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竟然是陈之乎。
虽然他架着一幅无框金丝眼镜,代替了曾经的大黑框。但是那股儒雅的气息依旧,只是比以前更沉稳,更衣冠楚楚。如果他此时换上青色的长衫,就是如假包换的民国文人学者形象。
他比从前更符合我心中偶像的定义。
我心中暗吸一口冷气,悄悄转过身去面向另一侧的电梯。也许他并不认识我,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在这种美人当前的情况下见面。
步入306包厢时,几个围在角落里的牌桌旁“扯胡子”的人跟我挥挥手打招呼。都是往年常见的那几位,只是多了三位不认识的年轻女孩。文校长边抓牌边说,小渔,你坐啊,等我打完这一把。
“扯胡子”是湘源市最流行的一种牌类游戏。道具是一副加长版字牌,比传统的老式字牌要长两寸。打法是麻将的升级版,规则更复杂,相当于便携式高阶麻将。因为这种牌游是三、四年前在湘源市流行起来,而且独此一家,出了本市连这种道具都买不到,也算是本地除了血鸭之外的另一大特产。自从这种牌游流行后,麻将桌在湘源市就成为了废弃的古董,虽然几年前它们都是上万一张的奢侈品。
湘源人爱扯胡子,爱到只要有胡子扯,就不介意生老病死和贫富贵贱的地步。老弱病残一上牌桌就会生龙活虎,贫穷与富贵一上牌桌就没有高下之分,孤独失意者一上桌就重新燃起了人生乐趣,真可以说是一项建设和谐社会的不可多得的利器。在牌室打叫“上班”,在饭局前后打叫“经济半小时”,可以说湘源市每一家酒店的包厢里都有一张四方牌桌,否则那就不叫包厢。
大概文校长还没过足瘾,他站起来时恋恋不舍。
他让身后的一位女士接替他继续打,然后对我说,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小田。那是张利女朋友希希,还有老大女朋友飞儿。
他一一把三位女士介绍完后,又问,老大,张利,我没介绍错吧,没搞混吧。
大家哈哈笑了一阵后,他又指着我对三位女士说,这位是我们班大名鼎鼎的“三才”女,财大毕业,财政局工作,才华横溢,书法家哦。大名,江小渔。
我指着他说,你别贫啊,小心我跟小田告状。小田姑娘眉如远山,面如芙蓉,皮肤水色极好,跟于倩倩有点相似,只是更Q更年轻,看起来最多二十岁。这文校长果然是一回城,就吃香了,都老牛吃嫩草了。
小田正胡了一把大的,完全不理会他贫嘴。
我悄情问文校长,你的小女友成年了吗?他贼笑着说,放心,我不会诱骗未成年少女。要诱骗也轮不到我啊,我一臭老九。有我们的高富帅张总呢?是吧?
张利不接他的茬,慈爱地拍拍娇小如芭比娃娃的希希姑娘,深情地说,我家希希永远十八。
张利从林大毕业后,回家乡开了一个苗圃。现在生意已经从最初的供应机关单位摆设做到市政园林绿化层次。现在整个河东区的行道绿化花木都是来自他家,每次走在街上看到新换上的花花草草有不认识的,我就会随手拍下来,发微信向他讨教。久而久之,我也成了半个花卉砖家。他手下现有十几号人,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总了。
一局终了,输了牌的老大敲敲桌面,喊道,人来齐没?来齐了吧,好了,大家上桌吧。大家于是把牌一丢,都坐到餐厅正中的大圆桌旁。
老大在我们班年纪最大,人也长得牛高马大,所以理所当然地从高一起就是我们班的老大,虽然他成绩并不好。他家是烟草公司的,高中毕业后他当了两年兵,退伍后就顶替他父亲成了一名烟草工人。虽然说是工人,但工资待遇却是我们几个上班族中最高的,还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大家共同喝过两杯后,老大带头介绍着自己的女朋友,“这位是飞儿啊,光荣的人民教师。昨天还是我的女朋友,今天开始正式升级为老婆。今天刚扯了证,我们夫妻俩今天就借这个机会共敬同学们一杯,改日正式办酒再请大家来捧场啊。”飞儿老师温柔娴静,含羞带笑。
大家起哄,夫妻俩先来个交杯酒。
正闹着,于倩倩人未到声先到,“帅哥美女们,我来晚一步啦,错过好事啦。”刚坐下的一群又纷纷站起来。
文校长说:“于美女错过了刚才的高潮,我们建议老大两口子再交一杯,怎么样?”
