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在关上舱门的那一刻,在通过安检的那一刻,在走进海关的那一刻,在抵达机场的那一刻,在那一刻,勒勒和天逸还是情侣。
起飞,带走了他俩的一片眷恋,任何热恋中的情侣都相信彼此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哪怕是在不同的城市,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生活在不同的时区。又或者,即使某一天天各一方,他们也能承受这样的结局。
现实有时总是残酷的,有一天,当那些曾经热恋的人,再回到同一个机场,在他们走出机场时,在他们过海关时,在他们走下飞机的那一刻,他们,终究早不是恋人了。
只是一个起飞,一个落地,曾经的恋人却成了彼此的陌路人。
01
勒勒在巴黎读书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在国内工作。两个人的爱情甜蜜、幸福,又满是牵挂。巴黎与上海的时差,冬天七小时,夏天六小时。七小时时差的时候,勒勒一下课,总是先给对方打电话。其实也聊不了多久,毕竟六点下课的时候,上海已经是半夜一点了。但是每天可以聊上几句,也总是好的。只是每每电话一挂,勒勒内心总是一阵失落。
勒勒还喜欢在夜深人静时,等着时间嘀嗒嘀嗒,等到对方差不多该起床的时候,送上一通morning call。这么多年,勒勒永远是半夜一两点才睡觉的。渐渐地,勒勒就习惯这样的晚睡了,从一两点,到两三点,再到三四点。我们说,勒勒啊,你电话不是打完了,怎么还不睡呢?勒勒喜欢在半夜的时候抽支烟,说只有夜深人静,打完电话,她才觉得安心。但是安心归安心,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所以需要抽支烟填补下。
勒勒去任何地方旅游,都要给她男朋友拍视频,和他讲当地的故事。我们不太理解,勒勒为什么不直接视频呢?勒勒嘲笑我们这帮没有异国恋经验的:“有时差啊,那他可能在睡觉,可能在工作。我拍好视频,就可以随时就看啦!”
我们所有的人都相信,勒勒会和男朋友步入婚姻殿堂,但是有一天,他们突然就分手了。那是在勒勒打工最忙的时候。勒勒的学业很忙,打工更忙。勒勒说,她想存点钱,暑假飞回去,再给对方买很多很多礼物。织女,大概就是这么累死的吧!勒勒开始疯狂打工后,平时的聊天就变成了定点的问候。勒勒晚上打工回到家,差不多是半夜一点了,心头纵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在电话一头,化成一句:“快点起床吧!我也要去睡觉了。”
我们有时觉得爱情最后是输给了金钱,如果勒勒有足够多的钱,经常飞来飞去,可能最终会迎来好的结局。
我们不记得勒勒是从哪天开始失恋的,可能是她突然不打工的那天,也可能是她一直关在房间里的那一阵。勒勒变得沉默寡言,学业上也突然变得焦头烂额,烟自然是抽得越来越凶。没有人敢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七月的某一天,勒勒在客厅里突然就哭了出来,如同一阵响雷突然划破了天空。勒勒一直哭,眼泪和鼻涕都化作了一团,用手一揉,眼线、睫毛更是化开了,整个眼眶都变成了黑色的。勒勒一直哭到哽咽:“我……我们……分……分手了……”
空气中一阵沉默,没有人敢接下一句,好像任何安慰都是没用的,勒勒也不需要我们的安慰。其实那一天,并不是勒勒分手的日子。只是刚巧在那一天,勒勒收到了成绩单,总分没有通过,还要重修一年。那一刻,勒勒心里委屈到了极点。
勒勒宣布失恋的那天傍晚,一直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声嘶力竭地哭泣,抽泣,直到精疲力竭。窗外的天空,从淡淡的天蓝色过渡到深蓝色。夜的宁静,如此苍凉。我们从来没见过勒勒这个样子:哭花了眼妆,没卸妆,也不换衣服,就在沙发的角落里睡着了。再多的安慰都显得无力,我们给勒勒披上毯子,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一觉。睡觉有时就是最好的麻醉剂,如《飘》中所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们不知道勒勒几时起床的,等我们在客厅发现她的时候,早就告别昨晚的影子。勒勒又把自己打扮得充满活力,还准备了一桌的早餐:法棍、培根、炒鸡蛋、牛油果、咖啡!阳光照到屋内,是如此暖意洋洋,如果爱情可以永远如此暖人该有多好!
