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咚咚咚】
“您好,我在报纸上看到这里有房子出租。”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敲开了桑田路三十六号的门。
新粉刷的楼体外墙,还没彻底干透,散发着潮湿的味道。断桥铝的新式门窗,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着令人炫目的光。女孩看起来已经走了很多的路,她手里的租房剪报有厚厚的一沓,手握着的那部分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透了,剪报根据她的需求在遮阳伞与扇子之间来回切换。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像海藻一样粘在她的额头上,她的两颊晒得红扑扑的,廉价的防晒乳混和着汗水形成的白色水珠从她的下颌滴落下来,很快在水泥台阶上变成水蒸气,仿佛它们不曾来过一样。
“有的有的。”开门的也是一个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妆容精致,眉眼里透着热情与和善,笑容也很温暖。
“你先进来吧。”开门的女人接着说,“还有一间房空着,房子很小,但是带个阁楼,我带你看一下,满意的话咱们再谈价格好吧?”
“好的好的。”
“我是这里的房东,房子是我姑妈的,她在国外休养,让我帮她处理这边的事。我叫筱雅,你可以叫我筱姐。”筱雅边说边递给女孩一叠纸巾。
“谢谢,筱姐,你叫我笑笑就行。”笑笑擦着脸上的汗水,跟着筱雅往楼上走。
“这栋楼是我姑妈很久以前买的,空置了好多年,我要回国,她就说让我住这里,顺便可以收租赚点钱。”
“你姑妈对你真好!”笑笑的羡慕溢于言表。
“呵呵,就是这间,到了。”筱雅指着一扇棕色的门说。随后她找到钥匙,打开门。“我重新装修了,还贴了墙纸。家具基本都是过去的,添置了一些家电什么的,你看怎么样?”
“嗯,还不错,就是小了点。”笑笑四下张望,看了一圈对房间还是比较满意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并且房东筱雅看起来是很可靠的人。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阁楼的方向。
“阁楼我没收拾,我看里面都是姑妈的旧物,没舍得扔,你可以用来当储物室,不过希望不要动那里面的东西,希望你能理解。”筱雅笑着说。
“没问题,房租怎么收啊?”笑笑问。
筱雅以笑笑无法拒绝的低廉价格,把房间租给了她。笑笑干净利落地打扫了一下卫生,当天晚上便搬了进去。疲惫不堪的笑笑一直整理到深夜,其实她可以隔天再收拾的,不过她的强迫症促使她必须收拾好才能睡下。想起晚饭还没吃,胃里有些空荡,她为自己煮了一碗面,算是在新家开伙了。
“咚咚咚……”
是有人敲门么?
她打开门,以为是筱雅有事找她。可门外没人。
“咚咚咚……”
声音比刚才略大……
好像是阁楼传来的声音。她有些胆怯,即便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恐惧。她拎起案板上的菜刀,踏上去往阁楼的台阶,木制的台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脑海里涌现出恐怖故事里那些画面,越发得胆战心惊,她摸索到墙上的电灯开关,按了几次都没反应。这给了她退却的理由,笑笑快速地退下台阶。
“咚咚咚……”
声音再次响起,会是什么声音呢?老鼠?还是蝙蝠?笑笑有些焦躁,她无法忍受在睡觉时听到奇怪的声音,白天看房的时候,她也是看中了这房子的宁静。她打开门,敲响了筱雅房间的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筱雅的房间里丝毫没有动静,估计是睡下了,毕竟已经深夜了。她只好无奈地独自回了房间,继续吃她的面,膨胀的面条已经吸干了汤汁,这让笑笑更加恼火。
“咚咚咚……”
她终究无法忍受这声音带给她的烦闷,她操起菜刀,拿起手电筒。昏暗的阁楼在电筒灯光的照射下并没有呈现出想象中的明朗,反而是电筒发散的灯光似乎被阁楼深处的黑暗吞噬了,她只能看到空气中悬浮的灰尘,还有一些纷乱的白色蛛网映入眼帘。她追寻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往阁楼深处挪动。
