的追求、她的爱情、她的事业、她的梦幻、她的精神、她的情操、她的道德产生了置疑,她真的不知道她要什么,她又做了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