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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凤凰山庄的玉镯是村里数得着的美人儿。
玉镯人长得好看,心眼也好,村里的人都说让八摊了个好媳妇。
玉镯成亲那天,四邻八庄的人都来看热闹。 好事儿的人看见八,都会开玩笑说,多好的一棵白菜让猪给拱了。
八姓温,长得不好看,黑黑的皮肤,又矬又胖,身体没有一丁儿点的线条,打远一看就是个直不楞腾的水桶,打近一看,还不如打远看的好。
村里的人都说,玉镯咋会看上八?八要长相没长相,要学问没学问,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坨肥肉。
不过八也有优点,八能说会道,实干,家里地里的活是把好手,最重要的是八能挣钱,八原先是瓦工,盖房的好手,出去一年半载就能给家里捎来厚厚的一沓钱来。后来温八有了自己的建筑队。
温八,在十里八村渐渐成了有钱人。
温八长得不好看,温八的婚事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大事情。
玉镯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人,可是架不住玉镯的娘喜欢。
玉镯的娘喜欢钱,在媒婆“跑烂鞋”的捣鼓下就把玉镯许给了八。
玉镯和八订婚的时候,玉镯是一百个不愿意,嫌八长得丑,拿不出门,亲戚邻居面前觉得没面子。
玉镯心里早就有了人,只是玉镯不敢在娘面前说,那是埋在她心里的一个芽芽,没有开花,就泯灭在她羞涩的记忆里。
那男孩是她中学同学,叫郭庆,一个做服装的老板的儿子。
玉镯的哥该订婚拿不出彩礼,拿不出彩礼,女方就悔婚。媒婆“跑烂鞋”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把女方父母给稳住,那边说啥也得要一千块的彩礼钱,外加五间大瓦房。
玉镯的爹死得早,是玉镯的娘拉扯四个孩子长大成人。甭说一千块钱,就是一百块钱玉镯娘也拿不出来。
媒婆跑烂鞋对玉镯娘说:“这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眼前现成的闺女不就是钱呐?”
玉镯娘说:“恁婶子,你啥意思啊?”
跑烂鞋说:“凤凰山庄的温八是个有钱的主,成年在外边搞建筑,听说都混成包工头子啦,口袋里的钱是一抓一大把,一抓一大把,要是和闺女玉镯说说,兴许你儿子的婚事就有盼头嘞。”跑烂鞋说得唾沫星子四处飞,玉镯娘动了心。
玉镯听说跑烂鞋把自己说给凤凰山庄的瓦刀手温八,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难受。
她觉得媒人跑烂鞋简直就是羞辱她,羞辱那个和她要好的同学郭庆。玉镯想把跑烂鞋轰出门儿。
玉镯娘说:“闺女大了要出门,嫁给谁不是嫁,长得再好能当饭吃?”
“温八丑是丑了点,不是说,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嘛?”跑烂鞋也在旁边嚷嚷着劝玉镯。
玉镯看着为哥的婚事愁得蹙眉头的娘,心软了下来。想想郭庆,玉镯觉得和他没缘分。
2
跑烂鞋武婶把一堆彩礼欢天喜地放在玉镯的床上,脸上挂满笑:“瞅瞅,瞅瞅,还是有钱人家的彩礼硬实,看看这西装,瞧瞧这围脖,多好看,我要是年轻二十岁,说不定我也能摊上这么好看的彩礼哩。”武婶邀功似的对玉镯娘眉开眼笑。
武婶说着又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来,打开红布包,里面露出用红纸裹着的一沓钱。
武婶抽掉红纸“噗”一下飞沫,抿了抿嘴唇,沾湿了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一五一十地查起钱来。
“当面查钱不为薄,这是温八给的彩礼钱,可要查点清楚喽。”武婶边查钱边向玉镯娘嚷嚷道。
“恁婶子,我还信不过你,你为俩孩子说媒,跑前跑后的,没少操心嘞!”
“说哪里话,这不都是自家人嘛。”跑烂鞋数着钱,还不忘看玉镯一眼。
旁边的玉镯看着跑烂鞋在那查彩礼钱,她每数一下,玉镯的心就会痛一下。她像一头被卖的牲口一样,心中有种即将被宰杀般的感觉。
玉镯拿过小镜子,照一下自己的脸,脸蛋水润润的,像刚摘下来的水蜜桃,白中透红,两刀眉毛不用眉笔画,宛如新月。自己嫁给那样一个男人,简直是……玉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玉镯是在怄气中和温八成的亲。她觉得她像个木偶,像个羔羊,她觉得她是带着一身的债务嫁给了温八,她欠温八一千块钱,为了成全哥哥,娘只有让她当牺牲品。她是大女儿,她得有担当。
玉镯到了婆家,全家人都对她好。每天做饭婆婆都会给玉镯做好吃的,一家人都把玉镯当上宾看。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来找玉镯玩,她们模仿玉镯的穿衣,模仿玉镯的打扮,看玉镯扎发辫的发型,玉镯的美在凤凰山庄没有第二个。凤凰山庄的女人们认为玉镯的美不是穿出来的,玉镯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是与生俱来的,她的一颦一笑都让凤凰山庄的女人们着迷。
男人们看见玉镯,眼睛更会痴迷一会儿,有时他们在看到玉镯的瞬间会响亮地吹个口哨,那口哨里充满说不出来的激情。玉镯看到他们对她吹口哨,脸上会飘出一片红晕。
凤凰山庄的男人都眼热温八娶了玉镯,他们恨温八手里那俩钱,不是有俩钱,恁好看的媳妇会跟他?
