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宝
陆匀之在市区租了辆车,往自己的家乡开去。下车时,拎着一个小皮夹,穿着平底鞋,有点局促不安,也有些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否有必要。自她出来读书工作,没有回去过一次,对老家的印象总是那几条泥路,和那一座又一座,怎么也翻不完的山,那是她的出生地,也是埋葬她妈妈的地方。
如果她绝口不提,不会有人知道,有如此美貌和气质的她是来自这个无名的小村。当年兰姐把她改造得太好,而她学习做一个于过去没有瓜葛的人时,又太刻苦认真。
这么些年,她的生父未曾要她回家,不曾有过一个主动的电话,他不需要她回头,也不需要她出人头地后的孝顺,走就走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好像从没有过这个女儿。继母继妹更是不会主动联系她。倒是后来她开始每年年底寄钱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电话,无非就是一两句的问好。再无其他。
如此也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到了村口时,她以为还是那两条泥路,没想到一下车已经铺了水泥路,还有一个凉亭候车,她想了想,把车停在候车亭旁边。村口有一两座山推倒了,乡村大概的轮廓没有变,多出的道路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哪户人家。
陆匀之似乎有一丝尴尬,也有一丝后悔,这个村子之于她,她之于这个村子,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路上不停地有人打量她,搭讪她是哪家的姑娘,她微笑,没有回答。她本可以不回来,不回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缺憾,可是在海边的那几天,内心却有个声音催她回去看一看,于是她便站在了这个出生地。
沿着大路走,过了一座桥,再走一段路,拐个弯,就是记忆里的那个屋子了。从村口过去,要十来分钟,她走得很慢,细细思量自己回来有什么目的。
路过那座桥的时候,她觉得累,有些负气,把小皮甲放在地上,自己坐在皮甲上,有点热,用手扇扇风。记得从前这座桥是木桥,到了春夏涨潮期,大人都不让自家的孩子从这里过,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冲走了。
现在变成了石桥,是村里人募捐建成的,桥边边还有一块碑,碑文上写的捐助者的名字和款项,往后两行看,居然有她的名字,人民币壹仟。她有些蒙,不知道自己几时做了这件善事。
快冬天了,桥底下的河水还算清澈,能看到石头,水流不大,春夏天的时候,上流发洪水,便涨到这里来,不奔流个三天三夜是不停歇的。某一年的夏天,陆匀之的妈妈便自己从这洪水中跳了下去,离开了她。
捞了一天一夜尸体都没找到,直到村里老一点的人让她到河边去喊妈妈,不一会儿,打捞的人就说找到了,捞了上来,已经浸泡得不成人样了。
想起妈妈,陆匀之突然心里一绞,原本站着的她膝盖软了一下,扶着桥栏杆才站稳。妈妈,是你呼唤我回来的吗?陆匀之望向葬着妈妈的那座山出神。
“匀之姐姐?”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叫她,带着一点期许兴奋和乡音。
陆匀之转过头去,见一个穿着当地校服的黝黑女孩,轮廓间跟她有些相像,高是抽条般地高,手脚细细长长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什么东西,脸上神色又惊又喜,“是你吗?”女孩再问。
陆匀之点点头,才恍然领悟过来:“小双?”
陆齐双猛地点头:“姐!”然后又反应过来,“我可以叫你姐吗?”依旧带着一点怕她生气似的怯。
这是她的继妹陆齐双,刚出生的时候,陆匀之的爸爸很兴奋,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陆无双,意为这个孩子是举世无双的。当时刚上初中的陆匀之听了之后很不高兴,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有什么了不起。”
于是正式上户口的时候,想了又想,老陆又把这个名字改成了陆齐双。
印象中,陆匀之只抱过她几次,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当时的她狭隘又恐惧,等小双再长大一点会走路了,老在陆匀之面前打转,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很粘着她,她总是嫌这个小不点烦。
陆匀之和继母互相不喜欢,她读书后一直住寄宿学校,在外出读大学前,只有春节才回来一趟,也算是相安无事。后来在外读大学,连春节都没再没回来过。没想到这个小不点居然长得快跟她一般高了。
陆匀之的陌生感散去了一点,笑容也带着几分真心:“小双,好久不见。”
“姐,姐,你回来了,真好!”陆齐双有些夸张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我帮你拿东西!”说完一把拿过她的小皮箱,走在前头,略带兴奋地介绍,这里变了,那里不同了,有的老人去世了,因为姐姐每年寄回来的钱,爸爸起了新房子,都是农村里细碎的事情。
陆匀之静静地听着,看着这个继妹微笑,内心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姐,我现在在你之前的学校读高一了,以前教过你的英语老师还记得你,说你是第一个在我们学校拿全国英语竞赛一等奖的学生!她一听我是你妹妹,还让我跟你请教方法。姐,你教教我吧,我的英语真是烂透了!”陆齐双的话带着一点天真,是那种在父母保护下成长起来的娇憨,很可爱。
陆匀之跟在她后面,这个话多的继妹,在短短十多分钟的路程了把她心中的阴霾散去,甚至好几次逗得她发自内心地笑。
陆齐双把她领到一个新房子里,门口拴着一条黄狗,站起来吠了一口,陆齐双作出吓唬的动作,吓声道:“阿黄,坐下!这是我姐!”脆滴滴的声音,保护着她。
陆匀之不怕狗,她小时候也养过这样的土狗,不算陌生。
打开小铁门进去,普通的家具陈设,倒是有个小花园,种了一些当地的花,不出名也好养活,现在不是花期,剩一堆翠绿。
老陆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茶壶,嘴里叼着一根烟,寻常村夫的打扮,走在镇上的街道里随处可见的一个人,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的皮肤开始皱了,眼睛往眼眶里陷进去了一些,看不出神采。见到门口打扮精致的陆匀之,愣了许久许久。
倒是陆齐双叽叽呱呱说个不休:“爸,姐回来了。你看,姐好漂亮啊!”
陆匀之也这么看着她的生父,从什么时候起,她再没叫过他一声爸?似乎在妈妈下葬的那天伊始,她内心有个仇恨,恨这个男人没能留住她的妈妈,恨他的隐忍和懦弱,恨他的不自爱和不能爱。
半晌,老陆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把嘴里的烟拿下丢在地上,用脚捻灭:“你回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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