大家又起哄。等这夫妻俩再次交完杯,文校长又说,于美女来迟了,是不是也要自罚一杯呢。
于倩倩说,哎呀,我今天身体不适,能不能请你替我代罚呢?
文校长飞快地瞟一眼小田,打着哈哈说,大家共同举杯,祝老大比翼双飞啊,在座有两位同学步入了围城,我们这些围城外面找不着门的也要加快速度了啊。
张利冷冷地说,你不是找不着门,你是不想进门吧?
大家哄堂大笑。
于倩倩悄悄问我,陈老夫子呢?
我一摊手,作了个天知道的表情。现在我都怀疑刚才在电梯我是看错人了。
等女朋友们都介绍完后,文一多正式向我们介绍聚会事宜。
原来这次聚会是文一多提议的。起因却是陈之乎。半年前陈之乎就回来过,只不过当时他只见过文一多,因为他俩在校时原就是好朋友。陈之乎曾提出想见见班主任老师,文一多就提出何不趁此召集一次聚会,把老师一起请来。为此他建了群,陆陆续续把五湖四海的同学们拉进群里,商讨聚会事宜,现已初步定在春节前两天,因为到时外地的同学基本能回来了。
介绍完这些,他又嘻嘻地对我和倩倩说,把你俩的微信给我加一下,等会我好拉你们进群。
进了群,我浏览着群成员,有五十多人了。我点着一个“之乎者也”的名字,叫于倩倩看,她扑哧笑出来。
“文校长,这个之乎者也是我们陈大班长吧?听说陈大班长当官了,是不是呀?”
“这个班长的情况,我略知一二,我就简单为大家介绍下吧。”文校长看着于倩倩说,“陈大班长,哦,现在应该说是陈处长,他原本北大在读研,曾经上过电视脱口秀节目讲解《诗经》,是个文化名人,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吧。”
大家连连点头,三位女家属眼睛一亮,齐声说,哇,原来是他呀,上过快乐大本营哦。我和于倩倩面面相觑,我们都是不看电视的人。
“没错,没错。”文校长得意地点点头,“后来呢,通过选拔遴选,成为省文化厅科级干部,最近刚刚提拔为非遗处处长。”
见女士们一脸茫然,他又补充道:“非遗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语言啊,民歌啊,民俗文化啊,总之都是传统文化遗产。他最近弄了个这方面的项目回来,市里领导很重视。”
我心想难怪打扮得像个政客。“陈处长不当教授了吗?”我发微信给文一多。
一会手机上回复:“还是省大的客座教授吧。”
“我们陈处长既然是东家,怎么还不见人来呢?”于倩倩问道。
“领导很忙,在赶场子。”张利抢先答道。
文校长说,“我们先商量一下各自的分工吧。接待,酒席,住宿,影像制作,纪念品,文化衫,请老师、经费管理,都需要各负其责。”
我自告奋勇提出负责人数统计和经费管理,并推荐于倩倩负责接待。我说我还可以联系一个人,欧阳海。
欧阳海?文校长想了半晌,你有他的消息?拉他进群!
他没微信。我老实回答。
啊?文一多说,微信都没有?这小子,毕业后一点音讯也没有。你见过他吗?
见过倒不算见过。反正他大概率今年会回来过年。我迟疑地说。
好吧,那你全权负责通知他。文一多拿出了校长的威严。
等聚会事宜商量得差不多时,大家酒足饭饱,嚼起了八卦。话头还是由倩倩挑起的。
她感叹道,这个荣贵装修得真是豪华,那个老板盘小燕真有两下子,没想到还能从头再来。
张利说这个女老板是某落马领导的情妇,曾遭受牵连一度失踪,以致当时翻修工程中途停工了半年。那时民间都以为她会就此一落千丈,哪知后来又神秘归来 。
在座男人们心照不宣地嘿嘿笑。
我很不满这些男人的态度,拍案而起,有需求才会有供应,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思想行为不端正。
大家别讨论别人的事了。文校长摆摆手,尤其是官场的事,水太深,不要污染了我们纯洁的女同学。大家注意了,等会别再讨论这些传说了啊。
老大说,好,好,喝酒喝酒。
正当大家又掀起一轮敬酒高潮时,推门进来一个人,“同学们,晚上好,好久不见。”
我扭头一看,正是在电梯碰见的那个黑衣人,陈之乎,陈老夫子,陈教授,陈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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