“昨天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和天逸已经分手了,其实已经有一阵子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后都不提了吧。昨晚谢谢大家啦,我特地做了早餐,哦,买的早餐……”勒勒带着泪光的笑容,有那么一丝牵强,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02
日子一天天过,勒勒看似已经如那天清晨一样正常,却丢失了以往爽朗的笑声。勒勒不再整宿整宿的熬夜,作息变得正常了很多,只有偶尔的周末会出去喝得半醉才回来。勒勒的法语显然也是健步如飞的提高,现在放学后,勒勒再也不用打什么电话,而是和同学们到处浪。
勒勒后来换过好几个男朋友,清一色的法国人。用勒勒的话就说,在法国当然是和法国人交往最稳定啦!但是有时,生活也并非如此稳定。本科最后一年时,和勒勒交往的巴黎小哥提出毕业后想去比利时发展的想法。照说比利时离巴黎也很近,TGV几个小时就到了。巴黎小哥求勒勒一起去比利时,没想到勒勒直接就分手了。“我不会去比利时的,到时还是分手,还是现在分吧。”
自从本科二年级留过一级后,勒勒的成绩就如同开挂了一般。自然,勒勒的法语可是比以前进步了很多,毕竟是可以用法语谈恋爱啦!巴黎小哥走了后,勒勒也换了一个大学读研究生。当然,学校还是在巴黎,只是换了个区,男朋友也换了个区。我们总是拿勒勒开玩笑:“别人谈男朋友如同集星座卡,你这是在集巴黎地图啊!”“那不是也挺好,巴黎说小也不小,跑来跑去多吃力。”
有一次聚餐,我们不知死活地问勒勒:“勒勒啊,你现在应该早就把国内的前男友忘了吧?比利时的那个有没有忘,我们就不知道了。”
“比利时的那个早忘了,国内的——麻木了。”
“你不会还在想着天逸吧?”
“想——想又如何呢?我现在觉得轻松很多了。”
“轻松?”
“是啊!以前就像活在两个时空,人在法国,却过着中国时间,永远不在一个节奏上。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其实真的蛮辛苦的。现在……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我们看你以前觉得挺幸福的呀!”
“有一次天逸年会喝多了,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很想我,好希望我在他身边……这种感受,实在太难受了。好无力,就是好无力的感觉。多少次,我想有一道任意门,可以一下子就跨入他生活的城市。真的就会有那种平行世界的感受。”
勒勒一阵沉默,然后就开始一杯杯喝酒。
“别别别,喝慢点喝慢点,怎么就自己喝上了呢?那你这个法国男朋友呢?也快毕业了,你们这是怎么考虑呀?”
“我回国啊!他嘛,就在法国待着呗,挺好的!”
“你不考虑留下来的话,也不考虑让他去中国?”
“考虑什么呀,他待在巴黎才最合适。连英语都讲不利索,你还指望他说中文啊!就在巴黎吧,就还是分手呗!”
勒勒还是一杯一杯喝着的葡萄酒,琼浆玉液,在月光中晃动中,似乎也有几丝淡淡的忧伤在摇曳。喝着喝着,勒勒就把自己埋倒在桌上了。窗外一片深蓝,夜,还是如此宁静!
