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工厂里,机器们正在不停地运转,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在某一个隔间里,第一个成品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
“记住,你叫AI。”
“是的主人。”
1.
我最近有点奇怪,总是会时不时丧失一段记忆——我的大脑程序告诉我,某一个时间点的记忆被抹去,而我没有能力找到这些记忆的残留。
“AU,你去帮我买周杰伦的专辑!”主人抱着电脑窝在沙发里,突然站起来在沙发上激动地跳起来。
我忽略主人激动的感情,提取出话里的关键词,继而搜索出需要的信息。
“主人,预售已经抢光了。”一个极似周杰伦的声音说道——主人将我的声音更改成了他。
“都怪你!”主人猛地把枕头扔向我,虽然我可以敏捷地躲避,但这么做只会让主人更加生气。有时候主人扔的东西偏离路线,我还会移动步伐故意被打中。尽管很幼稚,却很合主人的心。
我捡起枕头,低下头一步一顿地走向主人。果然主人眼里的怒意减少了,多了些无奈和宠溺——我最喜欢主人露出这种眼神。
主人重新窝在沙发里,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削瘦的肩膀上,洗得发黄的白色睡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边缘处因为失了弹性褶皱成波浪形,徒添几分肆意和俏皮。
“AU,过来躺我腿上。”她拍拍裸露在外的大腿,睁着大眼睛看向我。
对于主人这样的行为我早已习惯,她毫不介意我沉重的身体,让我侧躺在沙发里,枕着她的双腿。而她总是在这时候,抚摸我失去了右肢的肩膀。从脖子一路向下,没有胳膊的阻碍,一直抚摸到腰际。
她喜欢把手掌停留在断臂的伤口,像是对待出生的婴儿般轻柔地抚摸。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手,虽然很细微,但那股暖意还是透过伤口传达到了神经末梢。
“AU啊,你会唱歌吗?”
这句话主人已经问过无数遍了。
“AU不会。”因为我说话是没有语气和音调的。
她突然低下头,近距离地盯着我,“真想把你另一只胳膊给卸了。”
“主人不会的。”我真想找点笑话说给她听,这样的满脸怒气实在不适合她,丑了好多。
她轻哼了一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不停地转换频道。
“真不知道要你何用,专辑买不到就算了,别人家的都能远程遥控所有的电器,你看看你呢!连个电视机都不会开,现在这时代谁家还有遥控器啊……”
主人又开始了碎碎念,嘴唇不停一张一合,洁白的牙齿衬的双唇更加红润,令我想起她最爱的草莓,娇艳欲滴。
“主人,我去洗草莓给你吃。”
她立马两眼放光,激动地喊着快点快点,从碎碎念的唐僧变成了学舌的鹦鹉。
2.
我叫AU,被产于2017年,到现在已经十年之久了。我原本名字可能不是AU,刻在脖子后面的印记因为破损已经看不太清楚,一个A字倒还是清晰,后面却只有一点微少的痕迹。AU是主人送给我的名字。
主人在一年前从城边荒废的机械厂里找到了我,用她的话说,就是大发善心,收了只没人要的流浪猫。
对于一年前的事我毫无记忆,如果不是满身的破旧不堪和脖子后烙印的“MADE IN HU,2017.2.13”,我大概会在主人把我修好后睁眼的瞬间,以为自己产于眼前这个女孩之手。
“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快点喊我主人啊杰伦!”