突然,一个身影闪过,笑笑吓得惊叫一声“啊!”手电筒也掉在了地上,她举起菜刀在空中胡乱砍着,可是并没有什么人,她慌忙捡起手电筒。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面镜子,一面镶嵌在旧衣柜上面的穿衣镜。虚惊一场,笑笑长吁一口气。
“咚咚咚……”
一个箱子,在阁楼最深处的墙根处,一个硕大的红漆木箱子,红色的油漆在灯光照射下如同血液一样鲜艳。笑笑记得她乡下的姥姥也有这样的箱子,不过姥姥的是成对的,是她和姥爷结婚时,用来装衣服和被子用的。她小的时候曾经躲在里面睡过觉,那次若不是姥姥及时发现,恐怕她那时已经窒息死掉了。箱子的锁孔处,挂着一把未上锁的旧式锁头,不知道里面装些什么东西。声音就是从这个箱子里发出来的,会是什么呢?笑笑也不知道是出于自身的强迫症还是好奇心促使,令她鬼使神差地拿掉了拿把锁头,右手握紧菜刀,然后她用拿着手电筒的左手轻轻地抬起了红箱子的盖子……
突然,她的身体在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以一种难以名状的姿势,被迅速拉进了箱子,同时她浑身的骨骼仿佛都被捏碎了一般,剧烈的疼痛充斥着她的全身,她的嘴已发不出声音,突如其来的疼痛和恐惧让她的眼泪奔涌而出,眼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旁轻声说:
“妈妈,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恐怖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在切割着她的耳朵……
“您好,请问这里有房子租么?”一位带着孩子的妇人敲开了桑田路三十六号的门。
这里是一栋小洋楼,经过岁月洗礼,小楼的外墙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如同一条条深深浅浅的皱纹,年久失修的木制窗在萧瑟的秋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窗扇不时撞击着墙体,让人不禁担心那窗上的玻璃随时会支离破碎。衣着单薄的妇人紧紧地将五六岁样子的男孩搂在怀中,那孩子的额头像个火炉一样,炙烤着妇人的脖颈。可那热量却不足以阻止妇人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全部家当中那件最温暖的外套,包裹在孩子身上。
“没有。”开门的女人冷漠地说,将打开的那扇门用力一推。
“等一下!”妇人焦急地说,同时将手插在即将闭合的门缝里,手掌被门重重地夹了一下,她的眉头因为手掌的疼痛而挤在一起,但她并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推开门,“孩子病了,我能不能借住一宿,哪怕是个储藏间也好,求求你!就一晚……”妇人哀求着。
“真是疯了!”女人咒骂着,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她看了一眼妇人怀中的孩子,伸出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孩子因为高烧,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不晓得在说什么,身体也在颤抖。
阿曼身后的孩子,紧紧拉着她的衣角,那是她的小侄女,年龄跟妇人怀里的孩子相仿,女孩叫筱雅,梳着俏皮的双马尾,穿着好看的公主裙。门外的母子,让她回想起了将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她的父母,她心疼那个孩子,阿曼知道她的心意,阿曼也动了恻隐之心。
“进来吧,有个带阁楼的储物间,你先对付一下,要想长住,得收拾一下。”女人打开门,将妇人让了进来。
“谢谢您,您真是好人,是恩人啊!”妇人说着,就要跪下。
“不必了,我是看着孩子可怜。”女人在前面走,妇人小心地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这是卫生间,你可以在这里打热水。”女人说。
“喔,好的好的。”妇人连忙点头。
“注意不要吵到别的租客。我是这里的房东,叫我曼姐就行。”
“曼姐,我叫莲香,这孩子叫欢欢。”妇人说。
阿曼把莲香母子送到那间棕色门的储物间,又给她们送了被子和药,莲香感激涕零,频频给曼姐鞠躬。
“行了,快照看孩子吧。”阿曼冷冷地说。
“姑妈,那个弟弟会不会死啊?”筱雅天真地问阿曼。
“听天由命吧!”