03
飞机再一次降落在上海浦东机场,勒勒出国七年了,她和天逸分手也有五年了。要问这七年到底有多大变化,勒勒已经从年少轻狂的高中毕业生,变成了成熟稳重的海归硕士;从娇滴滴的独生女,变成了历经打工艰险的独行侠;从满脸天真浪漫的少女,变成了性格妖艳的小妖精。而最直观的变化,莫过于勒勒的穿着打扮。出国的时候,勒勒胖乎乎的身形,圆圆的脸蛋,扎着一根大马尾,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此刻的勒勒,经过这些年的生活磨练,身形自然不用说,连尖下巴都瘦了出来。那一袭长发,早已被时尚的波波头所代替。勒勒一身黑色的小礼裙,虽然在冬天,仍然是那么的精神,她已然习惯了巴黎的黑白灰,习惯了巴黎那薄薄的衣服,习惯了烈焰红唇。但如果细数最大的变化,上述这些都不算什么。七年前勒勒出国时,还和天逸爱得死去活来;而今天,勒勒和天逸早已劳燕分飞。
生活就是如此残酷,如同杜拉斯在《情人》中所言:“我已经老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
勒勒谁也没通知,一个人静静地回来了。想起七年前,那么多亲友送行,还有自己的甜蜜恋人。如今,勒勒能承受的只有这份孤独了。勒勒心里知道,这次回国,她要给自己的心做个了结。
生活毕竟不会像连续剧一样戏剧,勒勒不会随随便便就和天逸偶遇了。她早已删了天逸所有的联系方式,但是,天逸的手机号,她记在了心里;天逸的住址,她也可以直接摸索过去。
大年夜的夜晚,上海依旧冷得有点钻心,只差一点点雪花飞舞了。勒勒认真打扮了自己,如下飞机时一样的黑色小礼裙,薄薄的黑色丝袜,外加一件黑色大衣。这样的打扮,与这个看似喜庆的节日,似乎有点格格不入。但是,黑色是如此庄严,毕竟,勒勒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勒勒知道,天逸从来就不喜欢过节,此刻他一定在家里。有些事情,还是要在过年前处理掉的。
此刻的上海,马路上人烟稀少,不觉有些陌落,勒勒踩着高跟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天逸家门口。那个多少年没有拨通了电话,终于又一次拨了出去:“我回来了,我想见你。”
“勒勒……是你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别墨迹了,我在你家门口。你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
电话的另一头一阵安静,只有呼吸声在两边流动:“……好吧,你稍微等我一下。”
天逸见到勒勒的那一刻,眼前还是惊了一下。这倒不像多年不见的情侣,反而像自家人的问候:“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就穿这点,你不冷吗?哎,还化那么浓的妆,涂得那么红。嗯——不好看。”
“这叫烈焰红唇!”两人就这样打破了沉默,可能谁也没想到,那么多年没见,最终竟然是在家门口来一出这样的开场白。勒勒和天逸一直走到了陆家嘴边上的滨江大道,这是他们以前最常来的地方了。勒勒很喜欢喝葡萄酒,尤其喜欢在江边喝酒。勒勒也总是自己带上酒杯,这样干杯才有声响。今天也不例外,勒勒带上了一大瓶酒,还有两支香槟杯。“砰”的一声,开瓶的声音带来了几分重聚的喜气。勒勒把酒杯斟满,微笑着说道:“我们先干杯吧!”
“干杯!庆祝你回国了。”天逸后了一口酒,打趣地补充道,“嗯,这酒就不错嘛!是香槟吗?”
勒勒也一脸嘲讽地答道:“不是,就是普通的起泡酒。我在进口超市买的。见前男友不用香槟那么隆重,起泡酒就足够了!……是想过带香槟,但是后来行李超重了……”话音刚落,勒勒就显得有点苦涩。这两个人如果无关乎爱情,完全还是可以谈笑风生,然而终究还是分手了。
天逸抿了一口酒,问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勒勒的气势毫不输人:“为什么突然分手呢?”
“这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重要吗?”
“重要。”勒勒一边说着,一边喝完了杯中的酒。
“……只是后来,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们之间的联系只是变成了机械的电话。其实说不上哪里的变化,只是一天天过去,突然某个时刻,就觉得感情变了……”天逸终于缓缓地说道。
“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回来的啊!”
