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那究竟是出于冷血，还是出于欲望？

"对，过两天的宴会上会有几位名气很高的导演和大明星，不会让你失望的…"好不容易搭上了人脉，对方的声音洋溢着得意和调侃，但是瞬间满足了方文那颗焦躁而空虚的心。

这是方文想要跻身上流世界的时期，他疯狂的热爱这个繁华而美丽的艺术天堂。可他虽然写了几本小有名气的作品，站在其他光鲜亮丽的上层精英面前，他仍然像个小丑一样显得局促不安。

对方的声音结束之后，电话便挂了，方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拉开窗帘，发现连绵的雨天虽然结束，房间仍然很暗。窗外的雾气朦朦胧胧，方文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开始浏览新一期的报纸。

放在最显眼板块的是一场耸人听闻的凶杀案，凶手入室杀人，别墅内的一家四口全部遇难，凶手像是与他们有莫大的仇恨一样，手法极其残忍。可是据邻居反映，别墅主人一家为人和善，很少结仇。记者刻意用最浮夸的言语描述当时的血腥，报纸上，案发现场的配图让方文情不自禁拿起放大镜观看。

方文注意到了照片中一位死者后脑勺后被垫上枕头，并且，还有一位死者被盖上了被子，保护案发现场的人并不会这么做，很明显这些是凶手做的。给自己绑架的对象后脑勺垫上枕头，身上盖上被子，让受害者躺着更舒服一点，同时防止着凉吗？

真有趣啊。

这一细节让方文对凶手产生了深深好奇心，是什么样的凶手，会在无数次同情受害者之后又痛下杀手？

也许，这会成为他新小说的题材，帮助他成功跻身上流社会。

这场入室灭门案在公众当中引起了轰动，要求警方尽快破案，警方很快悬赏1万奖金给提供线索的知情人士。

本以为调查需要很久，没想到很快就有知情者提供的线索。线索来自监狱的一位犯人，据他所说，他曾经为那栋别墅的主人打过工，因此认出了受害者，他提供线索是因为，凶手的作案手法十分熟悉。

那位犯人说，在三个月前，他的两位狱友出狱，而那两位狱友曾经和他比较亲密。

他曾经对那两位狱友感叹过那家别墅主人的富有，而其中的一位狱友A夸下海口说出狱就要去劫杀那家别墅的主人。

根据这一线索，警方很快找到了这位犯人所说的那两位狱友，并找到了所有的证据。

风将沾有露水气息的铁锈味吹了过来，在监狱门口与他手中早饭的气息融合在一起，环绕在方文的周围。

与事先想象不同，其中的一位犯人蹲在监狱的一角，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听到有人喊他才露出脸，动作羞涩而局促，并不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真奇怪——

方文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礼貌的举止，怀疑过对方是不是那种高智商的杀人犯，但对方表现出来的柔和与羞涩推翻了他的猜测。

而关在隔壁的这桩杀人案的另一位犯人面相凶恶，举止粗鲁，言语之间更加暴躁，更像是会动手杀人的人。

可是，事实上，提供线索的人所描述的扬言要抢劫杀人的正是这位举止粗鲁的犯人，但真正动手杀死那一家四口的却是这位看上去平凡甚至不起眼的羞涩男人。

"你们杀了他们吗？"方文有些迟疑地问眼前的这两个人。

举止粗鲁的男人叫杨白，另一个叫细乔。

杨白说，其实最后他已经准备放弃了，细乔却狠心把他们都杀了。

"那，枕头和被子——"

杨白手向细乔所在的方向指了指:"他放的。"

方文点了点头，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细小的弧度，眼底闪烁着些微兴奋的光。

但方文整体的表情看上去是柔和的，他从心里产生了对细乔的好奇，语气温和地向细乔询问一些问题，起初，细乔是不愿意与他交流的，但慢慢地，细乔开始愿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一些事情。

当细乔得知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编剧后，明白了对方的企图。

"你是想把我的事写成故事吗？"

方文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有苦衷。"

又或者说他愿意相信对方有苦衷。

细乔表情松动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后，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帮助自己在判决上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是你要帮我请律师。"细乔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蹲了下来，挨着监狱的铁门坐下。

方文帮他请了很好的律师，不断的上诉以请求延期执行死刑，但是上诉一次次的被驳回。

方文去监狱去了好多次，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两三次，虽然他的朋友很不理解他。

渐渐的，细乔对他产生了信任。

"你知道吗？孤儿院的护工并不都是好人。我生活在那个地方，可以说就像生活在地狱一样，虽然在我长大之后，颠沛流离过得很不好，捡过垃圾，打过小工，吃了很多苦，我仍然觉得还是童年的那部分记忆比较苦。"

