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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墙上厚厚的日历，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张。我郑重其事地将它取下，挂上手中崭新的日历本，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去封面。大红色的数字“1”取代了原先墨绿色的“31”。我心满意足地爬下小板凳，用手随意抹了两下，便将它塞回桌底。
“妈妈，过年啦！”
“过年还早哩，还有个把月呢。”
“但是，明明日历已经扯完啦！”
“傻孩子，今天是阳历年，我们过的是阴历年。”
我搞不懂什么是阴历什么是阳历，但是我很不乐意。自己掰着手指数到了今天，居然还要再等一个月。
年虽没到，但换新的日历本却已催促着人们进入了过年的节奏。放学后的街头，渐渐飘起了笋干烧肉的香味。
笋干烧肉是小镇传统的过年菜。腌好风干的竹笋隔夜泡开，切成条，撒上几片八角大料，和上好的走油肉一起，放到灶头上咕咕乱炖。炖的时间越久，肥肉越是软烂，笋干也就越入味。溢满肉香的汤汁浸透笋干，混合它自身特有的香气，表面还挂着一层晶莹透亮的油汁。一口下去，鲜香四溢。
每到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会炖上这样满满一大锅。白天忙着置办年货，或是家里大扫除。没工夫烧菜，就从锅里挖出一盆，热一热，全家人便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完一顿家常饭。笋干烧肉最奇妙的地方在于，它每热一次，香味就更加浓郁一层。一锅肉从年底一直吃到正月。就连我这个平时丁点肥肉都不进的小孩，也对它衷爱有加。浓浓的汤汁浇在热米饭上，再夹上几筷子青菜，呼噜呼噜就是一大碗。
所以只要街头巷尾弥漫起笋干烧肉的香味，我就知道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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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期末考试考完，领了成绩单，就算正式放寒假了。
我的成绩还算不错，但是平时太淘，所以每次评“三好学生”的时候总是差一口气。小镇地方不大，大家也都相熟。老师经常来我家走动，因而我在学校调皮捣蛋的“光辉事迹”总会一字不落地飘进爸妈耳朵里。家里家教很严，但大人却很少打骂孩子。淘气过了头，大人就会一板一眼地跟你讲，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偶有惩罚，也多是罚站之类。所以对老师和家长，我不会像有些小孩那样当面背后判若两人。但我也绝对不敢蹬鼻子上脸。我虽然淘，却也懂点分寸，应该多少带了点“敬畏”在里面吧。
今年破天荒的，我被评上了“三好学生”。我把奖状和大红花交到妈妈面前，妈妈笑得很开心。上一次妈妈这么开心地笑，好像是我期中考试得了第一的时候。
“妈妈，我去玩啦！”
“好，晚饭之前必须回家。”
“噢！”
每年到这个时候，妈妈总会拎着我上街买新衣服。而我顶不喜欢新衣服了。掏鸟窝被树枝勾到、爬土堆蹭上泥巴、或是点烟花被火星溅到，回到家都免不了一顿责备。更别提妈妈总喜欢带着我一家店又一家店的逛，衣服穿上脱下再穿上再脱下，可麻烦了。随便这么一逛，一下午就过去了。
今年妈妈似乎忘了买新衣服这件事，我欢脱地像是逃过了一场灾难。嘘！可千万别让妈妈想起来。
过年的时候是我们这帮小孩子唯一可以名正言顺地玩火的时候。因为只有过年，小店里才会摆出形形色色的小烟花。过年放烟花是大人默许的，而点烟花自然就得有火。
吃过午饭，几个小伙伴就会约到一起，找个靠近小河的田埂，刨个坑，然后把家里带来的稻草和碎柴火丢进去点上。等火苗窜了起来，就把几个红薯丢进去，再在上面堆一层柴伙，然后就痴痴的看着火苗乱窜。一直等到明火熄下去，就用泥土把坑盖上，然后四散开去追逐打闹。
那个时候，五毛钱一盒的擦炮，加上家里偷出来的一盒火柴，足够我们耍上整个下午。擦炮点着后丢进河里也不会熄灭，它会在水面上炸开一大团水花。水花溅得高了，会有水珠弹到脸上，凉丝丝的。偶尔也会有擦炮沉到水下，这时就会看见水底金光一闪，紧接着几个大水泡带着一串小水泡汩汩往上冒，在水面破开后升起一股青烟，像极了电视里“怪兽”出没的情景。也有淘的，用手扫拢一小堆干土，点上一根擦炮插到底下，自己连忙跑开。只听“砰”的一声响，旁边几个小伙伴一阵痴傻之后，便灰头土脸地寻找“真凶”，少不了又是一顿打闹。