年后外出打工的时候,那些恨温八的男人又不得不跟温八说客套话,讨好温八。
温八在村里男人们的讨好和恭维中像个土皇帝,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大腿摽在二腿上唱着当地流行的戏曲。
温八在大城市有几个建筑工地,温八的工地就是村里男人讨生活的去处,他们除了讨好温八,还讨好温八的媳妇玉镯。
嫁给温八三年,玉镯在福窝里给温八生了俩闺女,生第二个闺女的时候,玉镯的婆婆变了脸,玉镯失去了刚来温八家里的那种温厚的待遇。
婆婆给玉镯的感觉就是重男轻女,玉镯偏巧又生了一个女孩。
婆婆不再像以前那样脸上挂着讨好她的笑,给玉镯做饭的时候也是敷衍了事。
玉镯是个任性的女人,她不想吃旁人的眼角食。
月子里,玉镯自己给孩子洗褯子,给孩子喂奶。孩子生病了玉镯自己一个人去给孩子看病,让她窝心的是孩子病了温八的娘连一分钱都不给玉镯,玉镯只有去娘家借钱给孩子看病。
自从生了二女儿,温八不再从很远的外地回来。温八的理由很多:说是年关都回去了,工地没人看,会少东西。只要能想出来的理由,温八都会说出来。
一年、两年、三年……小女儿四岁的时候,她从村里二蛋儿嘴里得知,温八在外面有个相好的,是宾馆里的一个服务员,听说他和服务员还生了一个儿子。
玉镯听到这样的事儿,倒不是有多生气,她只是感到好奇,居然还有人会喜欢温八,不知道是喜欢他的人,还起喜欢他的钱?
玉镯不知道那个女服务员到底看上了温八哪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绕在一起的?
3
玉镯要去找温八问个究竟。这些年不回来也就算啦,还背着她找相好的。
他也配?
要找相好的也该是她玉镯找,他温八有啥资格?人家图他啥?图他长嘞黑,图他一堆肉!
玉镯坐在那里生闷气。
玉镯的婆婆也许很早就知道温八外面有人,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她玉镯还蒙在鼓里,没有人给她透口风。不是村里二蛋儿的嘴欠,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温八干的好事儿。
她觉得她自己好可怜。
说白了,温八就是背着她暗地里生儿子去了。
生二女儿时,玉镯的婆婆不止一次地在玉镯跟前说,娶她时花了很多钱,酒水钱、彩礼钱、还有杂七杂八的费用,足足花了五千块。
玉镯说:“你们花钱那是你们想显摆自己家有钱,跟我没关系,我又没有让你们花钱。”
玉镯婆婆家,一直为娶玉镯花钱当成饭后的风凉话。
在婆婆眼里,玉镯就是他们用五千块买来的媳妇。五千块买来的媳妇,生了俩闺女,不值!
玉镯听到婆婆的话,心里感到委屈,自己又没有装进腰包一分钱,倒成了她是花钱买来的媳妇。 除了那一千块真金白银,衣服也用不了几个钱,怎么变成了五千块?婚礼上的酒水钱婆婆都算在账里面。
玉镯心里憋闷得很。
现在,她才知道,刚来时,他们一家人对她那样好,简直就是装出来的。
温八知道玉镯不喜欢他,他认为在外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理所当然。
当真的知道他背着她和别的女人生了儿子时,玉镯心里又感到彻骨的冰凉。她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
她丢不起这个人。
她本来不想嫁给温八,当年为了哥也是没办法。
自从在村里听到风言风语,玉镯的哥一再让玉镯去工地找温八问个清楚。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一想到玉镯不情愿地嫁给温八这些年,玉镯哥哥心里就难过得很。
要是当年家里有钱送彩礼,玉镯也不至于这么委屈。玉镯的哥每每想起玉镯来,就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妹妹。
凤凰山庄的人说得对,多好的一朵鲜花到插到了牛粪上,而且还臭得要死。
必须让玉镯离开温八!玉镯的哥握紧手里的拳头,眼睛瞪得滴溜圆。
玉镯还年轻,路还很长,不能让玉镯委屈巴拉地和温八过一辈子。
玉镯哥决定和玉镯一起去千里之外的工地找温八。
玉镯带着二女儿和哥哥坐上了北上的列车。 玉镯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她都不知道火车票该怎么买,哥一直照应她,哥心里有愧,觉得是自己毁了妹妹的一生。现在日子好过点了,他要让妹妹过得顺心点。
玉镯和哥哥一路奔波,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达温八工地那里。
一字排开的工地房子是温八的住处。温八四年没有回过家,猛然见到玉镯、玉镯哥、还有自己的小女儿,他惊得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
玉镯哥开门见山问温八,是和玉镯过,还是不过?温八脸憋得通红,嘴里像噙着个茄子,肚里半截嘴里半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八和玉镯正在吵吵婚姻能不能过下去的时候,从门外走来一个小男孩,一两岁的样子,小男孩扯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手,看模样他们像母子。女孩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玉镯,一脸茫然。
