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跑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在千里之外的大西北挖煤。
我坐上返程的列车,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想我的老婆,更多时候想那十五万块钱,想母亲流泪的眼睛,想父亲借钱时为难窘迫的样子。
我深深理解像父亲这种人,别人有难不由分说去帮助,自己有苦打掉牙也要往嘴里咽,让他开口借钱是何等艰难的事。我暗骂:这婆娘真不要脸。
我初中毕业后,跟着父亲在建筑地做小工,活儿很辛苦,日日经受太阳暴晒,肩上的皮褪了一层又一层,我也从瘦弱的豆芽菜蜕变成了结实健壮的小伙子。
村里开始流行去外地打工,有些人出门不久,就带个姑娘回来结婚了。有人羡慕:这伙子真行,外地媳妇不要彩礼,给家里省下好几万呢。有人挖苦:不是这儿的人,留不住的,以后带着孩子跑了,上哪儿找去。
母亲是前者,她费尽周折地联系到了亲戚,让我进了南方城市的一个鞋厂,听说厂里女孩很多。
鞋厂的女孩不仅多而且很漂亮,我的室友陆续都有了女友,可我仍孤苦伶仃。我照照镜子,除了皮肤黑,说话少点儿,长得还算端正。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和尚命。
两年过去了,我的生活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成不变。可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结婚的彩礼钱,从两万涨到了十万。我打工存的这两万,只够付个订婚钱。
我像打了败仗一样回到家,开始了我的相亲之路。我常带着侥幸的心理,如果被姑娘看上了,在彩礼方面说不定会通融下。
最后一次相亲,见到就是我的老婆。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像是有不开心的事儿。我对着冰美人说完了我所有的人生经历,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好,她眉头紧皱,我安慰她: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她没有给答复就离开了。
第二天,姑娘家终于回话了,订婚先交两万,结婚再给彩礼钱十万,同意的话,这几天就可以把事儿办了。
残酷的现实把我的幻想砸碎一地,眼睁睁看着家里这两位老人可怜兮兮地数着所有的家当。最后,只凑出了一半的钱。
几天时间,焦头烂额的父母亲把走动着的亲戚,借了个遍儿,还差几千块钱。姑娘家催得很紧,不留丝毫余地。
妹妹带着学费从学校回来了,她说自己本来就不喜欢上学。我愧疚得不敢和她说话,送她去打工的那天,我看到她背包里全是平日爱看的书。
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可以结婚了。看着新娘下车,我们一家都笑开了花,新娘却异常冷静。
到了跪拜父母的环节,还没等主持人说完,我对着年迈的父母,泪眼朦胧,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新娘站着一动不动,我拉下她的裙角轻轻示意她。
进了洞房,几个调皮的伙伴把早就准备好的花生,红枣绑到一根根线上,我俩面对面坐着,去吃掉下来的花生。整个环节,她呆得像个木头人,看不到笑容,我想可能是羞涩紧张吧。大家看着冰美人,早早地散去了。
我们最多的回忆就是结婚那天。因为,几天后我就出门打工了。
我找的活儿非常累,但工钱给的多,可以让我尽早还清债务。到那时,我就回家乡陪老婆孩子,不再出远门儿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结婚一个月,老婆就跑了。留下两个悲伤欲绝的老人和一地鸡毛。
村里人说,这可能是个骗局,让我报案,也有人让我先去兴师问罪,弄清状况。
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老婆的娘家,一到门口,就看到丈母娘泪水涟涟,看到我老虎般扑过来哭天喊地嚷着还她女儿。
老婆跑了,丈母娘怪我家虐待她女儿,还要用冷暴力的名义起诉我。此刻,我连打场官司的钱都没有。
在家呆了数日,没有找到老婆,只等来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我在上面无奈的签字,心灰意冷,让我一辈子做条光棍儿吧!
妹妹回来结婚了,父亲把妹妹的十万块彩礼钱全给了我,我不要,父亲说,咱这儿哪一家不是这样,嫁了闺女娶媳妇,你妹妹能理解。实在不行,就当你欠她的,以后有了再还给她。总之,你这根独苗,不能娶不到媳妇。
他告诉我,他联系到了一个媒人,可以带我去越南买一个媳妇儿。
我迫不得已还是去了,一路上,我想,如果他是人贩子或者骗子,就赶紧开溜。我人胆小不敢做违法的事儿,更何况我带着一笔巨款。
媒人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我们先找了一个小旅店落脚。他对我说他不骗人,这些穷人家的女儿嫁到中国也算是条出路,介绍成的婚姻都是你情我愿的,他只是引荐。
第一次见阿梅,暗自惊叹这里也有漂亮的姑娘,我在她家生活了两天,她的父母很善良。
家里孩子多,我俩就跑到外面逛,异国风光对我这个来自中原的人很有吸引力,我教阿梅说家乡话,她学得也很开心。
父母看到阿梅,脸上的皱纹终于舒展开了。母亲这次不愿让我出门打工了,直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孩子满月,家里的债务逼得我不得不再次外出打工。阿梅在父母亲下地干活的时候承包了家里所有家务。母亲说,她话不多,做事很快。
夜晚,我躺在破旧的床上,想着阿梅温热的身体,想着虎头虎脑的儿子,想得无法入眠。我给阿梅打电话问她会想我吗。
她说:“想,儿子也会想爸爸的”
她温柔的声音和儿子咯咯的笑声,总时不时勾起我思乡的眼泪。
一天,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你的老婆跑了。”
听到这熟悉的啜泣声,我脑袋里一团乱麻。
以往,从地里回来后,母亲进屋子,阿梅早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可现在却不见人影儿。
村里人说,看她抱着孩子上邻村去了。听说,邻村也来了一个越南媳妇,是被人贩子带过来的,怕是准备一起逃跑吧。
惶恐的母亲给我打了电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太阳慢慢掉下去,夜色袭来。
这时,阿梅抱着孩子走进了家门,母亲抱起孙子哭的稀里哗啦。阿梅不知所措,用不流利的家乡话解释:她去邻村找越南朋友说话,那家人很热情,一定要让她留下来吃饭,所以回来晚了。
虚惊一场,我安慰母亲安心过日子,我和阿梅会好好的。
因为我们有爱情。因为这个月我能还清家里的所有债务,回去守着老婆和儿子,去过寻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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