也许是因为舆论倾向于细乔去死，又或者是他知道自己犯下的罪会判死刑，细乔开始谈论死亡。

"说实在的，即使是知道我要死，那种恐惧，怎么说呢？没有当时那位别墅男主人看向我的眼神带给人的恐惧多。"

"什么眼神？"方文开始追问，对方反而不想回答了，又叹息了一声，吐出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看着监狱后面的那扇小小的窗户，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我很同情你，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么的冷血，你明白吗？你可以相信我的。"

方文回到家中的时候，朋友拦下了他，十分担忧的看着他:"你又去看那个杀人狂了？那家伙是个冷血动物，一下子杀了四个人，你去看他干什么？"

方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儿后，他说:"嗯，我应该从来没有真正和你说过我的家庭，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出轨和另一个人组成了生活，后来我妈妈也跑了，跑的无影无踪，我爸爸每个月给我一点可怜的生活费，我不是为了和你诉苦，我只是想说…怎么形容呢？我就感觉他和我是一个人一样。"

"你在开玩笑嘛？他可是杀人犯。"

"嗯，他身上有一种——和我一样的东西，而且令人…嗯…令人着迷。"

回到家中，方文开始着手准备他的剧本，他相信他的直觉，这场案件带给他的灵感足够他写出一部能够让他的事业上升的剧本。

方文逐渐了解到了更多的事情，比如，绑架过程中，杨白本来是准备对一家四口中的小女儿行不轨之事的，可是细乔拦住了他，其实杨白最后已经准备放弃了，因为这家里并没有很多的现金，即使抢劫成功了，收获也不多，可是，细乔却突然动手了。

问起他的动机，细乔微微皱眉，好像有些苦恼的样子说:"当时有一种冲动驱使了我的灵魂，嗯，我在社会上遭受的目光都是带有偏见性的，他们都像是在说我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可怜虫，但是我一直没那么觉得。可是，你知道那个别墅男主人有多好吗？温文尔雅，一看就很有学问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很有礼貌。可是…可是当我看见他用一种看杀人犯的眼神看着我时，我突然感觉我是个坏人，我产生了一种羞愧，就是在这种羞愧的感情之下，一种莫名的力量驱动我举起了刀，虐杀了他们，我当时甚至想着把杨白也杀了。"

方文手指微微蜷缩，放到唇角，以掩饰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就是本案的关键，也是他剧本的灵魂。

简单的说了一下后，细乔开始有些焦躁的问他的剧本写的怎么样？

"你能不能提前地将这部剧本放到公众的视线中，上一次的上访又被驳回了，我需要公众的同情，你能告诉我你剧本写的怎么样吗？"

剧本写的很好，方文觉得这是他写的最好的一部，他联系了很多媒体造势，原生家庭，凶杀动机等各种容易被人讨论的关键词在网上被他炒的沸沸扬扬。

一点点的同情心理，加一点点的艺术加工，将极致的恶加上一点美学色彩，哦，这是多么的让人着迷。

方文痴迷的看着他的剧本，尽情的推动着舆论，利用人们的猎奇心理，满足他个人的欲望。

可是，案件一直不结，细乔不断的要求律师提起上诉，而方文的剧本明明已经写完了，只差一个落幕。

于是在又一次上诉被驳回，细乔提出要继续上诉的时候，方文在心里冷漠想道，不用上诉了。

他的鲜血可以给这场众人的狂欢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他等不及了，他快要疯了。

最后一次上诉被驳回后，细乔终于确认自己真的被判处了死刑，马上就要执行。而这个时候，细乔得知，方文将他的剧本命名为《冷血》，细乔非常的伤心。

那是他最后一次去看细乔，对方看着方文的眼神，十分的愤怒和难过，眼眶中含着不可思议和泪水。

"你不是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方文匆匆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心脏仿佛被黑色的丝线缠绕。

和他预想的一样，剧本爆火，知名的导演开始邀请他一起合作拍电影，很多知名的大咖明星参加，剧本评分很高，得了很多奖，鲜花，掌声，灯光…

他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从前的自卑再也不在疯狂的缠绕着他的心灵，他被推到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被他曾经向往的浮华包围，他的欲望得到了疯狂的满足。

他开始变得自大，但是有时而觉得恐慌，仿佛自己正快乐的置身云端，但脚下踩着的东西轻飘飘，随时容易被风吹走，他希望在繁华世界中能够永远保留自己的位置，但在那之后，方文再也没有写出什么好的剧本。

方文开始酗酒，不知道是为了缓解罪恶感还是为了寻找灵感，他总是把自己灌的烂醉，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

后来他死在一个冬夜的黄昏里，失足落水，那晚的黄昏很美，天色暗淡下来，被晚霞染成橘红色，归巢的鸟在半明半暗的天空中飞过湖面，不时发出一段长音，似乎在为湖面上不时冒出来的气泡而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