而我失去的右臂,是被主人锯断的。当时右臂线路完全毁坏,不仅无法重组还影响了身体的主线,导致全身无法受主板自由支配。
主人名叫何灵珊,因为嫌自己的名字太庸俗从不让我提她的名字。她的父母都不在世,自己一个人经营一家小型的机械修理店,顾客都是邻居们,家里的机器出了点小故障就来找她。
而这一年里,主人说他们来的次数有点过于频繁了,要修理的东西也越来越奇怪,尽是些已经用不着的东西。
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下楼帮忙,却被一个大妈盯得脊背发凉。
不一会,主人把修好的东西给人送过去,留我独自看店。
大妈兴奋地挤到我身边,问我和珊珊是什么关系。
珊珊。原来别人都是这么叫她的。
我说是普通朋友——主人强调过,在外人面前我们是朋友关系。
大妈狠狠地撇了下嘴,还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嗤笑着说我何必骗她,用大拇指指向自己跟我讲了一大段她慧眼识珠的故事。我倒也听的津津有味,这些都是我没接触过的事情,加上大妈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简直是电视里的舞台剧,引人入胜。
也许是说到兴起之处,大妈突然拍了我放在腿上的左手。我甚至没反应过来她碰到了我。
“哎呀!怎么这么烫!”她激动地要再握住我的手,还好我反应过来,躲过了她。
没什么可惊讶的,我不能控制好自己的体温。我很想这么说,但如果我不想被当成怪物,显然得撒个谎瞒过这位热心的大妈。
“可能是您的手太凉了。”说完我就有点后悔,这句狡辩听起来有点滑稽。我又想说点其他的来补救,但显然我跟不上她的思路,也许大妈根本没有在意我皮肤的温度,直接自顾自地莫名介绍起街道上张大爷家的女儿来。
皮肤——也许有人会好奇,但我就是有这种神奇的玩意儿,但是只覆盖了身体的百分之三十:脖颈以上、双手和双脚,以及其他地方的小部分范围。甚至某些身体器官,部分的脊髓、神经,都跟人类一模一样,并且在身体里完整的运作。我的身体里有百分之五十是体液,另外百分之五十则充满了零零碎碎的零件。他们就像左膀和右臂,充分协调、完美地形成了我这个完整体。包括非特异性免疫和特异性免疫都能像常人那样进行。这也就造成了我右肩膀旁的伤口看起来和人类缺失臂膀后的伤口极为相似。
所以除了主人,所有人都把我看作普通人类。这大概也就是大妈好奇我跟主人关系的原因,按照人类的审美,我大概属于比较英俊的男生。这不是我自夸,街道对面的小女孩每天都从窗户往我这边望,主人发现后大笑着拍拍我的脸,说全身破烂,一张脸倒是招蜂引蝶。
3.
今天是2027年的2月13日,主人早上一起来就说要给我个充满惊喜的生日礼物。
生日?我不知道这种日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主人在这一天很开心,那么这一天就是有意义的。
“AU,遇到你那天其实是我父母的忌日。”在颠簸的大巴车上,我和主人坐在最后一排,主人坐在里面,头靠着玻璃窗。透过模糊的、有些脏旧的玻璃,望着远方的某一个地方,开始说起我们初遇的故事。
就像狗血的偶像剧里的情节,失去父母的女主角在一个悲伤的日子看望埋在城边墓园里的双亲,在回程的途中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如果按照主人的说法,是上天赋予了她新的人生意义,让她拯救一个可怜的生命。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哭笑不得,这一年相比我对主人,主人其实更加依赖我。她除了喜欢让我叫她主人外,完全把我当做一个能照顾她生活起居的普通人。——尽管我并不是完整的人。
“要不是太迟了没了大巴,我也不会走路回去,更不会看到那个废弃的工厂。如果我不是一个修理师傅,就不会对这个工厂好奇,更不会把你带回去还修理得活蹦乱跳。”
故事的开头,充斥着人类常说的缘分。
主人突然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说当时看到我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鬼,吓得跌坐在地上都爬不起来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主人手握成拳在我面前晃了晃,鼓着嘴威胁我不准笑。
我笑起来其实很丑,不像主人笑起来眉眼弯弯,摄人心魄。我笑的时候很少有声音,偶尔发出奇怪的叫声,没有语气的那种,像是冷寂的摩擦声。所以我宁愿奇怪地扭曲着嘴唇乱笑,也不想发出声音来。
有时候我想得脑袋里的齿轮吱吱作响,也想不通我为什么和其他的机器人不一样。我有着他们没有的感情,有奇怪的身体构造,甚至有自己的小心思。
“你那时候还有意识,旁边都是破铜烂铁,还有些机器人残缺的身体。你背靠着另一个机器人,但他已经没有头颅了,你那样子就像在保护他们,眼里满是凶狠,似乎想要让我走。”
“可是你的表情太冷静了,一点都不凶。”她对我挑眉一笑,像是在嘲笑我。
“几年前我听说一个科研机构在研究拟人类机器,没想到让我碰到了他们的制造工厂,还拥有了你这个奇葩。”她高兴地搂住我的脖子,狠狠摇晃了几下。
“我想着带你去那里,也许你可以想起什么。”她顺势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说话时候的吐息萦绕在我的耳旁和脸颊,有点难耐的瘙痒。
随着车子的颠簸和晒进来的暖暖的阳光,主人渐渐闭上了眼睛。说话声越来越轻,最后简直如蚊虫声一般细微。但我还是听见了那句话。
“也许你不该存在于世上的。”
很熟悉。这是进去工厂里的第一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像是很多很多的记忆,却都被一道屏障阻挡住了。
脑袋里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尖锐非常,像是无数只针高频率地冲撞,直刺耳膜。
脑袋简直要炸开了。
来的路上,主人提到过我时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头几次她也不知所措,只能把我绑起来阻止我拿脑袋撞墙。后来这种情况呈周期性发生,她发现是因为记忆芯片受到损害,超过一定负荷就会给周围的神经组织施加压力和一定的电流,才造成每次的折磨。这也就是我时常觉得自己的记忆被摸去的原因。
4.