没想到欢欢第二天就好了起来,莲香对阿曼更是感恩戴德,“曼姐,我想租这个储物间。你对我们母子有恩,你放心房租我一定不会短交的。”
安顿下来的莲香,为了方便照看欢欢,打了几份兼职的工,勉强生活的去。欢欢与阿曼和筱雅熟识了以后,多数时间都是阿曼帮忙照顾欢欢。欢欢和筱雅成了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因为有相似的遭遇,让她们的心拉得更近了。阿曼也喜欢欢欢,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不然,他也不会将他父亲就给他的最重要的项链,送给筱雅。那是一块玉,洁白无瑕,莲香说即使饿到要饭的时候,欢欢都不肯卖掉那块玉。阿曼知道那块玉是真的,也知道欢欢是真的喜欢筱雅。不过,当莲香开玩笑说那块玉是传给未来儿媳妇时,阿曼的脸色是很难看的。
莲香很拼,眼看着生活越来越好,她却爱上了一个黑道上的混混,他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不知道莲香看上了他什么。阿曼心疼莲香,劝了她很多次,说黑帮经常火拼,不定哪天就暴尸街头,莲香说她知道,不过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再后来,混混沾上了毒瘾,欠了一屁股债。他竟然逼迫莲香卖淫替他还债,威胁莲香如果不从,就掐死欢欢。莲香知道,染了毒瘾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混混答应她会戒毒,只要挣够了钱还了债,就好好过日子。哪知道,一步入地狱,哪有回头路。莲香也想过带着欢欢离开,可走了有能去哪?一切又得重新开始。她有些累了,她在最痛苦的时候,想过带着欢欢跳江,可欢欢是无辜的啊,为了欢欢她宁愿选择苟活。她幻想着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莲香接待嫖客时,会找借口把欢欢交给别人照顾,曼姐自然是最常帮助她的人。不过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再说常常有陌生人出入自己的小楼,阿曼自然疑窦丛生。当曼姐知道了莲香在用她的房子,做那些肮脏交易以后,她告诉莲香,有多远滚多远,房租退给莲香,让她带欢欢马上走。莲香苦苦哀求,给她几天时间找房子,也不会在曼姐的房子,再做那些事。
一天傍晚,来了一个醉酒的客人,莲香本来已经答应曼姐不再接待客人了,可那个客人不依不饶,她没办法,只好求曼姐帮她照顾欢欢。曼姐坚决不肯,还骂她脏,质问她何时能清醒过来,这样下去欢欢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莲香用双手捂着欢欢的耳朵,试图让欢欢听不见那些污言秽语。莲香心里知道,曼姐对自己有恩,她也是恨铁不成钢。但当欢欢问起,“妈妈,什么是做鸡啊?”时,她的心彻底崩塌了,她知道必须要结束这样的生活了。
“姑妈,为什么不让我跟欢欢玩了?”筱雅天真地看着阿曼,疑惑不解地问。
阿曼什么都没说,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看得出来,莲香她们住进来这些日子,也是筱雅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她渐渐地忽略了被父母遗弃的那种悲伤,也不再孤独。她也不忍心告诉筱雅,莲香她们母子就要走了。她看着筱雅脖子上的那块玉,久久地出神。
莲香无奈,只好趁着客人去厕所的间歇,把欢欢藏在阁楼的红木箱子里,告诉他很快会放他出来的,欢欢懂事地点点头。莲香看着儿子那可爱的小脸蛋,清澈的眼睛,那眼神里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母亲是最可靠的。莲香担心欢欢会不听话,随手拿起锁头挂在上面。关上盖子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儿子的眼里有泪,她的心一紧,却又无可奈何。
莲香不会想到,这一瞬,便是她和儿子的最后一面。
醉酒的客人饥渴难耐,他撕扯着莲香的衣服,莲香反抗着,她已经决定不再干这行了,至少不在曼姐的房子里再干这个。如今孩子已经安顿好了,她拼命地反抗着,但是她不喊,她不想让阁楼里的儿子担心。她终于甩开了客人,像房门冲过去,准备逃。可是这个客人已经被酒精和愤怒完全占据了大脑,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必须得到她的安慰,马上,立即。
他抽出皮带,套在莲香的脖子上,拉她回来。她的手已经摸到了把手,呼吸困难的感觉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男人把她拴在床头,不管她的死活,发泄着兽欲,完全没在意,这个女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警察带走了凶手和莲香的尸体,阿曼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惊吓,精神有些恍惚。她四处寻找欢欢,她后悔没把欢欢留在身边。筱雅一个人走上阁楼,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一个红漆的木箱子,在最里面的角落,安静得令人窒息。
找了很久欢欢,毫无消息,就好像这个孩子凭空消失了。阿曼深受打击,她无法再在这里生活下去,于是给所有的房客退了租子,带着筱雅去了国外。