“你会回来,就不会去了。何况,等我们发现改变的时候,早已一切无法挽回了。”勒勒不知何时起,眼泪水一点一滴掉下来,浸没在起泡酒中。天逸继续说道:“可能就是那次你生病吧,我发现我并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我甚至对你说,我有没有关心你病情,对你根本没有没差别,也没有帮助。如果我在你身边,我可以照顾你。但是相隔那么远,又有时差,我真的觉得我累了。”
勒勒还在继续流泪,酒都已快见底。可能两个人都觉得疲倦了吧。寒风瑟瑟,喝了酒的勒勒,却突然觉得冷了。他们还是坐在同一个地方,只能如今两个人早已各怀心事。外滩的钟声,每过十五分钟,都会随便黄浦区飘荡而来,仿佛在提醒着什么。以前,两人一起听涛观江,时光如飞逝;如今,彼此喝着这涩涩的酒,沉默中仿佛放大了时间的间隙。
“最后一杯酒,我们干杯吧!”勒勒擦了下眼泪,把剩下的酒倒完。这次她吸取了教训,特意用了防水的化妆品。终究,勒勒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告诉天逸为什么回来。
“我送你回家吧,很晚了。”
“不用了。你已经没有送我回家的资格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新的一年,我也会有个新的开始。”
最后一杯酒喝完了,勒勒踏着高跟鞋独自离开了。外滩的钟声又想起了,这次是零点的钟声,新的一年终于到来了。天空中陆续放起了烟花,如同勒勒此刻的心情,如烟花般绚丽,又如烟花般易逝。
我们输给了距离,输给了时差吗?我们最终还是输给了彼此的心。勒勒在出租车上,又一次地掉下了眼泪。
04
勒勒的回国之旅,并不顺利。七年了,她和天逸的感情已经分崩离析。周边的人和环境也早已物是人非。她对于老同学谈论的婚嫁和婆媳的事情没有兴趣,她对于父母的各种着急催婚感到厌烦,她对于面试者扭曲的价值观感到恶心……这里原本是她的故乡,是她的家,如今却是更加陌生了。
在法国的时候,勒勒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单,更精确地说,习惯了忍受这种孤单。彼时的勒勒还有一个念想,回家总是好的,回家又是新的开始。如今,勒勒却是如此的茫然。她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地方,却感到更加孤单。如果说法国和中国真的是两个平行空间,那此刻的勒勒需要的可能是平行空间之间的第三空间。她就仿佛《阿飞正传》里的无根鸟:“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死亡的时候。”
勒勒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在异乡,她有孤单的理由;而在家乡,这份孤单只能愈来愈沉重。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勒勒静静地坐在候机室里,享受登机前的宁静。她想再看看这个城市,周围行色匆匆,似乎都与勒勒无关,勒勒只是孤独地躲在自己的保护层中。
“请乘坐AF117航班,目的地巴黎的乘客,前往26号登机口登机……”在广播声中,勒勒开始登机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的嘲讽,她曾以为回国可以找到家的感觉,最终却只能在异乡寻找安宁。
乘客们陆续入座,勒勒拨通了关机前的最后个电话:“我今天回法国了。”
“嗯?……”空气中一阵沉默,天逸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决定了就好。还回来吗?”
“不知道吧,先去巴黎看一下,也可能——可能去比利时吧!”
“好吧,那就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坐飞机是不能顺风的,要逆风,逆风才适合飞翔!”
“勒勒——保重——希望你快乐!”
勒勒没有再回答,挂上电话的同时,眼泪又一次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尾声
勒勒不知道怎么去定义“异国恋”,勒勒并不是和另外一个国家的人在谈恋爱,勒勒和天逸只是长期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但是勒勒也不愿意用“异地恋”去形容这样的状态,好像这之间的异地只是上海和苏州那么近。
勒勒需要飞行十二个小时才能见到天逸,他们永远在不同的时区生活。每当巴黎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勒勒的心头就开始一紧,而彼时在上海的天逸,已经陷入一片万籁寂静中。
勒勒最终还是回到了巴黎,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她,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有时夜深人静,想起往事,勒勒会有些难过,在睡梦中泪眼模糊。她仿佛看到了一片云彩,她可以踏着那片云彩,去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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