小男孩看见温八,忽地挣脱了女孩的手,跑到温八跟前喊爸爸,玉镯看到眼前的情景,再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玉镯哥指着温八气得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瘟猪王八羔子,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一下。”说着,就要上前去揍温八。
玉镯猛地站起来说:“哥,我不想和这没教养的狗东西费口舌,我还是和他离了吧。”
玉镯看着眼前站着的那个女孩,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不可饶恕的犯罪感。
玉镯对她恨不起来,玉镯甚至认为那女孩可能碰到了难事,不然她不会找温八这样的人做男人。
玉镯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只是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那女孩像一个罪人在玉镯面前瑟瑟发抖。
4
玉镯离开凤凰山庄的时候,全村人都像看西洋景。她走的时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热闹,只是少了一份祥和,少了来时人人交口称赞的美貌。
不过玉镯还是很美,只是多了一份愁苦和凄凉。
村里的老老少少站在胡同门口,对着上车的玉镯唏嘘不已:
“多好的媳妇,说离就离了,真是可怜了那俩孩子。”村里的毛嫂替玉镯惋惜。
“听说温八没给玉镯多少钱,那钱都让外边的女人给霍霍了……”九婶子抵着毛嫂子的耳朵瞎嚷嚷。
“听说玉镯要去新疆迁民嘞,这一走,可就远啦,好几千地嘞……可苦了她的大女儿了。”
旁边的四大娘声音沙哑地说。
凤凰山庄的男人女人都替玉镯惋惜。
玉镯的大女儿判给了温八,二女儿判给了玉镯。玉镯走的时候,大女儿哭哭啼啼拽着玉镯不撒手,玉镯的婆婆连拉带拽地把大孙女扯进屋里,玉镯上车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玉镯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大女儿,车子走到村西头的时候,玉镯又跳下车,疯了一样跑到大女儿的面前说:“等妈妈挣多了钱就把你接过去上学……”玉镯说这话的气候已经泣不成声。
她拉着大女儿亲了亲,又摸了摸女儿的头。
旁边的玉镯婆婆哭丧着脸说:“要走你赶紧走,不要再招惹孩子……” 玉镯狠狠心,头也不回,任凭两行泪飞在脸上。
暮春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玉镯坐在卡车上面,抱着小女儿,四处漏风的车让她哆嗦一团,她用棉袄紧紧裹住小女儿,就像裹住她自己一颗哀伤的心。风吹着她的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泪痕。
天地这样大,哪才是她的家?走出凤凰山庄的玉镯不知道路在何方?
坐在车上的玉镯觉得像一叶浮萍漂在无边无际的水里,没人打捞她,没有人拯救她,没有人安慰她,也没有人温暖她。她知道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玉镯现在才知道,女人要想活下去,女人得有活下去的资本,首先自己得有份工作,不要说养孩子,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能养孩子?女人千万不要靠男人,当男人靠不住时,女人就像墙头上的一棵枯草,随风摇摆,找不到自己努力的方向。
玉镯想到了中学时候的同学郭庆,他们前后桌,郭庆一直对玉镯很好,玉镯家里穷,班里买资料,定杂志,都没有玉镯的份,只有郭庆,总是很大方地把他的资料借给玉镯看,即使在那个男女同学“授受不亲”的年代,郭庆还是很大方地帮助玉镯。
班里的男生都说郭庆看上了玉镯,说他们俩谈恋爱,他们的事惊动了班主任,为此玉镯和郭庆分别去了校长办公室听训话,玉镯还大哭了一场。
郭庆一直觉得对不起玉镯,中学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去了自己家的服装厂帮助父母打理生意。
多年过去,玉镯和郭庆从来没有联系过,现在玉镯决定去找郭庆,想在他家的服装厂里找份自己能干的工作。
玉镯想到自己将要有份工作,将要自己养活自己,玉镯心里不再感到悲哀,她好像看到了她活得很好的样子,她挣了钱,不是很多,足够养活小女儿,她好像看到了大女儿回来和她团圆的样子。等孩子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人总得往好的方面想,想多了,日子就过顺畅了。玉镯抱了抱小女儿交给自己的娘,她像一个英雄的女战士一样冲向了她要去的地方。
凤凰山庄没有了玉镯这个人,日子照样过,南边凤凰河里的河水照样淙淙流淌,玉镯就好像一个过客在凤凰山庄滞留了一下,留下了让人饭后谈资的故事,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风景。凤凰山庄的女人们再也没有穿衣膜拜的对象,她们心中好像少了什么,有时她们会想,玉镯又嫁人了吗?她会嫁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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