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岐岛 铁木苏打 下】
菊武光心中有一些不安,停住脚步问大友氏泰:“怎么全没有人,港口也没有别的船?”
大友想了一下,说:“或许平景隆带船巡海去了。岛上本来就少人,船队离开以后都聚在城中自保。外面自然就没有人。”
菊武光觉得有理,暂且安心下来。好在也不远,赶到以后自然有分晓。
乡浦城着实名不副实,说是个小村寨都勉强。只有粗木围就的一圈寨墙,四面各立着箭楼,箭楼和寨墙上面一样空空荡荡没有人。
大门可是洞开,远远望进去,里面黑凑凑的毫无光亮。只最远处的一座楼有灯火,仔细聆听,静谧的夜风断断续续送来片段的笑语呢喃。
大友氏泰放了心,回刀入鞘,扭头说道:“好了,守护的家人还没有睡,大家进去正好讨杯酒喝。”众人哄然响应了一声,随着大友迈步入内。
菊武光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月过中宵,怎么还会如此热闹,若说是看更值守的,如何门楼这边又杳无一人。想了想没有头绪,不由自主跟着一块进了乡浦城。
临近门楼的几座屋舍门窗紧闭,全无人气,菊武光左右看看,心中越发不安,想去敲开一间房屋探寻一下,隼人在前面喊他,只好小跑着赶上去。
乡浦城方圆有限,守护平景隆的居楼就在前面。走近之后,发觉灯火黯淡,只门檐下挂着几束烛火,风中摇曳,几欲将熄。
菊武光停住脚步,直觉地感到有危险,仔细推敲了一下,忽然发觉入城时那呢喃的欢声笑语都消失无踪,周围死一样的沉寂,弥漫着诡异的氛围。
然后,大家都闻到了一股香气。肉香。
这香气从居楼大开的门窗飘散出来,馥郁芬芳,似乎还加了稀罕的月桂香料,实在是奢侈得很。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壹岐守护大半夜的在做烧烤么?
菊武光咬咬牙,做了个手势,让四名游侠看住门口,再骈起手指了一下大友氏泰,众人一起抽出长刀,弓着身子慢慢摸进楼去。
转过一道长廊,主厅的门轻掩着,只开了一条缝隙,烤肉的香气就是从这缝隙传了出来。
太宰府的游侠们左右贴住门,拉下黑衣的面罩护住口鼻,一面握紧长刀,一面盯着菊武光,等他下令。
菊武光侧耳听了一会,又指示大友氏泰在门厅外围探视了一下,没有发觉异样。整座居楼,甚至整个乡浦城仿佛沉沉死去的怪兽,悄无声息,毫无动静。
菊武光做了几个手势,探下身子,拿长刀慢慢拨开主厅大门,一错身滑进门厅里去。大门右手边的一半黑衣人迅疾跟上,一起偷了进去。左手边一半人则低身护卫住大门,小心防备。
门厅里面没有灯,黝黑无法视物。菊武光闭上眼睛,用心查探周遭的环境。空空的,里面没有人的气息,有一点点热。还有,就是浓厚无法避开的肉香气。
这香气太古怪了,用了大把南洋的贵重香料,可还掩不住那股奇异的油脂味道。菊武光从来不曾闻见过,他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没有进食了,偏偏却没有食欲。
黑衣人都屏住呼吸,等了一歇。菊武光自怀里掏出取火物,挥挥手点着了,举了起来。
眼面前是一张四方的唐式躺榻,上面盘腿端正坐着一名少女。
少女面对着众人,全身赤裸,酥胸高挺,双手结印搁在膝上,黑亮的长发散落在胸前,润白的肌肤吹弹得破,脸上隐约还有一丝羞涩的绯红。
满屋的肉香便是从少女的身上传来。
那名少女,原来是熟的。
一名游侠惊叫了起来,握着的长刀嘡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门外守护的那些游侠以为他们中了埋伏,立即冲进来支援,两队人撞在一起,一片慌乱。有几个再撑不住,扶着刀吐了一地。
菊武光望了一眼大友氏泰,见他既惊惶又惨痛的样子,晓得不好,低声喝了一句:“退!”带头从门厅里面跳了出来。
