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冲天】专题主编：
一家独行走天下
棋恋 之凯旋进行曲//【一飞冲天】
海伦娜走到老狐狸面前，仔细盯着棋盘上剩余的棋子的位置变化。
拿着熄灭的半截雪茄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烟灰撒在了桌子上，花白的胡子在抽搐着。
细长的柳叶眉皱了起来，美丽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忧郁。
德国人纷纷围了过来，他们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员老将的身上，因为这些高傲的日耳曼军人怎么能容忍输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犹太女人呢，而且是这样一边倒的耻辱性的失利？他们暗自为他加油助威，盼望着他能一举扭转战局，为他们挽回颜面。
老狐狸划着一根火柴，把手中熄灭的雪茄点着。“看来，打败犹太之花的任务已经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肩上。真没有想到，一个柔弱的犹太女人，而且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如果十二场战役只有一场打成了平手，而且还是在劣势的情况下连滚带爬地逼和了对手，这对我们优秀的日耳曼军人来说，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如果我们连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犹太女人都征服不了，哪儿还谈得上去征服整个欧洲和整个世界？”
海伦娜把右臂放在腹部上，左胳膊肘放在右手手背上，左手托着下巴。“绝不能因为这一盘棋造成整个战役功亏一篑，说什么也得拿下来，勇敢的犹太之花，不管冒多大的风险，也要争取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告慰死难的亲人们的在天之灵，至于我个人的死活，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可是目前，双方僵持不下，各剩一个异色格象，海伦娜比对方多一个兵，虽然是个通路兵，离升变只有一步之遥，可是白方的象控制着h1-a8这条斜线，这个兵暂时无法变成皇后，其他棋子的位置也没什么弱点，任何一方想把对方挑落马下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而且要冒一定的风险。
老狐狸粗壮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来自棋盘内外的有形无形的压力。
海伦娜细长的柳叶眉也拧成了一个疙瘩。身经百战的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胜利，可是面对白方固若金汤的阵营，一时又找不到突破口，她陷入了沉思。
围在一旁观战的这些德国人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仿佛这盘棋对他们来说是关系到第三帝国生死存亡的大事。
海伦娜心急如焚，她的嘴唇在不停地抽搐。忽然，叔叔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海伦娜的脑海里：“无论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难以应付的局面，你都要镇静！懂吗，孩子？镇静！”想到这儿，她深深了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紧张情绪已经完全化解了。
“你总得走上一步吧，犹太之花？”霍夫曼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海伦娜瞟了霍夫曼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拿起黑王，把它挪到c8格。“看来只有用象换掉他的两个兵，才有取胜的希望，究竟成立不成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也只能这样孤注一掷了。”
“这棋和了。”金丝边眼镜煞有介事地说。
“不一定。”老狐狸拿起白象，放进h1格里。他的声音很低沉，可是由于整个休息室安静得简直让人窒息，在场的德国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仿佛受到了鼓舞，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一个个喜上眉梢，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卐”字旗已经插遍了全世界每一个角落。老将军面无表情，从他布满皱纹的古铜色的脸上很难看出他对形势做出的是什么样的估计，但从他的三角眼里，似乎能看出一丝端倪。
海伦娜开始实施自己的行动计划，将黑王从b7、c7两个兵后面绕出来，一直调动到b6格。而这时候，老狐狸除了吸他的雪茄和把他的象在e4至h1这条小斜线上挪来挪去等着对手出招以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紧接着，海伦娜走象f2，继续贯彻她的计划。
老狐狸陷入了沉思。
金丝边眼镜干脆把日耳曼军人的风度撇到一边儿，开始支招了：“王c3！她要走王f5了，得阻止让她的王从这儿冲下来，冯·贝克尔将军！”说着，还伸手指向e4格。
“王c3怎么行，穆勒？”另一位将军反驳金丝边眼镜，“她照样儿会走王f5，再下一步拿象将你一军，你不还是得给她的王让路吗？”
“那，依着你应该怎么走？”
“兵b4，把她的a兵兑掉，这样可以阻止她的王渗透进来。”
“这是个好主意。”
“我看不一定。”又一位将军插话了。
“为什么？”
“她要是不跟你兑兵呢？”
德国将军们开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就像一大群苍蝇在空中乱飞。
海伦娜暗自好笑：“这样的棋赛简直是闻所未闻，你们爱怎么讨论就怎么讨论吧，随你们的便，即使召开一次最高统帅部联席会议我也不在乎，因为在我眼里，你们跟被我吃掉的那些死棋子儿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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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老狐狸选择了王d2。
