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宝
陆匀之听得生父的质问:“你回来干什么?”她气愤,的确不知道自己回来做什么,这是她走后起的新房子,他们原先住的老房子已经破落,远远望去,像是村中鬼屋。
听了这话,她气鼓鼓,对所有。
“我回来看看我妈的墓。”陆匀之瞪着那个脸上写满了懦弱的生父。
谁都留不住她,转身往门口走,凭着记忆里的路,去找葬在山边上的妈妈。
印象中,是一个黄土堆和一块很小的石碑,刻着妈妈的名字,和爱女陆匀之立。生父拒绝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
从前以为很高的山,山上藏着成精的树木和妖怪,藏在某个洞里,会出来吓人吃小孩,夜晚来临时嘴里要念着阿弥陀佛才敢往山上走。
现在好了,她像是这个山村的外来客,所有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就是不认识,不认识就不敢碰她。记忆中那个攀爬起来困难的山,像成了一个小山丘,她走得一点都不累,很快就到了。
眼前已经没有了那块可怜巴巴的小墓地,而是一个修葺平整的大墓地,静静地面向眼前的山水田地,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有人定期过来清理这座坟墓,还不时带着灯油火蜡过来祭拜。只是墓碑上的字没有变,仍是那孤独的两行,即使再次修整妈妈的墓,陆匀之的生父仍拒绝署名。
走到墓前,陆匀之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再起来时,眼泪流了一脸,山里的风“呼”一声声吹过来,刮在她流泪的脸庞,生疼。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倚靠在墓碑前,嘴里只是哆哆嗦嗦不成句:“妈妈,妈妈,我回来了。”失去妈妈这些年的委屈和惧怕,曾经侵蚀她的心,那种没有任意依靠的孤寂,似乎从脚底升起,耗得她几乎虚脱。
小时候在妈妈怀里撒娇,妈妈似乎总是一脸忧郁,又十分心疼她,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又痴痴地跟她说:“匀之,你要走。”
后来,她一直走,走到不能回头。终于,今天还是回来看妈妈,墓碑上的妈妈永远年轻,且忧郁。
她心里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所有所有,都付在此次流泪中。
待陆匀之哭得差不多,整理好仪容后,老陆出现了,手里提着元宝蜡烛香,走到她旁边,低下头去,没有看她,干枯黝黑的手拔着坟头几棵刚长出来不久的小草,插上蜡烛,用打火机点着,又烧了一些纸钱,递给陆匀之一叠,让她帮着烧。
陆匀之机械地接过,跟着生父做同样的动作。
“来看你妈,也不会带点东西烧给她。她多难过。”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但陆匀之还是听清楚了。
她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差点忍不住。
老陆带来的纸钱已经烧完,两父女沉默地分别坐在墓碑两旁,看着红油蜡烛也一滴一滴烧成一小截,天色白了又暗,夜晚就要来临。
最后老陆站起来,还是没看她:“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陆匀之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跟着站起来,刚蹲过的腿麻了,要扶着墓碑才不至于颤巍,她给妈妈拜了一拜,又对老陆说:“你有我电话,有事找我。”
老陆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摆摆手,给陆匀之留了个瘦弱的背影,忙着拔蜡烛头,他也让她走。
陆匀之满腔的心事似乎在刚刚的眼泪里流掉了不少,下山的时候轻松许多。下去时,陆齐双在山下等着她,十几岁的少女,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还是能看出好底子,一见她,便笑得眼睛弯弯:“姐,我等你回家。”
家?陆匀之笑,她哪里来的家?
老陆在山上看着一双女儿往家的方向走,他似乎有点欣慰,随即又坐下来,靠在亡妻的墓边:“你让她走,她走了,你死心了吗?”
从前的日子像做梦一样,一段一段的,想起来,白茫茫,不知经历了什么。
他们是镇上的同班同学,一起高考,一起考中,又一起因为穷,双双不得不放弃。他一直恋着她,与许多故事一样,她却与另一个他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的那个他,叫匀之,他去了好大学,走的时候,她去送,最后说的那句话便是:“匀之,你要走。”说尽了她的不得志。
后来,跟老陆结婚,生了个小女儿,老陆彼时还是小陆,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几乎是狂喜,认为这个女儿是举世无双的,想让她叫陆无双。
结果没两天,还没出月子,她便带着女儿去登记了名字,叫陆匀之。
一听到这个名字,小陆如遭雷劈,当时便坐在家中,恨不得砸烂一切。沉默的他没有勇气去反抗自己爱的人。他日再见这个女儿,他不能尽情用自己的爱去拥抱,只能离得她远远的,连名字也不爱叫。他等不到爱的人回头爱他,生存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力气去体会细腻的父女情。
亡妻跳水,把他所有的希望带走,把他所有的懦弱逼出。
续弦后,是他提出要把陆匀之送走的,他的勇气丧失殆尽,没有办法和对亡妻的爱继续斗下去,更不忍再看那双跟亡妻一样的眼睛。谁知陆匀之跟她妈妈一样的性格,倔得不得了,在墓地前淋了一夜的雨,若不是他冒着暴雨找到,陆匀之大概会死在当晚。
陆匀之一路走,如她妈妈所愿,不回头。
他不知道该喜悦还是崩溃,于是对这个女儿的心,克制又克制,不再去想她,不管她死活。老陆对亡妻的不甘心似乎转到了女儿身上,他要让三个人都感受到,他们都不值得被爱。
每一年,都收到陆匀之一笔不小的钱,他花得得心应手。
有一晚,他做梦,梦里的亡妻如以往一样,襁褓里抱着一个娃娃,怔怔落泪:“匀之,你要走。”一双泪眼,却是盯牢头发已经发白的老陆。
老陆半夜醒来,再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恰巧那段时间村里募捐造桥,他便用陆匀之的名义捐了钱,村里的老人问他要不要写他的名字,他一再拒绝,坚持写了女儿陆匀之。后来村里为了感谢这些捐款人,便把他们的名字写好,送到菩萨跟前,求菩萨保佑。老陆每年都去添香油钱,跪拜时虔诚得像个老太太。
没多久,又用女儿寄回的钱,重修了亡妻的坟,那些梦再没有做过。若不是那座坟,若不是每一年陆匀之的电话和钱,这段往事,没人再提,几乎要从他的人生中抹去。
天色越暗,山风越浓,老陆站起来,又蹲下,对着亡妻的照片,从袋子里掏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从来没跟你喝过酒,今天女儿回来,咱们也喝一杯。”
说完倒了两杯白酒,一杯自己喝下去,呛了几声,一杯倒在亡妻碑前。
他让女儿走,不想让她拘囿在这里,她妈妈的亡灵会压抑她,她的命运不应该跟亡妻的一样。她的父母都是懦弱的人,对自己的人生不能负责,他唯一能做的,是让她远离这种懦弱。
陆匀之永远不会知道这段往事,老陆不会让她知道。
跟着继妹陆齐双往回走,小双极力要她住一晚,陆匀之拒绝了,看她喜欢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便摘下来送了她,是跟顾沁宁一起去挑的碎钻项链。小姑娘欢天喜地,谢了又谢,她们似乎是不知觉地亲近。
陆匀之摸摸小双的面颊,打开箱子,给她拿了一堆糖果,又拿了一叠钱,让她转老陆。来去匆匆,连继母的面也没见上。
打开车灯,她开着租来的车,往南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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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啦啦啦,我今天似乎有点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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