迎面泼头盖脑就是一阵箭雨,还有火铳的轰鸣,追随菊武光退出来的黑衣游侠没有防备,片刻就倒下了三五人。
菊武光侥幸藏在假山的背后,堪堪躲过了这一波突袭。他回头指示手下各寻角落躲避,然后偷偷窥探出去,望见庭院四面的墙上、树上、屋脊上到处都是袭击者。
这些敌手伏低着身子,身披兽衣,状若野兽,发型尤其古怪,全没有见过,说的话语又疾又促,仿佛枭叫。菊武光点数了一下,大约有百多个人。
躲了一阵,攻击渐稀,菊武光指点两名身手较为敏捷的游侠,冲着大门做了一个手势。游侠点点头,突然暴起,从两个方向贴着院墙向大门扑去。
将及大门的时候,背后的居楼屋顶射来两支漆成黑色的羽箭,将两名游侠活活钉在了地上。游侠惨嚎了几声,颓然倒下。
菊武光晓得无法善了,取出一枚焰火,点着了,用力甩向空中。
绿色的焰火升起来的时候,铁木苏打随着那道烁目的光亮抬头目送,眼见它扶摇直上,眼见它怒放华彩,眼见它慢慢消逝,只留一缕烟在空中飞散。
海滩那边并没有一样的焰火升起来回应,反而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悠长,昂扬,是林中野兽挑衅时的咆哮。
铁木苏打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派往海边的手下已然得手,这群太宰府的黑衣人没了退路,是瓮中的草鳖,火上的蝼蚁了。
铁木挥挥手,正想要招呼女直的自由民拥上去收拾掉对手,然后就看到一个人飞了起来。
一名黑衣人,张开双手,展开了羽翼,仿佛大鸟一样盘旋在空中,发出傲慢的长嗥。自由民从未见过这般奇景,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望着那名飞翔的黑衣人目眩神迷,失掉了意识。
下一秒钟,黑衣人落下来,降在墙上埋伏的自由民中,长刀挥出,毫不留情地取走生者的性命。
女直人哗然大乱,埋伏在别处的自由民想要去支援,急切之间却投鼠忌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叫那黑衣人劈斩切剁,一一掉落下来。
铁木苏打皱起了眉头,举起火铳放了一枪。
会飞的黑衣人动作停滞了一下,好像折翼的鹰,栽倒在了地上。几名惊魂不定的女直自由民跟着跳下了院墙,用力剁了几刀,砍下黑衣人的头,举起示意给铁木苏打看。
铁木黑着脸,不则一声地现出身来。刚才那一番混乱过后,残存的黑衣游侠们丢下战死与负伤的伙伴,趁机从居楼大门冲出去了。
铁木苏打走到一名重伤的黑衣人面前。黑衣人见到铁木的妆束,忽然睁大了眼睛,嘟哝了一句鲜国话,大概意思是说自己身为海贼,纵横四海,结局居然是丧命在女直手里,难得的很。
铁木没有答话,将长刀抵在海贼胸口,缓缓下落,海贼的脸痛楚地扭曲在一起,吐出一口血沫,就不动弹了。
铁木苏打抽出刀,聚拢手下,往着海边的方向追了出去。
待到女直人去得远了,菊武光从藏身处探出头来,歇了一歇,爬到大友氏泰尸体前,握握大友的手,闭上了眼睛;而后直起身来,照着大友氏泰生前的吩咐,一瘸一拐地向壹岐岛的北面走去。
行到半城湾的海岬,顺着缓坡滑落下去,果然如大友所说,在直通潮汐的洞穴里寻见了备用的海船。
菊武光解开系住海船的缆绳,奋力将船只推出洞穴,合身倒在船舱里面,再无力挣扎起来。
海船随着潮汐漂摇远走,渐渐离开了壹岐海岸,逐水东行。
长夜漫漫,正是最黑暗深沉的时刻。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候到天亮呢。
(本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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