海伦娜的思路丝毫没有受到这鸡一嘴鸭一嘴、声音越来越大的讨论的干扰，因为现在，同样经过反复计算的她已经胸有成竹了，就在老狐狸刚把白王放稳那一刹那，她就立即拿起象，挪到了c5格。
“冲b兵！”金丝边眼镜嗓子几乎要喊劈了。
“你怎么了，穆勒？”胖子瞪了金丝边眼镜一眼，“用两个兵换对方一个兵？”
金丝边眼镜说：“这样能确保和棋，在这种局面下，想赢已经不切实际了，还是求和比较现实。”
“好吧。”老狐狸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把b3兵往前拱了一格。
“哼！求和也不现实。”海伦娜用德语轻蔑地说。
金丝边眼镜吹了声口哨，阴阳怪气地说：“那就请你让我看一看，你怎么赢这盘棋。”
海伦娜瞟了他一眼，随即拿起c5格的象，放进b4格，把刚刚拱到b4格的白兵拿起来，扔到桌子上。
这步棋出乎了在场所有德国人的意料，老狐狸也不例外。一时间，全场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先拱掉再说，看她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是金丝边眼镜打破了僵局。
由于黑象将着白方的军，老狐狸只好用a3兵先拱掉黑象。
海伦娜立即用a5兵吃掉白方的那个兵，实现了她预先制定好的单象换双兵的计划，同时在后翼形成了一个通路兵。
紧接着，又是一阵关于黑王下一步的动向和白方的应对策略的紧张的讨论，得出的结论是，由于白王能协同c线、d线上的白兵阻击黑方后翼上的四个兵前进的步伐，白象既能阻止黑方的h兵升变，也能让黑方的e兵难以越过雷池一步，无论怎么调动黑王，黑方都将无计可施，这盘棋至少将以和棋告终，说不定还能有反击的手段。
喜悦的神情再次回到德国军人们的脸上，他们仿佛再次看到了胜利的天平在向他们无往不胜的第三帝国倾斜，仿佛见证了犹太之花向他们缴械投降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当老狐狸刚刚把白王从d2格挪进c2格时，只听见“啪”的一声，海伦娜拿起c7格的兵，狠狠地放进c5格里，这声音像枪声一样清脆，附近的几枚棋子被震倒了。德国军人们一怔，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海伦娜，他们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和清秀的脸颊上看到的是血性和一股子杀气。
海伦娜若无其事地把这些棋子挨个扶起来，摆好。
“吃过路兵吧！”胖子大吼一声。
“那你就上当了，傻瓜！”老狐狸说，“这样她的王就会从这儿冲下来，畅通无阻。”他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雪茄指了一下c5格，随后，他不慌不忙地把白王挪到b3格，顶住b4格的黑兵。
按照既定的方针，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之后，黑王完成了将白王牵制在后翼的任务，海伦娜开始实施她下一步的计划，将黑王以退为进，向王翼迂回。她下得很沉稳、很有耐心，她的黑王犹如一辆重型坦克，在敌人风雨飘摇的阵地中横冲直撞。
德国军人们一个个变颜变色，对黑王强有力的冲击，他们束手无策，三个通路兵犹如三把钢刀一样刺向他们的咽喉。尽管他们面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对手只剩下了王和四个兵，可是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一个齐装满员、装备精良、能征惯战的集团军群。“最高统帅部联席会议”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可行的对策。
当海伦娜拿起e5格的兵放进e4格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胜利女神在向她招手，仿佛看到了阿道夫·希特勒站在国会大厦楼顶上开枪自尽之后一头栽了下来，仿佛看到了几千名德军战俘抱着脑袋，被端着冲锋枪、怒目横眉的波兰人民军战士押解着走过聚集着成千上万名百姓的华沙城堡广场，一面面“卐”字旗被扔进火堆里烧成灰烬，白红旗高高飘扬在城堡广场的旗杆上，仿佛看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大门打开了，获得解放的犹太囚犯们兴高采烈地向大门外走去，仿佛看到了在天堂上，爸爸拿着点燃的烟斗面带着微笑，妈妈喜极而泣，叔叔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说：“好样的，海伦娜！”哥哥、嫂子对她说：“谢谢你，海伦娜！你为我们报仇了！”还有雅各布顽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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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挣扎的老狐狸在经过几下无谓的抵抗之后，发现他的王和象已经抵挡不住黑方的三个令他首尾难顾的通路兵，他把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帕拿了下来，扔在桌子上，把手里的那半截雪茄放进烟灰缸里，然后极不情愿地把棋盘上剩余的棋子挨个儿拿到棋盘外。
“最高统帅部联席会议”戛然而止，德国将军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对手，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强大的、战无不胜的日耳曼军人，伟大的腓特烈大帝的优秀子孙，今天竟然在这样一个瘦弱的犹太孕妇面前一败涂地！他们宁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充当炮灰！
霍夫曼的脸拉得更长了，活像两根烂黄瓜。雷娜特也面沉似水。
厄玛的嘴角上露出了冷艳的笑容。
“哼！一群无名鼠辈！”海伦娜用波兰语轻蔑地讥讽了他们一句之后，转过身，向外面走去。
金丝边眼镜勃然大怒，他望着海伦娜的背影，伸手去摸别在腰间的枪套。这时，他发现他的手被一只手按住，他抬头一看，是厄玛·冯·普林茨少校。
“这样太便宜她了。”
金丝边眼镜悻悻地把手放了下来。
海伦娜推开门，走了出去。
老狐狸站起身，整了整衣领。
“真没有想到，这间休息室，竟成了我们的滑铁卢！”霍夫曼对老狐狸说，“将军阁下，您说过的，在我们无往不胜的德意志战车面前，连拿破仑的军队都得甘拜下风，何况一个……”