直到,筱雅大学毕业,决定回国发展。回来前,阿曼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了她,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桑田路三十六号,要重新营业了。只是阿曼不想触景生情,就没跟她一起回国。
筱雅有几天没看到新房客了,不知道笑笑忙些什么。她放下手里的《理想国》,想着去敲门跟她聊聊天,一看闹钟已经是凌晨了。她熄了灯,准备躺下了。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谁呀?”筱雅问。
“我找曼姨。”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说。
“是笑笑啊!”筱雅打开门,“你怎么知道我姑妈的名字呢?”筱雅奇怪地问道,按说笑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阿曼才对。
笑笑面如死灰,双臂无力地下垂着,周身散发着恶臭的味道。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了。突然笑笑掐住了筱雅的脖子,猛地将她按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筱雅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脑传过来的疼痛和眩晕让她几乎失去了意识。
“曼姨呢?”笑笑继续问,冷冷的,毫无生气。
“不,姑妈,你……”筱雅语无伦次地说。
笑笑当听到“姑妈”这个字眼的同时,她看到了筱雅脖子上的那块玉……
这时,筱雅的手机响了。笑笑拿起电话,是国外打来的。
“喂,筱雅啊!还没睡吧?”电话那头传来阿曼的声音。
“曼姨,筱雅姐姐不太好,你回来一趟吧。”笑笑看着躺在床上晕过去的筱雅,冷冷地说。
“你是什么人?筱雅怎么了?”阿曼焦急地追问着。
笑笑直接挂掉了电话,并拔掉了电话线。
阿曼买了张机票就赶了回来,她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电话里的女孩知道自己的名字,这很奇怪。
桑田路三十六号,经过筱雅重新装修焕然一新,只是那熟悉的感觉还是让阿曼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回想起了这里曾经的一切。炎炎的烈日也未能温暖她此刻有些冰冷的心。这里有她最恐怖的回忆,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再踏足这里。
“筱雅……”推开筱雅的房门,阿曼看到筱雅坐在梳妆镜前,把玩着她脖子上的那块白玉。看着筱雅比之前在国外时,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阿曼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筱雅看到她,却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和惊讶。
“曼姨。”筱雅说。
“你?筱雅你?怎么……”阿曼感觉到一丝凉意,她是谁?
“曼姨,我妈妈去哪了?”眼前的筱雅问。
“你妈妈?”
“莲香,你不记得了吗?”筱雅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曼的脸,眼神凌厉。
“我的天啊!你怎么了筱雅,你到底……”阿曼惊慌失措地倒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腿一软,滑坐了下去。
“我是欢欢啊,曼姨,你还记得我吗?”欢欢弯下身子,把脸凑到曼姨面前,那眼神里满满的幽怨和恨意。
“欢,欢欢,我一直在找你啊,欢欢,你妈妈被杀之后,我就一直找你,可是……”阿曼声音颤抖。
“我妈妈死了?”
“你不知道么?你妈妈那天被……”
“闭嘴!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妈妈说她会放我出来,那个箱子,我在那个箱子里,我好怕,我好怕,那里面黑黑的,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真的很害怕,我不能呼吸,直到我……你也是凶手!你也是!”笑笑的脸,面目狰狞,时而愤恨,时而悲伤。
“欢欢,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当时我能留你在我家的话,你就不会死,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这些年都活在自责中,可是筱雅是无辜的,你放过她吧,你放过她。我愿意一命换一命!”阿曼哭喊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梳妆台上的修眉刀,狠狠地划过自己脖子上的动脉……
筱雅将欢欢葬在了莲香墓地的旁边,她想欢欢最后应该原谅了莲香吧,而他最后也并不希望阿曼以死谢罪,因为醒来后的筱雅发现,阿曼挥刀自尽的时候,欢欢曾阻拦阿曼自杀,筱雅的右手有修眉刀划过的痕迹。只是阿曼去意已决,她自责了一辈子,或许这样的结局也算是解脱吧。最可怜的则是无辜的女孩笑笑,心灰意冷的筱雅将桑田路三十六号低价出售,给了笑笑家人一笔钱。然后,带着阿曼的骨灰,离开了这里。
“咚咚咚……”
“请问,这里是桑田路三十六号么?”
“是的,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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