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诗示刘叟
[ 唐·白居易 ]
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
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
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
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
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
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
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
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
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
雌雄空中鸣,声尽呼不归。
却入空巢里,啁啾终夜悲。
燕燕尔勿悲,尔当返自思。
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
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青烟,不知是谁家的风箱扯着嗓子吭哧吭哧的吆喝着,像极了年过半百的老人跑起步的呼吸声,夕阳将天空映得火红,妖艳又不失壮阔的云层在天空堆叠着,连成一张巨大的伞,笼罩着这个偏僻的小村庄,似是与世隔绝,却更像一座囚笼。
这个村子叫希望村,因为它看不到希望,五十几位老人守护着这个年迈的村子,时光悄悄的流逝间,这村子也同他们一起去老去。
一个身着黑色碎花短袖的老太太拎着袋子慢悠悠的走在村子的小路上,松垮的裤子被风吹的微微鼓起,实际她想走的更快些,家里还有位脾气暴躁的老头子等着吃晚饭,但她的双腿不太听使唤,只能继续慢悠悠的走着。
“哟,桂花,你又去给你们家那口子买了点肉啊!”另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太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坐在门口,捞了一筷子面条吹了吹。
“可不是,这人老了不能动了,嘴反倒像我家狗蛋小时候一样馋了。”
“说起来,你儿子狗蛋有个三四年没回来了吧,这快过年了,就没打个电话说今年回不回来?”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一些,笑着说:“孩子忙着呢,我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你家黑娃今年回来吗?”
“回来啥呀,也快四五年没回来了,这孩子没啥本事,一年就赚那么一点钱,每年回来都要花钱,舍不得。你们狗蛋那是干大事的人,月月还给你们打钱,多孝顺!”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中不知为何闪现出一抹失落,挺了挺佝偻的腰,笑着应道:“都一样,都一样,我先回去做饭了,你们先吃着。”
太阳的余晖将老太太落寞又消瘦的身影拉的细长,风不大,却仿佛足以将她卷走。
老太太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屋子里便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你干什么去了!我都快饿死了!儿子儿子靠不住,如今连你都靠不住!你干脆饿死我算了!”
屋内布置简单,但还算整洁,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体不能动弹,但声音可不小,嘴唇因为说太多话已经干燥的起皮,但仍然不停的骂着,被褥里隐约散发着一种尿骚气,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年,生活不能自理让这个曾经是家里顶梁柱的男人格外受打击,脾气越发不好。
说起来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地了,老太太前几年还时常扶他下床,坐着轮椅推着他去外面和其他的老头子聊聊天,这几年他们是真的老了,老太太也扶不动他,只能任他躺着。
“这不是去给你买肉了嘛,我都快八十了,又跑不动,等我死了你就消停了。”老太太边做饭边说道,瘦骨嶙峋的手拿着菜刀切肉时都不似年轻时那般利落,颤巍巍的样子让人很是担心下一秒会不会切到手。
至于他口中那靠不住的儿子,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只服侍过他一次,便捏着鼻子再也不肯靠近,想到这里,老头子不禁骂道:“老子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这个不孝的东西!几年都不回来一趟!”
饭菜的香味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屋子,老太太跪在床边,艰难的把老人扶着坐起来,给他喂饭,眼神却止不住飘向角落里落满了灰的电话,犹豫了一下问道:“老头子,狗蛋有好长时间没来过电话了,要不咱们打过去问问?”
老人咀嚼的动作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却又转瞬即逝,被落寞替代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嗯。”
老太太老人的回应,兴奋的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时竟忽略老人正张开了嘴准备吃饭,不知为何,脾气一向暴躁的老人并没有发火,眼睛紧紧盯着老太太手中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一刹那,老太太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狗蛋啊,我是妈,你吃了吗?那边冷不冷?快过年了,你们一家人什么时候回来,妈好去提前准备一些吃的,你跟你爸一样,不是最爱吃妈做的红烧肉了吗?回来了,妈天天给你做……”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妈,我都说了多少次,我叫张淮山,你别老狗蛋狗蛋的叫行不行?难听死了,我这还跟同事聚餐,忙着呢,等我忙完了给你回电话,没事我先挂了啊。”
“那,那你今年过年……”老太太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了一阵忙音,紧紧抓住电话的手颓然落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原本佝偻着的身躯又弯了一些,像是被抽去了气力,说道:“孩子忙,咱们还是别给他们添乱了。”
“哼!”老人虽然不能动,但是额头上鼓起的青筋却表达着他此刻的愤怒:“我就知道是这样!一天忙忙忙,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国家主席呢!今年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再也别见我们!”许是说话太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憋得通红,咳了起来,咳声又长又深,仿佛要活活把心脏咳出来。
老太太急忙去拿了药,一下一下拍着老人的背,责怪道:“不回来就不回来,你气成这样做什么,万一这次脑血栓又犯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窗外的鸟被这一阵咳声惊起,呼啦啦飞走了一大片,早已泛黄的叶子被震落了许多,打着卷儿落下来,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头,寒冷的夜晚席卷了大地,希望村在黑夜中只亮着几盏灯,忽明忽暗的灯光像是等待孩子归家的目光,孤寂又充满希冀。
“老头子,你说狗蛋小时候多乖啊,老是缠着我,一会找不到我他就要哭的停不下来,可把我给整的天天哄他,这长大了,倒是不粘人了,可这心里啊,总不是个滋味,是真的老了啊”,老太太回忆着儿子小时候,眼神中荡漾着温柔的波纹,语气柔软的似乎要化掉一般:“他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了,你们父子俩,老是抢着吃,说起来你也真是,跟小孩子有什么好抢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喜不喜欢吃,算起来也有三年没回来了,孩子也辛苦,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也不知道瘦了没……”
老人没有言语,似是睡着了一般,但他眼角却有热泪滚落,顺着眼角的皱纹,一路向下流淌,泛黄的枕头上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已经睡着,老太太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院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木门吱吱呀呀的响着,像极了女人的呜咽声。
白天的时候,村口依旧坐了一群人在聊着些有的没的,忽然有人问道:“这几天没见到桂花给她家那口子买肉啊。”
“这倒真是,以前几乎天天去买肉呢,你们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人群突然变得死一样沉寂,猛地,一群老头老太太迈开步伐,向太太家冲去,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头子的骂声:“你个死老太婆,都几点了,还不起来做饭,你是想饿死我吗……”
众人踏进屋子,早已褪了色的红色被子在床上铺着,床上的两人平躺着,瘦弱的身子只把被子支起两团小小的凸起,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一个面色红润,一个面色苍白。
是的,老太太昨晚死了。
“老头子,你可撑住点,桂花,桂花她走了。”
听到这句话,老头子张着嘴,半天没说话,眼神直直的盯着破旧的房梁,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老头子沙哑的说道:“走了好,走了好,走了好呀。”
这群年纪相仿的老人们刚想要扶老头子起来,这才发现老头子已经断了气,随着老太太一起去了。
屋内顿时升起一种悲凉的情绪,站着的老人们谁又不是如此,明明有子有孙,却老无所依,说不定哪一天,便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死了也无人知晓,纵使儿孙满堂,燕不归巢,又能如何?
不知谁又说道:“走了也好。”屋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角落里的电话响起,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屋子中显得无比突兀,却是再也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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