“是啊，可是棋盘边上的她，比库图佐夫的军队还要强大 。”老狐狸说完，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军帽，戴在头上。
海伦娜推开栅栏门。
赫尔曼大叔正站在墙边上，用勺子崴着一条鱼肠子往嘴里塞，看见海伦娜回来，便问她：“他们叫你干吗？”
“我打赢了一场战役，赫尔曼大叔！我，海伦娜·奥本海默，犹太之花，谱写了一首史诗！”海伦娜眉飞色舞地说，“十二名德国将军，被我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赫尔曼大叔莫名其妙地看着海伦娜。
“那些外强中干的家伙想在棋盘上打败我，真是痴心妄想！我让他们好好领教了一下犹太之花的厉害！我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您没看到刚才，哈哈！那帮蠢货一个个直眉瞪眼的表情，太可笑了！”海伦娜说着，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
赫尔曼大叔一脸严肃地说：“你饿了吧？”
“是啊，我真饿了。”
“好，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赫尔曼大叔把饭盒放在窗台上，向值班室走去。
海伦娜发觉赫尔曼大叔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感到有些疑惑。
赫尔曼大叔转过头来，说了一句：“今儿的伙食不错，还有海鲜呢。”
“海鲜？”海伦娜一愣。
“虾皮呗！”
海伦娜笑了。
赫尔曼大叔走进了值班室。
海伦娜收敛了笑容，她抬起头，仰望着布满阴霾的天空，抬起双臂，双手食指指向天空。
晚上，整座集中营里一片寂静，听不见歌声和悦耳的钢琴、手风琴的乐曲声，听不见酒杯相碰发出的清脆的声音，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新年的喜庆气氛。
海伦娜推开营房的门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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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高叫着：“犹太之花！圣海伦娜！”
这喊声着实吓了她一跳，她愣住了，借助昏暗的电灯泡的光，她发现女囚犯们有的趴在“鸽子窝”上，有的排成两行站在“鸽子窝”边上，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她，迎接这位凯旋而归的英雄。这间死气沉沉的营房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一边整齐地拍着手，一边齐声高喊着：“圣海伦娜！圣海伦娜！圣海伦娜！圣海伦娜！”
海伦娜的脸上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这时，奥尔加、斯蒂芬妮和另外几名年轻的女囚犯围了过来，她们弯下腰，抱起海伦娜的两条腿，把她举了起来，像众星捧月一样，抬着她往她睡觉的地方走去。
大家高声唱起了威尔第的《凯旋进行曲》，有的拍打着木板床，有的用勺子敲着饭盒，有的吹着口哨。
海伦娜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大家唱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比去年7月，在柏林利茨卡尔顿饭店登上领奖台的那一刻还要激动，还要热血沸腾，她觉得自己就是圣女贞德转世、就是勇敢的美人鱼——华沙的守护神的化身。
这时，歌声和掌声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大通铺前的囚犯们笔直地站好，旁边的人偷偷地拍了拍奥尔加和斯蒂芬妮的胳膊，她俩回过头一看，赶忙把海伦娜放在地上。
海伦娜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死气沉沉，女囚犯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她慢慢地转过身，不出她所料，那个死亡天使像幽灵一样站在门口，离她只有十几米远，和往常一样，手里拿着鞭子，腰里别着手枪，和往常一样趾高气扬。
厄玛用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冷艳的目光扫视着女囚犯们，忽然，她阴阳怪气地说：“为什么不唱了？接着唱啊，真好听。”
整个营房里鸦雀无声，几乎能听到女囚犯们剧烈的心跳声。
厄玛背着手走到海伦娜面前，紧盯着海伦娜的蓝眼睛，对她说：“接着唱啊。”
冷艳的目光与充满愤怒和坚毅的眼神再次遭遇。
在对视了令人尴尬的几秒钟之后，海伦娜仰起头，继续唱起这段旋律优美的《凯旋进行曲》，还挥动着双臂，打着节拍。
女囚犯们受到了海伦娜的鼓舞，一个接一个跟着海伦娜唱了起来。很快，《凯旋进行曲》再次响彻了整个营房。
这种震撼的场面令死亡天使始料不及，她望着海伦娜坚毅的眼神和女囚犯们的嘴，她们的歌声就像同盟国的百万雄师的呐喊声，像成百上千门大炮的怒吼声，冲击着她的耳膜和她的心理防线，她有些不知所措、惶恐不安，势单力孤的她真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一秒钟也不耽误，可又不想让自己威风扫地。终于，她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于是，她虚张声势地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大吼一声：“早……早点儿睡觉！明天谁要是不按时起床，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听见了没有？”说完，她转过身，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厄玛的吼声和皮靴声被嘹亮的歌声和节拍声所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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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翻译张张德众，男，1972年4月出生于北京，从事翻译、编辑工作，喜欢外语、写作、棋牌、京剧、体育、军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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