玩的乏了，大伙就会回到田埂上，找根木棍扒开土，把烧得焦黑的红薯一个个挑出来。两手一掰，一边吹着气，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不消多时，一个个就都成了大花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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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回到家里，妈妈没有向往常一样在客厅等我。我跑去厨房准备自己打热水，却听见了爸妈的对话。
“怎么还买这么多？”是妈妈的声音，声音不大，带着些许焦虑。
“过年嘛，总要有过年的样子。”爸爸说道。声音也很轻，但听着让人感到踏实。
我进去叫了声爸妈，他们停止了对话。爸爸低头忙了起来，妈妈则打了盆热水给我洗脸。
妈妈告诉我，他们下岗了。
“妈妈，什么是下岗？”
“下岗，就是不能去上班了。”
“哇，那好开心，就能每天待在家里了。我也要下岗！”
“不上班，就领不到工资。你今后吃什么、穿什么呀。”
我第一次感觉到妈妈的语气不太一样。但小小年纪的我，还无法理解“双下岗”对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年夜，我照例早早吃完。天一黑，就要出去放烟花。我走到爸爸跟前，爸爸放下手中的筷子，摸了摸我的头说：
“小揖啊，过了年，你就又大了一岁。要越来越懂事了，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爸爸没再说啥，而是向往年一样，点上一根他心爱的香烟，递到我手上。夜里风大，用香烟点烟花，不会被风吹灭。
大年夜可以破例玩到半夜。玩累了，美美的睡上一觉，一睁眼就等着收红包。我会把红包悉数交给妈妈。妈妈说，红包里的钱，用来交来年的学费。还有多的，就给我买书。这让我很自豪，每年开学都会在小伙伴面前吹嘘一番：我的学费是用我自己的钱交的。
今年初一，住在城里的小姨像往年一样早早地带着姨夫和妹妹来给外婆拜年。当我起来洗漱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唠家常了。小姨看到我，朝我招了招手。我跟她到了里屋，只见她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从没见过这么厚的红包，连忙谢过小姨， 然后把红包紧紧抱在怀里，跑着去找妈妈。妈妈接过红包的时候明显一愣，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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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年初五，接财神的日子。
这天晚上，我没睡好。倒不是因为凌晨的鞭炮，而是妈妈告诉我，爸爸要出远门了。爸爸的一个朋友，他亲戚在深圳做生意，爸爸要跟他一起去深圳打工。大概，半年才会回来。
临走前，我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爸爸笑嘻嘻地摸了摸我的头：“小揖啊，大了一岁，要懂事咯。”
妈妈和我送爸爸上了车，目送着车子消失在大路尽头。过了好久，妈妈才慢慢转过身：“回去吧。”
从那天起，妈妈就多了一个习惯，每天准时守着新闻联播后面的天气预报。一直等电视里的阿姨讲到深圳，她才把遥控器给我，让我自己找动画片看。而我，也比小伙伴们更早认识了这个字，念圳[zhèn]。
爸爸走后，镇上的一个阿姨介绍妈妈去邻镇的小厂里拿纽扣。把弹簧装进半个扣子里，再把另一半合上，捏紧。装的多，老板就会给钱。钱给多少不按个算，而是按斤算。每扣好一斤纽扣，可以拿一毛五，到两毛钱。
从此，妈妈每天一早都会骑着自行车，把昨晚扣好的纽扣交回邻镇，再拿一些新的回来。妈妈说，读书的事我不用担心。红包里的钱，全部攒着给我交学费。
不知不觉，离开学也没剩几天了。我的年，就要过完了。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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