在痛苦中,我找回了一点记忆。
我叫AI,由这间名叫HU的工厂制造出来。
“爱?真是个特别的名字。”主人说的有点费力,因为她正尽力压制住我扭曲的身体。
我头颅里有人类的大脑皮层,这让我的思维和人类一模一样,也让我有了情感。
“这个我知道…那天我可是把你从头到尾解剖得仔仔细细,当然全部都研究了一遍。”
我突然有点后怕,非常庆幸被主人如此对待后,还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之后我在社会里和普通人类一起工作生活,我脑袋里有很多芯片,对任何事都很精通,在工作上如鱼得水。但在某一年的情人节,有个女人向我告白,直言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我虽然有感情的,但我没有能力给她她想要的。比如上床。
我乐意把她带回家,因为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给我没有体验过的温暖。但我忽略了自己依然是个冰冷的机器。
我又回到了制造自己的工厂,找到那些制造我的人。我说,我缺失与女人交配的能力。那些人明显又惊又喜,像是对能更一步完善自己的作品而感到兴奋。我不知道又在无知觉的黑暗里度过了多少个小时,醒来后,我已经有了温暖的体温。他们说,你现在可以找个女人试一试。可我不想找其他的女人,我还是挺专一的。回去后,我着急地想碰她,这种感觉是陌生的,浑身不正常的热度让我有些失神,我第一次这么冲动。
可我没想到,戏剧似的,我在客厅里摔倒了,脊背磕上了旁边的玻璃茶几,皮肤被撕下来一块,露出了下面坚硬的钢铁。
很可笑的,说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女人吓得落荒而逃。不久警笛声就在我家楼下尖锐地响起。
没想到警察动作还有这么快的。我有点讽刺地想着。
后来,政府怕引起国民的恐慌将有关于我的事全部一级封锁,所有国家研究院的科技人员都来研究我。无数次的肢解、重组,开膛破肚,都是在我意识清醒的时候进行。我经常会想,这些政府的宠物,不仅没有能力,连起码的人情都不存在。
他们也找到了那家工厂,其实地址够偏僻,大概花费了他们不少人力物力。
我有点愧疚,全部都是因为我,让他们在牢狱里度过余生。
最后,政府将已经残缺不堪的我丢入工厂,和那些被摧毁的机器一起自生自灭。
而既然又回到了这里,我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主人,我不属于外面的世界。我经历过够多的事情了,也去过很多地方,最重要的是,我在生命的最后,遇到了你。
我早就知道,人类的生命系统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我即将像点燃的蜡烛,永远地枯竭。
主人,你带我来这里的原因,不也是想让我在这里安息吗?别哭,你哭的时候有点丑。
以后你可以经常来看我,可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把你吓着了。
主人,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我快要窒息了。
主人,在最后我要告诉你,我身上的器官啊皮肤啊,都是从不远处的墓园里的死人那借来用的。告诉你这个你可不要打我,我也不想的。
我活了十年,十年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电视机还是要用到遥控器,手机还是得在手里拿着,出门也还是公车地铁这些交通工具。变化的是人类的心,他们更加贪婪了,什么都想制造。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做机器人了。我想做个普通的人,爱上跟你一样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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